第8章 拍拍
第 8 章 拍拍
賀景延離開公司的時候天蒙蒙亮,路過花架刻意多看了一眼。
确實和mī的照片背景一模一樣。
隔壁園區的綠化布置與這裏有區別,所以對方肯定做的就是游戲業務。
之前提到公司八卦,所謂的“有朋友在鴻拟”,那位朋友顯然也是mī本人。
所以,他們居然每天在同一棟寫字樓上班?
這未免有點太巧。
賀景延回到家沒急着休息,眼睛酸澀就戴了防藍光鏡,重新翻了一遍兩人的聊天記錄。
mī不是很吵,但也不悶,多數時間談吐禮貌,逮到話頭挺會口嗨。
——新上司怎麽樣?
——身材看起來沒你有料。
看到這兩句對話,賀景延嗤笑了聲。
膽子還蠻大。
之後賀景延往下滑屏幕,mī頻繁提到新上司。
——我關懷他會不會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很難跟你形容他的性格,總而言之很可惡,他沒當我上司的話,我平時見到他這種人應該會繞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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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是個大!變!态!
……
賀景延拉到最新消息,有mī陸陸續續的留言。
中午,mī哼唧:[我見完上司了,只能說他并沒有放過可憐的我。]
晚上,mī雀躍:[劫後餘生,下班啦,開始歡度周末!明天睡個懶覺再加班/企鵝搖擺]
而在三個小時之前,mī小心翼翼地詢問自己。
[Jing,你是還在忙嘛?我洗完澡要休息了。]
賀景延現在回複:[剛回家,我也打算睡了。]
他再問:[你的上司有多變态?]
身為管理層,他對這些吐露保持着一定的敏感度。
職場上産生摩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同事之間互相質疑、互相說服,多的是人上班吵來吵去不肯退讓,下班還能勾肩搭背去喝一杯。
一個是站在自身專業的角度,不肯輕易認可你的思路,一個是抛開工作崗位的框定,覺得能和你這個人交上朋友,成年人的世界足以消化這份複雜性。
但無可否認,工作環境也容易發生一些惡性事件,尤其在地位不平等的職級結構裏。
哪怕鴻拟崇尚氛圍扁平化,也沒辦法根除權力滋生的弊端。
所以,賀景延自覺規避,也自覺警惕。
他問方溪雲:[滬市這邊,有沒有風評特別差的領導?]
方溪雲被半夜吵醒,沒好氣地發來語音。
“Delay,延神,小賀總!現在快六點了,您是物種進化了不需要睡眠,還是身體退化了開始老幹部作息?”
說完,方溪雲多少摻雜了點私人恩怨。
“你能不能有點逼數?整個集團打聽打聽,誰能比你風評差!”
賀景延:“……”
·
紀彌發現Jing居然在早上五點多回複了自己。
現在既沒有期末周,又不是季度末,Jing的日常生物鐘怎麽這麽可怕?
是怪物吧?
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紀彌聯想到了賀景延……
“周四通宵開海外會,周五熬夜開內部會,現在應該暈在床上睡得像頭豬。”紀彌猜測道。
不過,琢磨上司的睡相好像有點逾越,他适時克制住了腦補。
他針對上司究竟有多變态這個問題,給Jing打字:[一言難盡。]
Jing已經醒過來,表示自己有耐心聽:[你可以多說幾句。]
這條出現對話框裏沒幾秒鐘,就被紀彌快速敲出來的小作文給刷了上去。
[他看圖能細究到小數點後三位的精準程度,每天超長工作十八個小時,完全沒有工作和生活隔離開的界限感,群裏淩晨還能發消息,大家在他手底下很難喘口氣。]
[根據我的觀察,他還可以把美式當水喝,我懷疑他要是去抽血,從他血袋裏能提煉出好多咖啡豆。]
[當然了,這些不是重點,他骨子裏還很壞,這個難以具體形容,你悟一下吧。]
然而對面的Jing悟不出來。
光看前面幾行字,他感覺那位領導和自己是靈魂摯友。
不過,他堅定認為自己不惹人讨厭,所以沒有對號入座。
mī嘀嘀咕咕的樣子很活潑,初入職場會茫然會苦悶再正常不過,賀景延是業內前輩,不吝啬于給一些建議。
賀景延裝作不知道mī在鴻拟:[如果你待的是一家大公司,你形容的這種人不算少見。]
[我記得現在的企業都有投訴機制,如果這件事影響很嚴重,你可以試着越級反饋他的問題。]
……越級反饋?
紀彌看到這四個字,心想在這個事業群,已經沒人能比他上司級別大了!
他裹着棉被翻了個身,磨磨蹭蹭地吭聲:[倒沒有那種嚴重。]
盡管賀景延很嚴格,個性與溫柔無關,還擅長跟自己嘴欠,但在職場上,這些不是什麽要緊事。
重點在于自己究竟能從中得到什麽。
豐厚的薪水和待遇、優越的資源和平臺,以及領導的能力足以引導自己更上一層樓。
上面的東西總辦都能滿足,紀彌願意吃力一點。
這會兒只是仗着和網友互不認識,自己不需要懂事,趁機嘴一嘴平時不敢與之多說的賀景延。
他率先和解:[我還是忍一忍他吧,跳槽漲的工資就當精神損失費了。]
緊接着,紀彌潦草估算了下,發覺Jing都沒睡幾個小時。
他納悶:[你那麽晚才休息,不會難受嗎?]
Jing官方得像是游戲客服:[謝謝你的關心,我身體很好。]
說完,Jing後知後覺地皺起眉。
雖然自己沒別的意思,但澄清自己身體好這種事,感覺有哪裏奇怪……
他撤回了那條消息,硬邦邦道:[不會難受。]
紀彌目睹了他這番操作,彎起眼睫明知故問:[幹嘛撤回啊?]
[怕我不相信嗎?]
[還是怕我打假驗貨呀。]
Jing看起來是個成熟的精英人士,情場也應該閱歷很豐富才是,一聊天卻純情得像是沒談過戀愛。
過了一會,Jing慢吞吞回複:[你用來驗貨的那雙眼睛,看的內容也太有營養了吧?]
紀彌:“。”
他差點朝屏幕翻白眼。
繼而察覺到Jing的發壞背後,似乎有一些虛張聲勢?
紀彌捕捉到了這絲微妙:[Jing,你不敢線下見到我?]
Jing這次反應很快:[沒有不敢。]
Jing:[只是你見到我可能會後悔。]
紀彌感覺古怪,直截了當地問:[你是臉長得很難看?還是頭像用假照了?]
他認為能讓自己後悔見面的情景,莫過于是這兩種。
然而Jing否認用了假照。
Jing再表示,至少在過往的經歷裏,沒有人嫌棄過他不好看。
紀彌已經在刷牙洗臉,瞧完對方的解釋,不甘下風地說:[那我也是。]
Jing順着問:[你長什麽樣?]
紀彌并不配合:[你又不和我見面,讨我照片幹什麽呢?]
Jing:[看看你以前遇到的那些人有沒有撒謊。]
紀彌忍不住輕輕“切”了一聲,故意擡杠:[我擔心你拿照片去幹一點不合法的事情。]
Jing:[哦,你想看我的麽?]
紀彌眨眨眼睛:[你發。]
Jing:[想想算了。]
Jing:[擔心你對我做不綠色的事情。]
紀彌:“……”
靠。
總有一天,他要知道Jing到底是扁是圓?是帥是醜?
最好面對着面,看Jing還說不說得出這種嚣張話……
自己好想把人從對面揪出來!
紀彌用力地戳着屏幕:[好吧那你就別發了。]
[否則我看完真的有可能會夢到你,做噩夢對睡眠不太好。]
這一句顯得有點兇,紀彌補了個表情:[QAQ]
随後,他點外賣去公司。
“我等下準備去公司,你在不在加班呀?我多訂一杯奶茶?”紀彌湊起送費,給方溪雲打電話。
方溪雲困得神志不清:“我還在床上呢,Delay這條狗……天亮把我吵醒過的人除了公雞就只有他了。”
抱怨完,他說:“幫我訂一杯吧謝謝,我晚點來。”
一個小時之後,紀彌拎着奶茶走進鴻拟。
頂樓很只有他的腳步聲,遠遠一眼望去,外面幾個工位全部空着。
于是他以為這裏沒有人,看視頻的時候直接開了外放。
有游戲頻道的主播在聊鴻拟高層變動,紀彌一邊拆開吸管,一邊聽得津津有味。
“有傳聞說互娛以後是Delay當CEO-1,這個很正常,他以前待的紫臺工作室很核心,也做出了成績,集團對他有信任。”
“他大學在MIT,嗯對,我倆是校友,不過不是同一屆,他很早就提前畢業去了鴻拟。”
“平時有沒有交流?我沒有,其他同學倒是很高興能加到他微信,他們應該主動聯系得挺勤快。”
主播講到這裏,笑了聲:“那些人說終于打入了大佬的好友列表,感覺離打入大佬的戶口本不遠了。”
這個主播說話風趣,紀彌悶悶地笑。
他喝着奶茶,給直播間點了紅心,然後等電腦開機的時候,就看到虛掩着的辦公室門晃了晃。
紀彌覺得這是被空調風吹的緣故,然而下一秒,賀景延從裏面走了出來。
與此同時,紀彌沒來得及關掉視頻,手機繼續往下播放。
主播道:“你們怎麽這麽好奇Delay啊?跟人民公園老大爺似的,我會懷疑你們是打算跟他相親。”
紀彌:“……”
他努力掐着音量鍵,到主播說出“相親”這兩個字的時候,其實聲音已經很小了。
但凡賀景延耳背一點,也聽不清楚手機裏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話……
思及此,紀彌心虛地看向對方。
賀景延也垂着眼睫,正淡淡地瞧着他,涼聲道:“這麽好奇我?”
背地裏聽別人議論自己上司,算是他比較理虧,紀彌只能硬着頭皮吱聲。
“是有一點希望了解……”
畢竟以後要共事,當然是越融入越好啊?
可惜後面這些心聲沒能說出口,賀景延搶先說:“嗯,也正常。”
紀彌連忙點點腦袋,以為賀景延懂自己要當好助理的用心。
然而賀景延又說:“但相親的話最好還是先問問下本人意願。”
“比如我沒談戀愛的想法,你去到處打聽不就白費力氣了。”
紀彌:“…………”
他忍辱負重地閉了閉眼,堪堪控制住沒有瞪向賀景延。
緊接着,紀彌說:“好的你放心,我只是想要更好地協助你工作……”
他簡直像在莊重發誓:“對辦公室戀愛沒有半點興趣!”
碰巧電腦已經開機,自動登錄了OC,紀彌想證明自己對崗位的重視,還給賀景延看他和其他助理的聊天記錄。
對面供職于隔壁的電商事業群,紀彌主動請教經驗,那人身為行業前輩,大方地發來一份辦公細則。
前輩待人接物很妥帖,對領導更是事無巨細,處處安排穩當,是非常得力又令人舒心的事業輔助。
“他太厲害了。”紀彌每次看都很服氣,“據說有段時間他休假,他的CEO都犯戒斷反應。”
賀景延也挺意外:“這就是他的工作日常?”
“對啊,這是他們那裏對新人的考核标準,都參照他列的這張文檔來。”紀彌說。
賀景延瞧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要求:“我乍看還以為是月嫂照顧嬰兒的心得分享。”
紀彌:“。”
要是記得沒錯,電商的老大已經五十歲了。
“不過他們比較重商務,和供應商的酒局多,氛圍和架構一直偏老派,這樣也正常。”賀景延道。
他有些好笑地說:“你不用跟着學,在這裏沒必要。”
紀彌道:“正常的交接應該是上任助理領我一段時間,他連夜跑路了,我只能摸瞎……”
說到這個,他突然來了八卦勁。
“問這個會不會冒犯啊?他真的是你氣走的嗎?”紀彌旁敲側擊。
賀景延扯起嘴角:“我認為比起這個,主要是他家在穗城有兩棟樓,收租鑰匙能串滿一整條皮帶。”
紀彌聽完,暗落落噘了下嘴。
早知道不問了,自己剛為那間老破小交過房租,現在還在心疼錢。
賀景延只說了上任助理有退路繼承家産,到底沒細說辭職理由。
過于高壓的環境裏,有人事流動太正常,看多了就知道這并不值得深究,像幾個秘書這樣能扛下去的才是少數。
他轉而和紀彌解釋起各個總裁辦公室之間也有差異。
“有些高層完全被管理類的事務綁住,很難有空深入業務,離開了助理連研讨會都聽不懂。”
“這種情況下他們會和助理建立很緊密的聯系,後者必須高度迎合老板的需求,老板也省了力氣,但我認為這是一種懈怠。”
賀景延說:“至少對游戲來講,老板都不懂研發了,那事業群離關門不遠了。”
紀彌咬了咬嘴唇,他有一顆唇珠,點綴得有幾分稚氣。
“這樣嗎?我為了下周的技術交流會,怕你過去聽不懂,還寫了三個版本的準備資料……”
“三個版本?”賀景延遲疑。
紀彌擺出專業姿态:“不太清楚你的水平,所以貼心地分了類。”
“有《寶寶巴士版》、《初入江湖版》和《金色傳說版》,供你随便選擇。”
賀景延忍不住問:“你之前在開發組的定級對标哪版?”
校招生哪怕拿的是SSP合同,也不會被定得太高,紀彌回答:“《初入江湖》吧。”
他再問:“你還管研發的話,是側重策劃還是程序啊?”
策劃、程序和美術是游戲研發三駕馬車,核心高層也大多數出身于這幾個部門。
賀景延道:“我挂職總工程師……”
紀彌握住鼠标的手一頓,随後當着賀景延的面,默默地把《寶寶巴士》和《初入江湖》給删了。
“我原先不知道。”他難為情。
賀景延道:“能理解,沒有同崗的導師帶你,滬市離穗城也遠,這裏的很多人都和我沒什麽接觸。”
“總之我對助理的依賴性不強,太需要別人在我看來是一種殘疾。”他道。
“上任助理的大部分工作就是清理工作後臺,按時把我的想法落地,定方案、搭框架這種事都是我來主導。”
聽着這些話,紀彌心裏明白,賀景延在間接透露他的轉正标準,自己至少要做好執行。
不過總辦的事務大多棘手,哪怕只是執行,其實已經很考驗能力。
賀景延瞥向那份沒關閉的細則,沉思:“上下級混得太近了挺奇怪的。”
紀彌問:“是嗎?”
這裏沒什麽職級帶來的隔閡,秘書們經常與賀景延說說笑笑,有時候能演變成互嗆互掐。
放在別的地方,大多是對上司畢恭畢敬,哪怕不畏怯也會放尊重,誰會這樣吵鬧?
不過,紀彌突然察覺到,這些相對密切的往來僅限于工作場合。
在工作場合之外,其他總裁都專人負責打理生活,但賀景延壓根沒招這個崗位。
思及此,紀彌聽到賀景延應聲:“對啊,很難想象能有一個人會對我了如指掌,那簡直……”
紀彌頗有野心地接茬:“可以幹脆坐上你的職位?”
賀景延沒想到紀彌會這麽聯想,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誰更事業狂。
他有些無語地說完了下半句話:“簡直是我命中的老婆。”
紀彌不可思議:“你老婆?”
他深吸一口氣,繼而殘酷地提醒,亦是較真地分析。
“你确定這種生物真實存在?Shell可是替你燒過香了,這麽多天過去有苗頭麽?”
賀景延道:“最近我在公司和家裏兩點一線,這都能有苗頭?我和配偶期寵物有什麽區別?”
這個話題對他太不友好,他似乎想要轉移開,目光往奶茶上飄。
紀彌道:“這是方溪雲的,只買一杯奶茶湊不到起送價,緊急找他抱團取暖。”
“方溪雲周末來公司的頻率沒我高。”賀景延委婉道。
紀彌随手畫餅:“下次喊上你。”
賀景延聽Noah說過,紀彌來這兒小半年,摸清了附近哪些外賣比較好吃,大家該低頭就低頭,跟着懂行的混。
他打開自己的微信二維碼:“拼單鏈接發這裏,方便結賬。”
紀彌莫名其妙就有了老板的私人聯絡方式。
随後賀景延回到辦公室,紀彌迫不及待地打開朋友圈,想偷窺這人的往常動态。
然而,手指戳得太猛。
[我拍了拍“Delay”]
Delay:[?]
Delay:[打入好友列表之後也別太着急了。]
紀彌被抓個正着,很不好意思,真心實意地打了一句“對不起”。
發送前,對話框一跳。
Delay:[這個途徑拍不開戶口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