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牧九淵從來沒有說過這樣剖析自己心聲、又這樣充滿柔情的話。

宋如濁呆住了。

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宋如濁的心髒上輕輕拽了一把, 宋如濁的心跳頃刻間就亂了節奏,有一種他未曾體會過的情緒像是藤蔓一樣瘋狂生長。

很奇怪,惶恐又欣喜, 害怕又期待。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臉上好像在發熱,熱得他無法承受。

于是他就那麽僵硬地站着, 半天回不過神。

“小宋!”羅先斷斷續續的聲音驚醒了還在發愣的宋如濁, 他猛然回神朝着羅先的方向看了過去, 隐約看到了羅先和佩奇在艱難地戰鬥着。

羅先騎在佩奇的腦袋上躲避那些一直朝着他們攻擊的人群, 佩奇一邊保護羅先,一邊用蛇尾将要靠近攻擊的人趕走。

他們也在保護自己的同時,盡可能不要傷到普通人。

詭物用音樂蠱惑了觀衆, 恰好羅先的力量也是能克制這個狀态,他只需和一個人只需一秒就讓對方忘記被蠱惑的記憶,瞬間清醒過來。

所以他們那邊能破開陣法一點兒小小的縫隙,傳出一點兒斷斷續續的聲音,讓宋如濁看到他們一點兒的動靜。

但……這個詭異陣法最不缺的就是人,一個人清醒過來,馬上就會有另一個人補上這個空缺。

五萬人,把羅先眼睛盯出血來救不完這麽多人,早晚他們會體力不支, 徹底完蛋。

可羅先和佩奇完全沒有一點兒退縮,更沒有想過放棄, 他們拼了命地和那個詭物鬥争, 同時還在擔心着宋如濁的安危。

宋如濁自然是無法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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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呼吸間, 羅先斷斷續續的聲音再次傳來:“小宋……你……怎麽……”

宋如濁大喊一聲:“沒事,隊長, 你們撐住!我去破陣!”

話音落下的同時,宋如濁也将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牧九淵。

[宋如濁:你相信我,我說過了,我以後保證會帶你去看遍全世界。]

[宋如濁:我知道我一定可以,我要去。]

[宋如濁:你幫我,我需要你。]

語言是如此蒼白單薄,無法表達宋如濁此刻心緒之萬一,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攤開來讓牧九淵看到他的真誠。

不過,他們之間,本也不是用語音來感受對方的。

片刻後,牧九淵的消息回了過來,沒有任何多餘的詢問和勸阻,他用最簡單又最肯定的回答,站在了宋如濁這邊。

[牧九淵:嗯。]

宋如濁嘴角微翹,心緒立刻就開闊了起來,那密密麻麻的人臉,似乎也沒有那麽可怕了。

羅先斷斷續續的聲音再次傳來:“你要……什麽……”

宋如濁朝着羅先的方向看了一眼,輕笑一下,說:“隊長,幫我拖住那個玩意兒。”

下一秒,宋如濁已經閉上了眼睛,張開雙臂将自己徹底放空,毫無負擔地往後倒去。

就像是上一次進入河童的夢中一樣,宋如濁知道詭秘力量對他不起作用,但只要他願意,就可以。

所以……宋如濁的計劃非常簡單粗暴。

這個詭物在這裏布下了兩個陣法,七星鎖仙陣是困住了他們,但最終目的是将所有人拉入誅殺萬劫陣中吃掉。

那宋如濁不如放棄抵抗,一個人不傷,直接進入誅殺萬劫陣,先靠近這個詭物,才能想辦法弄死它。

當然,這個計劃最重要的一環就是一定要在被詭物吃掉之前醒過來。

現在只有牧九淵能在關鍵時刻把他叫醒,否則玩脫了可不就原地開席。

這就是一場賭,賭他們之間的默契,也堵他們的運氣。

宋如濁有很多話,可是現在不是說的時候,最終他只是說了兩個字。

[宋如濁:謝謝。]

牧九淵依然只有一個字。

[牧九淵:嗯。]

牧九淵的信息在腦海之中浮現的同時,宋如濁閉上了眼睛,大腦已經完全放空。

繼而,宋如濁感覺到了強烈的失重感,他仿佛從萬米高空突然墜落,一陣眩暈之後,他陷入了一片黑暗,失去了自己的意識。

宋如濁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只一秒,他又直挺挺地站了起來。

他眼中已經被黑色的霧氣填滿,臉色蒼白,整個人已經失去了活力,變成了一個毫無生命力的漂亮娃娃。

于是那些圍着他的木然的人,也不再死盯着他,他們節奏統一地轉身,朝着那圓圈的中心方向圍了過去。

宋如濁也如同那些麻木的人一般,面無表情地随着隊伍往前。

佩奇從人群的縫隙裏看到了這一幕,當時就急了,大喊一聲:“阿爸!”

宋如濁絲毫沒有反應,依然在往前走。

佩奇更急了,揚起巨大的蛇尾就要直接橫掃,羅先急忙摁住它,沉聲道:“別激動,相信小宋。”

佩奇梗住,從那縫隙裏最後看了一眼,宋如濁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羅先卻沒有再看宋如濁一眼,他閉上眼,狠狠呼出一口氣,而後攥緊雙拳,大喝出聲的同時睜開了雙眼。

他的眼珠裏頃刻爬滿了黑絲,那些黑絲仿佛有生命一樣,沿着他的眼珠慢慢往外爬,而後變成了彌漫的黑氣,滌蕩在空氣裏。

站在他正對面的一排人突然發出了尖銳的喊叫,而後他們眼中的黑氣變成眼淚從七竅緩緩流出,在臉上拉下長長的黑色印子。

他們如夢初醒,看到眼前詭異的一幕,頓時吓得六神無主,只能發出驚恐尖叫到處亂跑。

佩奇的蛇尾一卷,将這幾人拉到自己面前,而後張開嘴一口将這些人全吞進了肚子裏,保護了起來。

這邊兒的動靜終于是吸引到了臺上詭物的注意力,它朝着這個方向看了過來,而後輕輕搖晃起了它的頭。

更多的人前仆後繼地朝着羅先和佩奇來,一雙雙死氣沉沉的眼睛看着他們,看得他們頭皮發麻。

但他們沒有停下,只能繼續。

他們能頂住,但不知道能頂多久。

詭物的眼睛緊緊盯着羅先他們,于是,它并沒有在意一點點靠近的宋如濁。

宋如濁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

他的世界消失了,只剩下行屍走肉一般的身體,他緩慢地跟着隊伍向前,漸漸接近了圓圈的中心。

夜色濃重如墨,黑壓壓的雲把天空壓得極低,強烈的舞臺燈光照射下,排列整齊的人群仿佛失去思考能力的蟲子,正在形成一圈一圈的陣型。

舞臺上的低吟通過音響傳遞開,在陣法中的人也跟着應和,詭魅的合唱聲漸漸加大,仿佛整個世界已經只剩下這些吟唱。

羅先和佩奇依然在苦苦支撐。

但他們的動作比起剛才已經慢了不少,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徹底撐不住。

舞臺上的唐裝詭物最後看了他們一眼,那張極其可怖的臉上,露出了滿是嘲諷和蔑視的笑意。

而後,它緩緩走下了舞臺,朝着陣法的中心走去。

它的身體非常僵硬且不自然,它的動作也很慢,仿若一只垂死的野獸,但這已足夠讓羅先和佩奇惶恐。

陣法已經成型,烏泱泱的幾萬人就那麽直直地看着中間的詭物。

羅先完全找不到宋如濁,但他知道,宋如濁就在其中。

茫茫人海之中,宋如濁并不顯眼。

唐裝詭物看到了他,但它并不在乎,依然是不屑且傲慢。

它的目光掃過密密麻麻的人,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漸漸出現狂喜和貪婪,它伸出細長的黑色舌頭,快速在嘴唇上舔了一圈,仿佛已經做好了享用一頓饕餮的準備。

而後,它仰頭,緩緩将嘴唇張開,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唇角裂開至耳邊,露出了滿嘴細細密密的牙。

它的整個腦袋就從嘴那裏被分成了兩半。

陣法之中的人已經停止了吟唱,他們定定地站着,睜着空洞的眼睛。

慢慢地,每一個人的額頭中間都亮起了一點兒藍色的光點,那光點閃爍着,一點點透出皮膚。

也就是這個時候,那些始終木然的人臉終于有了一點兒表情的松動,他們皺着眉,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們想要掙紮,身體卻怎麽也不能動彈。

宋如濁也在其中。

他在一片黑暗之中,感覺到了一種仿佛能将身體撕裂開的力量,他的每一寸皮膚都在承受着這種難耐的痛苦,他像是陷入了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噩夢,只剩下身體的疼痛。

痛,痛,很痛很痛。

而在這疼痛之中,有什麽東西開始一點點離開他的身體,伴随着的,還有屬于他自己的溫度和感知,他意識到自己在不可抑制地緩慢墜入死亡。

這個過程太漫長了,太煎熬了,他甚至恨不得自己真的能立刻死去。

可他無力抵抗,死不能死,活也活不下去。

……

無邊的黑暗之中,突然亮起了小小的光點,模模糊糊的三個字在其中飄蕩。

[醒過來。]

這個小小的光點讓宋如濁在極度的痛苦之中,回籠了一點兒淺淺的意識。

他隐約地想到了牧九淵。

或許這就是牧九淵的感受,黑暗,虛無,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但能感覺到無邊的痛苦。

真正處于這樣的境地裏,宋如濁才明白牧九淵承受了什麽。

很痛,很冷,難以承受的孤獨和折磨,恨不得立刻死去。

于是,這一刻的痛苦在在瞬間翻了倍,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流出了眼淚。

眼淚還沒有完全滑落,極致的寒冷再次侵襲了宋如濁的身體,他已經徹底麻木,漸漸忘記了自己。

藍色的光點離開了他的身體,像是一個小小的螢火蟲。

無數的螢火蟲飛出,懸停在半空中。

黑暗的天幕下,點點藍光漸漸彙成了銀河,照亮了詭物猙獰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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