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拉人下水

拉人下水

九月初時,蕭君澤的身體基本恢複,不再是當初那般要咳出血的樣子。

少年人身體恢複很快,初到貴寶地,他發揚起穩健的生活作風,并未出門,而是一連數日,都在翻看原主家的藏書,臨摹字貼。

南京城的九月依舊炎熱,但這和他無關——書房裏放着大冰鑒,絲絲涼意透出,讓書房并無一點炎熱之意。

蕭君澤束着長發,認真地抄錄着手中書冊。

好在原主也不是什麽學霸,十歲不到的孩子筆法拙劣,但他的文具卻是堪稱頂尖——臨摹的行書居然是王羲之的《佛遺教經》原本,當然,這是內廷之物,用完了是要還去的。

這玩意要是能帶回去,随便哪個博物館館長都要發瘋。

臨摹兩遍後,已是午時,青蚨過來請他用膳,蕭君澤也有些餓了,便随他去。

跪在桌案邊,很快便有數十個精致如茶杯的餐碟送來,有琉璃玉器,最差也是青瓷,陶的是一個也看不到,蕭君澤一邊心裏感慨上層門閥的驕奢,一邊拒絕了婢女的喂食,自己拿起一碗白米飯,準備搞快點吃完。

但吃了幾口,便覺得不對。

前幾日生病,吃些青粥小菜便罷了,怎麽病都好了,還是素菜?

看看這些,蒜、姜、鹽、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飯混合而成的拌飯,各種大小醬菜,新鮮的白灼水煮菜……

有沒搞錯,他還是小學生的年紀,怎麽能吃這麽綠,肉呢?沒肉怎麽長高?

似乎看出了蕭君澤的躊躇,青蚨在他身邊悄悄聲道:“殿下,您有三重重孝在身呢。”

蕭君澤心中了然,也不再糾結,伸手去把蒸雞蛋吃了。

按他搜集到的消息,今年是這位主角的倒黴年,她的母親謝宮人早在兩年前就感染疫故去;一月時,他的父親,太子蕭長懋去世了;七月時,他的爺爺,皇帝蕭赜也去世了。

這三重孝壓下來,再吃肉确實說不過去。

青蚨也開解道:“殿下,就算沒有重孝,京城之中,也是以菜食為貴,吃肉是低賤平民之行,先帝在位時,信重佛法,下令用膳不宰牲,連臨終遺诏都令靈上勿用牲。您在這皇城中,是吃不到肉的。”

蕭君澤倒真沒想到佛法已經流行到這種程度了,三兩口吃完飯,便和青蚨問起了城中佛學。

按青蚨的說法,如今佛教已經是南朝中最靓的仔兒,王公大臣以禮佛、聘請高僧講法為榮,北朝也是如此,佛寺石窟,成為大族們争奇鬥富的新玩法。

尤其是南朝這些年,有那麽幾次五鬥米教的聲勢浩大的起事之行,讓朝廷不得不戒備幾分。

蕭君澤聽完這些,心說這才哪到哪,将來蕭衍篡位後,不但有了南朝四百八十寺,還把自己舍身給佛門好幾次,讓大臣花了幾十億把他贖買出來。

當然,和蕭菩薩比起來,同一時間北方的胡太後就更強了,當政時寺廟就修了一萬多座,還築起了規模宏大,主塔高達150米的奇觀永寧寺,兩人幾乎是在一前一後把南北兩個王朝葬送,也屬實是東亞地區優秀的玩家匹配機制了。

回到書房,蕭君澤緩緩轉動指尖毛筆,思考着自己下一步計劃。

他長發不束,随意披在憑幾上,拿筆手勢并不标準,唇紅齒白,看着像是菩薩身邊的童子,青蚨在一邊安靜看着,像一尊雕像。

蕭君澤不以為意,他這些日子也有了些這個身體的碎片記憶,雖然不太多,只是一些零碎,但也足夠讓他裝成一個小孩了,雖然小孩知道的事情本來就不多,他切進來,也只是讓人覺得他活潑了些,好奇心更強些。

他在思考自己的優勢。

在現代,他的專業是機械專業,出來之後發現就業環境十分惡劣,工作辛苦,不喜歡。正好他沉迷P社的戰略游戲,一時興起,就在家裏的支持下買了一臺二手車床,開始複刻P社游戲裏的各種裝備、制作手辦,成為圈裏小衆UP主,後來長視頻圈裏刮起一波“複古”風,入目到處都是什麽“古法胭脂”“古法鬥笠”“古法香皂”“古法油墨”……

因為有一臺二手車床,他被粉絲留言激起了興致,便開始照着大活來整。

先是複刻古法高爐、再是古代冷鍛刀、大形提花機、六十年前的曲轅犁翻新……一時間,成了古風圈裏的泥石流。

到最後他玩嗨了,花了幾個月,按1:10的比例弄出了宋朝的匠做巅峰“水運儀象臺”,那座一米二高、七十公分寬的古代水力鐘表在村裏的小溪邊運行起來時,當時就上了首頁,得粉百萬。

在這個時代,他無疑是有超越整個世界的技術儲備的。

問題是,他的身份。

他沒辦法把這些東西轉化成生産力。

南北朝時代,對諸王宗室的監視堪稱全套,三年前,這身體的叔叔,巴東王蕭子響,因為喜歡武藝,用衣服換了件蠻族的武器,就被典簽劉寅等人密報謀反,随後被皇帝派去平叛亂的大将蕭順之殺死。

雖然蕭子響他父親、老皇帝蕭赜很快就後悔了,哭天喊地地說想兒子,但殺了就是殺了,還能哭活咋的?

但老皇帝氣不順啊,于是他在大将蕭順之面前哭了兩場,說他兒子冤啊,大将蕭順之還能不明白?很快就回家“憂慮而死”。

這件事的連鎖反應就是蕭順之的兒子蕭衍全盤倒向了西昌侯蕭鸾,在蕭鸾篡位時,他做為最強大的将領之一,擋住另外一位大将救援行動,讓蕭鸾殺了皇帝侄兒,順利過關。

而如今,自己做為皇帝的親弟弟,如果敢煉鐵煉鋼,不用皇帝下召,府上典簽立刻就會把他捆去宮中邀功。

所以,典簽是一定要處理的,但不能完全處理,否則朝廷立刻會派出新的“典簽”上任。

……

“殿下,該用晚膳了。”青蚨提醒他。

蕭君澤驟然回神,卻在一瞬間有了思路。

“青蚨。”他微笑道,“走,我們去廚房看看,我想換個吃法。”

青蚨神色困惑。

-

皇宮之中,典簽姜左向內侍彙報了臨海王蕭昭澤并無異動後,便在內宦們羨慕的目光中,緩緩離開去。

雖然面色嚴肅,但內心之中,姜左早就愉悅地到飄飄然。

典簽啊,他可是耗費了無數心力,才得到這個職位。

不枉他當年追随皇太孫,為其肝腦塗地,熬了整整二十年,方有今日啊!

他本以為還要再熬十餘年,但誰能料到,太子居然死在皇太孫之前!先帝更是在太子死後數月,便追随而去了。

太孫繼位,他們這些內宦,也一朝升天,再過幾日,去那徐州,自己便是一州刺史!還能拿捏一位皇子的生死,看他在自己掌中委曲求全……光是想想,這樣的生活便讓他骨頭都要酥麻起來。

想到這,他腳步不由地加快了些,想再去看看那位臨海王。

然而,他才剛到臨海王宅邸,便聽說他居然去了廚房,還屏退了十多個廚子。

姜左有些困惑。

但還是先把臉冷下去,準備好好吓唬一下這個小孩子,讓他今後在自己手下乖乖聽話。

只是才一推門,便聞到一股讓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姜簽帥,你來了,”蕭君澤指着銅鑒上的食物,神秘兮兮地道,“快來吃啊!可好吃了!”

姜左看着那在蒜葉中有些灰白的東西,不由神色一怔,細看之後,不由勃然怒道:“殿下糊塗!您三重重孝在身,怎能食此豚肝?”

蕭君澤一怔,眼睛瞬間變紅,淚水欲滴:“這是豚肝麽?我看它不是肉,就用來吃食,這、這可如何是好?”

姜左一把捏住他手腕,怒道:“還不随我去向陛下請罪!”

蕭君澤大駭:“簽帥,我知錯了,您饒了我這一次吧……”

姜左冷笑:“殿下現在怕了,會不會晚了些?”

這正是他體現典簽能力的時候。

“您饒了我吧,過兩日要去徐州了,不要為這點小事讓大兄分心……”蕭君澤嚅嚅地分辯。

姜左的動作頓時一僵,一回頭。

蕭君澤害怕地看着他。

姜左的動作遲疑了。

不孝之罪可大可小,全在帝王一心,大則削減爵位,小則禁足罰俸,可不管如何,都會耽誤臨海王去徐州上任——而做為典簽的自己,更是會盤桓京城,耗費時間。

若是陛下一怒之下削了臨海王爵位,宗王都沒了,自己這個典簽,必然也是當不成的……

而且耽誤久了,這臨海王長大了,便沒這麽好拿捏了,當初典簽劉寅雖然成功舉報了蕭子響,但最後兩人可是同歸于盡了,他好不容易有機會成為封疆大吏,還沒嘗到甜頭,與臨海王一損具損,實在沒有必要節外生枝。

想通這一點後,姜左捏住蕭君澤的手,便緩緩松開。

蕭君澤松了一口氣,伸出筷子,準備繼續吃。

姜左大怒:“你還敢吃?”

蕭君澤無辜道:“做都做出來了,丢掉易被發現,吃掉才不留痕跡啊!”

好有道理,姜左一時無法反駁。

蕭君澤便大口吃起來:“姜典簽要嘗嘗嗎,我做的不少,一個人吃不完。”

姜左怒哼一聲,也拿起木箸,嘗了一口,頓時瞪大眼睛,豚肝是低賤之物,本是低階宮人偶爾一食,但這銅鑒上以薄油燴之,卻是軟嫩鮮香,比水煮蘸醬後好吃百倍。

蕭君澤看着這位典簽,期盼道:“是不是很好吃,到徐州我們再試試,好不好?”

少年眼神純潔清澈,姜左咳了一聲,正色道:“将來之事,将來再說,快些吃完,莫讓人見!”

蕭君澤點頭嗯了一聲,揚起唇角,端起米飯,瞥了一眼一邊默默吃飯的青蚨,後者依舊淡定。

三人一起,在這狹小的案臺邊,把一大盤蒜苗炒豬肝吃得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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