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上線
第 36 章 上線
“你什麽時候考的駕照?”在電梯裏,賀景延順口詢問。
夏威夷的日程訂了五天,他沒帶太多東西,輕便地拎了只暗銀色随行箱。
附近熙熙攘攘,熒幕的光影照亮了他們半邊面孔。
每個人都樣貌陌生,紀彌不知道誰是Jing,誰在留意自己。
mī:[是你投的視頻嗎?你怎麽猜到我會來這兒?]
街頭偶遇不是沒有可能,雖然自己不知道對方長什麽樣,但對方見過自己的照片。
只是四周商廈林立,有不少戶外的Led屏,怎麽Jing就清楚自己的動向?
思及此,紀彌又左右轉了轉腦袋。
Jing默認了視頻出處,但說:[我不知道。]
紀彌困惑地愣住,随後Jing解答:[所以不管你在哪條街,每塊屏幕上都有。]
看到這句話,紀彌倉促停下尋找的腳步。
紅綠燈變化了幾輪,他遲遲沒有挪動,立在那裏又看了幾眼商場。
他不知道的是,其實Jing與他只隔了一條馬路。那位叔叔和弟弟是否能接受他的到來,他能在母親這邊待多久嗎?
高中的紀彌覺得害怕,可見到穆穎之後,還是上了那班動車。
“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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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彌在心裏說,看着年少的自己來到陌生城市。
接下來的情節太過熟悉,同母異父的弟弟抵觸他,叔叔當他是空氣。
他硬着頭皮待下去,夾菜都要看人臉色,寫好的作業被撕碎,藏在行李箱裏,暗示自己早點滾。
穆穎想過護着他,但全職太太依附于人,沒有太強的話語權。
為了不讓現任丈夫反感,她吩咐紀彌在家出點力,負責每天接弟弟下課回家。
五點半下課,一直到七點鐘,紀彌站得雙腿麻木,都沒有等到人。
他害怕自己弄丢了弟弟,着急地想找家長,卻看到一家三口已經開飯。
“紀彌怎麽還沒來?”穆穎道。
弟弟說:“不知道他去哪兒玩了,我也沒在輔導班門口瞧見他。”
叔叔責怪:“你看到了,他和阿志根本處不來。再說你當時也沒講過,大兒子怎麽會要你來養?”
在男人的斥責裏,穆穎也對現狀感到頭疼。
“我能怎麽辦?他爸一死,他家親戚就打電話來,通知我在滬市還有個兒子!”
紀彌愣了一會,再聽到穆穎說:“怪我有什麽用?我都問過了,他們要是報警或者打官司,當然是我要負責啊……”
那天,紀彌在外面待了很久才回去,叔叔帶着母親去應酬了,弟弟在作業上塗塗畫畫。
小孩對他的敵意非常強烈,塗鴉上畫了人被插着刀,腦袋上寫着他的名字。
紀彌視若無睹,倒掉行李箱的紙屑,塞進自己的衣物,夢游般離開了這裏。
沒有錢坐動車回去,他買了長途車票。
渾濁的空氣裏,紀彌擠在後排,瘦削的身體緊緊抱住書包。
先是看到日出,再看到滬市的高速入口,聽着車內的吵鬧,他全程無話。
下車的時候,紀彌踩在地面上險些跪倒。
司機發現他臉色極其難看,問他要不要去醫院,紀彌緩慢地搖了搖頭。
見狀,司機以為他不要緊,實際上紀彌的額頭很燙。
不過紀彌想着,還是讓我死掉吧。
回到家,座機鈴聲響起,這次他聽到了穆穎的崩潰。
假期在丈夫和兒子身上受的氣,統統轉移到了紀彌這邊。
“你有沒有良心?走掉不和媽媽說一聲?害得我找你好久!你要逼得我怎麽辦?”
紀彌喉嚨幹澀:“我沒想讓你怎樣……明明是你問我的,你問我要不要跟你回去。”
不止是他茫然,穆穎也陷入困局:“我能不問你麽?”
“當時我不知道,原來你想聽其他答案,不過現在明白了。”紀彌走神地回答。
他張了張嘴:“不需要找律師防着我,我沒想過纏着你……我不用依賴任何人。”
話筒那端沒了聲響,紀彌卻靜坐許久。
到底還在渴望什麽呢?
一陣盲音後,他垂下眼,木然地摁了掐斷鍵。
縮在舊的沙發上,紀彌僵硬地睡過去,或者說是昏過去。
他一度失去對外界的感知,不餓也不痛,只知道傷心,直到被雷聲驚醒。
不知道燒到了多少度,自己摸着臉頰都嫌吓人,或許不出去買藥的話,他真的會死在房間裏。
臉上滿是幹涸的淚水和汗水,他幾乎沒力氣撐開折疊傘。
等紅綠燈的時候,有些私家司機不注意水坑,飛速地碾了過去,向路邊濺起髒水。
紀彌想要躲開,然而頭重腳輕,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只不過是稍稍退了半步,卻如同猛然墜下深淵,往後倒去根本站不起來,也握不住自己的傘柄。
“靠,碰瓷麽?我沒撞上人啊!”中年男人吃驚。
他抱怨:“放完假第一天呢,喂,你今天怎麽不上學?能不能聽見我講話?”
聽着他的聲音,紀彌什麽也看不見,只能感覺到有污水沾濕了自己的袖子。
假期居然都結束了,自己在沙發上躺了那麽久?他朦胧地想着。
近處又響起了關車門的聲音,皮鞋踩在地面上一點點離近。
紀彌短暫地恢複視力,模糊地看到有人半蹲下來,仿佛在觀察受傷的小動物。
出于視野限制,他看不到對方的臉,但瞧見一身精裁西裝,下意識地想往旁邊挪。
這時候自己已然聽不清那兩人的對話,只感覺眼前人又朝自己靠近了點。
“別把我當成什麽好玩的觀賞品吧……”紀彌在心裏說。
随後,他被人搭了一下額頭,接觸沒兩秒,對方飛快地收回了手。
對面坐落着許多獨立咖啡店,大都市的上班族們喜歡這一口醇香,即便是周五的晚上,店裏生意依然不錯。
門店面積狹窄,只夠擺下吧臺和幾把椅子,有情侶捧着紙杯有說有笑。
剛才商場那邊一番大動靜,客人們連同店家不顧溫度,都跑到外面湊熱鬧,而賀景延卻走了進來。
他待在玻璃木門的後面,遠遠看紀彌發愣,再瞧見紀彌變得雀躍。
手機傳來兩聲振動,mī打來了電話。無意提到模糊的童年剪影,第二天,Jing帶他重溫那片清晨冬景。
不管是暗戀還是鐘情,Jing在問卷裏只選擇他。
病得渾渾噩噩,Jing整夜地陪伴着,聽一些雜亂的胡話。
他在自己醉酒後煮了熱湯,卻克制禮數地不上來。
他說自己應該被愛。
對白裏有太多坦白流露,瞧多了竟覺得刺目和驚心。
賀景延沒在手機裏準備逮他,紀彌卻落荒而逃,煩悶地關掉手機。
他繼而摟着抱枕,考驗自己的記憶力,複盤最近有沒有丢臉的事。
沒出幾秒鐘,紀彌開始冒火:“狗東西。”
“被喊了一聲老公,想騙我再喊幾聲,打視頻就我開着攝像頭……”
他伸手用力擰住抱枕,似是将其當成了賀景延。
“聽見我說自己和Jing是靈魂共鳴,還別開頭笑得起勁,這是皮囊有什麽毛病嗎?”
“都準備和我玩賬號蒸發了,沒到24小時就跑回來,真要說起來,誰都沒清醒到哪裏去啊?!”
好端端的充絨抱枕,被掐得凹凸不平,還被摁在沙發上錘了幾下。
随後,他撿起那張邀請函,扔到了垃圾桶裏。
自己早就明确地拒絕過,賀景延鋪張浪費愛去不去。
付千遙發他微信:[終于回到家了!明天晚上約飯不?我收小費了請你吃火鍋。]
怎麽趕着明晚有聚餐?紀彌為難地“嘶”了聲。
沒注意好友提到的小費,他回複:[我有點累,想要待在家裏,後天公司見吧。]
·
西班牙餐廳有個獨立的小院,共有兩層樓,經營酒水、海鮮和下午茶等,裝修得非常洋氣。
今晚因為被貴客包場,他們在網上做好告知,又在店門立了“暫不對外開放”的牌子。
約定了晚上六點用餐,不像別的都市精英掐着時間,這位客人提前一刻鐘便到場。
“不是說他做互聯網的麽?”有店員看到了,小聲議論。
“這圈子好像白手起家的更多,他看着不太像啊。”
其他人則好奇:“今天這場是用來談生意還是搞感情?他似乎在孔雀開屏,穿得有點拉風。”
店長恨鐵不成鋼:“你有一米八多的個子,你穿西裝也拉風。”
五月初的氣溫清爽舒适,晚上略有涼意,賀景延穿了一身西裝。
輕便的面料不失質感,在這個天氣薄厚正好,不會顯得沉重呆板。
剪裁出自于高定設計師的手筆,手工量身定制,線條挺括流暢,給正經的版型留出幾分日常感。
要是穿得不好,人的氣勢會被西裝蓋住,不過套在賀景延身上,一切恰到好處。
往常家裏擺社交宴會,或有商業應酬、開財報會議等正式場合,賀景延也會這樣打扮,一年到頭次數也不算太少。
但他這時有些莫名不自在,仿佛不确定自己穿西裝是什麽模樣。
整理了好幾次袖扣,又擺弄了一會車鑰匙上的平安符,他再低頭看向腕表。
很快就六點鐘了,賀景延坐在庭院裏,側朝着入口處,時不時張望幾眼。
“請問今天是兩個人嗎?”店長問,“我們是先備餐,還是再等等?”
賀景延淡淡道:“再等半小時吧。”
他明顯很重視這場飯局,但似乎被放了鴿子。
半小時眨眼過去,店長猶豫于是否要再次詢問,賀景延率先表示讓人備餐。
“那菜單要不要換一下?”店長貼心地問。
賀景延道:“不用,但今天沒想喝酒,配酒師可以先下班。”
都這樣了,不需要借酒消愁,大醉三天三夜啊?店長在心裏納悶。
而賀景延想的是,明天要回公司上班,一堆東西等着自己審批。
像他的職位看似風生水起,伴随着的壓力和責任也非常大。
他向來需要保持理智,否則一着不慎,整個事業群都可能喝西北風。
從業那麽久以來,他最不克制的事情,就是想啃窩邊草,還把人家吓得不輕。
收假了又要低頭不見擡頭見,到時候紀彌會怎樣待自己?
賀景延構想着,搭配番茄末吃了幾片火腿,又扯起嘴角。
煙花下,紀彌的神色被自己瞧得透徹,那雙眼裏百般錯雜。
有迷茫也有猶豫,詫異與酸澀混攪在一起。
顯而易見,紀彌不喜歡他,或者說根本沒有認真想過這種事。
自己的存在對于心上人來說,變成了一種傷害。
賀景延默默總結,可能這就是克星吧。
順風順水地過了那麽多年,家庭、求學與事業沒有遇到過挫敗,現在也要體會求而不得是什麽感受。
他垂着眼,沒什麽食欲,看軟心芝士蛋糕慢慢變塌。
接通過後,熟悉的嗓音用着陌生的語調,紀彌很少在公司裏如此情緒外露。
“謝謝。”紀彌很欣喜,“我在外灘旁邊看到了,特別漂亮,好多人都在拍照!”
賀景延這邊不僅語調變化,搭上了變聲器,連音色都不一樣。
“心情好點了嗎?”他問。
紀彌回答:“嗯……對不起,我也沒有很難受,但浪費你花了那麽多的錢。”
賀景延道:“有效果就沒浪費,你心裏壓力很大,要不要找上級和PM溝通?”
“沒那麽金貴。”紀彌笑着說,“能接觸S級的在研游戲,我覺得是一種幸運。”
之前确實感到疲倦,心裏也有些亂,不過他的調節能力向來優秀,默默消化一會兒便能努力擔起責任。“你确定?”賀景延本來被唬住,這時候又被氣笑。
紀彌煞有介事地比劃:“你看他的肩膀那麽寬,你的肩膀沒這種效果。”
賀景延:“…………”
咽不下這口氣,他麻木道:“我覺得我和他一模一樣啊,而且這種鏡頭有畫面拉伸吧。”
紀彌也服了:“能不能少臭屁?你都不怎麽去健身房,他特別自律,腹肌能保持得很清楚。”
賀景延咬了咬後槽牙:“我也有,要不然撩起來給你看看?”
紀彌匆忙地移開眼:“這裏可是公共場合,你不要亂來,被拍照抄送給職業道德委員會,秘書室也撈不出你。”
賀景延趁機來勁:“怎麽了這位助理,舍不得我被押走?”
紀彌鬥嘴:“你的老相識龐倫就要來了,你好好去機場迎接吧,這次來一個新總監,回頭可能要來新助理。”
賀景延聞言一怔,旁敲側擊:“你不可能永遠當我的助理。”
紀彌都沒多想:“對啊,就沒永遠這回事。”
“進過民政局都能離婚呢,鴻拟的散夥人就更多了,說不定我轉頭就去X17過日子。”
噼裏啪啦說完,他驚覺:“老板,你是不是真的有安排?”
賀景延已經無語了,朝他嗤笑。
“你連結婚證都綁不住,信你老板一句話?我好榮幸啊,都想挑戰這輩子不換助理了。”
紀彌:“。”
“往前走,再和你聊天我要犯心髒病。”賀景延提醒他,随着隊伍一起挪動。
紀彌垂着腦袋:“對不起,我這兩天狀态不好,沒有不想和你搭檔的意思。”
賀景延沒敢多看他這副神态,一看就心軟。
他套話:“你被什麽影響了?”
“我想尊重Jing。”紀彌坦蕩回答,“但我沒辦法打消好奇心,又會冒犯他的邊界。”
賀景延沒想到紀彌這樣乖,說:“那你試試讓他出來吧。”
“他不樂意,說過好幾次了。”紀彌悶聲道。
賀景延道:“你們那時候談戀愛了麽?”
紀彌回憶了一會兒,含糊說:“應該不算。”
起初他說要與Jing喝酒,純粹是社交性地随口一提,兩人的關系根本沒到那種程度。
後來被幫助租公寓,他真的想請Jing吃飯,對方卻不肯露面。
紀彌因此有些暗落落地受挫,加上自己向來注重體面,不會纏着要求對方出來。
現在要去說?
紀彌遲疑了下,道:“我喜歡他就應該包容他的想法,太任性的話不好啊?”
可是賀景延态度相反:“不用考慮那麽多,現在你想見,就去邀請他。”
“為什麽?”紀彌不懂他的慫恿。
賀景延望着他,日光下,那雙眼睛難得閃爍過猶豫。
單身的人不夠了解感情,組織措辭太困難,說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嗎?紀彌猜測着。
剛以為上司被問住,賀景延便淡淡地回答。
“真心愛你的人肯定沒法容忍,他怎麽只能一直隔着屏幕愛你。”
聞言,紀彌愣着眨了眨眼,又被賀景延遞過餐盤。
他有些神游地接過盤子,再被對方示意,自己先去窗口挑菜。
“吃飯吧。”賀景延落在他的後面,提醒。
似乎剛才的認真只是錯覺,賀景延轉眼又是漫不經心的腔調。
他再刻意說:“身為上司看到下屬的事業原地踏步,肯定也沒辦法熬着,但你要是不樂意離開我……”
紀彌像聽故事:“你會幹嘛?”
賀景延假惺惺地唏噓:“我能反抗什麽啊,就只能被霸占了。”
紀彌:“。”
從窗口找到賀景延愛吃的最後一盤涼拌海蜇,他穩穩當當放在賀景延的餐盤裏。
他道:“你也吃吧,多點力氣好防身。”
盡管賀景延向來不着調,但不得不說,兩人聊完天,紀彌開朗許多。
在正事上,上司還是很靠譜的,紀彌想着。
之前居然把人懷疑成批馬甲的騙子,多少有一點白眼狼了。
紀彌思及此,有些懊惱地搖了搖頭。
這般壓力對他來說不怎麽能算作困難,自己都不太在意。
第一次被人如此照顧情緒,他有些手足無措,不懂該如何招架才好。
他青澀得詞窮:“謝謝你願意陪我,現在我很開心。”
賀景延勾起嘴角:“之前你跟我講八卦,今晚當是為八卦買單,我消費得也很開心。”
紀彌心虛地說:“那些傳聞真真假假,你不要完全相信。”
賀景延使壞:“怎麽,互娛的老板又彎了?”
紀彌含糊道:“我怎麽能實時跟蹤他的性取向啊?建議你直接去鴻拟園區采訪Delay,這時候人家肯定在加班。”
賀景延輕輕嗤笑:“你對他的行程倒是了如指掌,裝了監控攝像頭嗎?”
紀彌哼聲:“我對互娛老板自帶感應雷達,比商業間諜還管用,友商別太眼紅。”
賀景延捧哏:“那麽厲害?”
被這麽一誇,紀彌又老實交代:“事業批除了工作能幹嘛?”
賀景延磨了磨後槽牙,簡直要被他的刻板印象氣笑。
回到公司,兩個人在茶水間碰面,紀彌打起了精神,走路還蹦蹦跳跳。
他性格雖然細膩敏感,但并不柔弱,反之特別有韌性,不是會被困境打敗的人。
從上百位候選簡歷裏脫穎而出,一秘和HR在面試時并不是看臉。
盡管他不需要被擔憂,但賀景延忍不住在意,多瞧了好幾眼。
紀彌與他對視,因為心情很好,所以看着領導都覺順眼,順帶着搭話。
“快要九點鐘了,少喝茶和咖啡吧。”他道。
說的時候,賀景延的陶瓷杯剛接完熱水,正準備放到咖啡機上面。
紀彌這麽講完,拿過他的杯子,往裏放了兩勺自帶的橙汁速溶粉。
酸酸甜甜的口感提神醒腦,之後一個坐在辦公室不遠處,一個坐在辦公室裏面。
中間Noah回來過一次,因為業務上涉及到不懂的技術模塊,找紀彌請教怎麽調試指令。
可是他們做秘書的咬文嚼字很溫柔,一開口誰能信他們打過灰?
就在紀彌暗自苦惱,沒有合适演員的時候,萌心推送了消息。
[你的好友:Jing上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