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章
第 73 章
“李小姐依舊很準時,不過我看你好像開心不少,是用了什麽方法嗎?”
李瑾瑜接過卞醫生遞過來的水杯和素描本,本子上畫了幾幅圖。
她只看了第一張就皺起眉頭迅速閉上了眼睛,卞醫生捕捉到李瑾瑜呼吸加重,快速在本子上記下。
“這上面幾乎還原了你之前所有的夢境,你現在看到它們還有什麽不适嗎?”
李瑾瑜忍住胃裏的不舒服,再次睜眼。
第一幅畫上畫了一個女人,女人手裏有槍,槍口正對準看畫的人,黑洞洞的槍口讓李瑾瑜回憶起文喻倒在自己面前的樣子。
她以為她會害怕會憤怒,但是都沒有,這幅畫雖然勾起了她很不好的回憶,但她已經能很平靜地面對了。
第二幅畫是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躺在病床上,病床四周圍了一圈醫護人員,最外圍有一個小女孩。
李瑾瑜剛看到畫時就感覺有眼淚流了下來,她認出畫上這個頭發花白的女人正是自己的母親。
當年傳來父親殉職的消息時,母親一夜白頭,第二天就病倒了。
卞醫生貼心地抽了一張紙巾遞給李瑾瑜,詢問她:“需要停一下嗎?”
李瑾瑜搖頭,繼續翻了下一幅畫,第三幅畫是一個在空中的男人,男人一臉擔憂,在他身後是一枚子彈,馬上就要貫穿男人的胸口。
李瑾瑜幾乎馬上就能看到下一秒子彈穿過男人胸膛,血在空中迸發,然後男人倒在地上。
這幅畫沒有前兩幅有沖擊力,卻讓李瑾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扔掉本子,以為不去看就可以裝作沒有發生過。
卞醫生撿起本子,重新翻到第三張放在桌面上,道:“其實後面還有三張,但我現在應該知道你沒辦法克服的點是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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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想出去透透氣。”沒等卞醫生同意,李瑾瑜起身離開了房間。
外面嘈雜的環境強行把她從回憶裏拉出來,幾個人從她面前經過,有說有笑地在等電梯。
都是風華正茂的年紀,為什麽有的人就要犧牲?
自從文喻犧牲後她拼了命想保護自己的屬下自己的同事,可現在她發現自己并不是神,不是無所不能的。
她也有弱點,也有軟肋,也有沒辦法保護的人。
那幾個人進了電梯,周圍又重新安靜下來,李瑾瑜深吸一口氣,轉身進了咨詢室。
“我想把剩下的三張看完。”
卞醫生驚訝李瑾瑜還有承受能力去看接下來的三張,聰明如她,在看了前三張後就應該知道每一張的強度是循序漸進的,越到後面對她的打擊越強。
她現在只是到了第三張就受不了了,卞醫生有點擔心後面三張她能不能看完。
“沒關系,我可以。”李瑾瑜給了卞醫生一個堅定的眼神,緊接着拿起素描本,第四幅畫也随之映入眼簾。
第四幅畫是一個男人抱着一個盒子,在男人身後站了一排人,統一的敬禮手勢。
這是她第一次知道死亡離自己這麽近的時候。
這是她爸爸的護送禮,為首的男人抱着的那個盒子就是她爸爸的骨灰盒。
哪怕過去了十幾年,李瑾瑜都還記得當時所有畫面。
卞醫生沒說錯,接下來的畫只會越來越有沖擊力,越來越考驗看畫人的承受力和抗打擊力。
這幅畫李瑾瑜看了足足兩分鐘,右下角被她揉皺,就在卞醫生以為她要再次放棄時,她眨眨眼翻到了下一頁。
第五幅畫只有一條被打穿的手臂,手臂從右向斜下方延伸,好像要拉住什麽東西,但因為被子彈打穿而變得彎曲。
畫面明明都是黑白色的,但李瑾瑜好像真的看到了手臂四周紅色的血液。
這是當初在廣中碼頭顧瑾思想要拉自己起來卻被打穿手臂的一幕。
這幅畫比剛才那個在空中的男人簡單卻更讓人震撼,讓她控制不住地發抖。
一只溫熱的手覆上李瑾瑜顫抖不止的手背。
李瑾瑜擡頭,卞醫生的眼神有些擔憂,似乎在說不要再看下去了,但她固執地掰開了這只手。
“別看了。”卞醫生用另一只手搶過素描本,她現在已經很明确問題出在哪裏,李瑾瑜沒必要繼續看下去。
被搶走素描本的人木讷地坐在沙發上,還保持着五指彎曲拿本子的樣子,半分鐘後,她擡起頭。
卞醫生發現她的眼裏全是紅血絲,任誰看了都要心疼十分,如今這雙眼睛看着自己,讓她心裏一跳。
低頭不去看李瑾瑜,試圖忘記這雙眼睛帶給自己的震撼。
又過了半分鐘,李瑾瑜重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最後一幅畫是什麽?”
如果她沒有猜錯,最後一幅畫不論在心理上還是生理上都是最難以承受的。
“爆炸現場。”卞醫生慢吞吞說出最後一幅畫的畫面。
哪怕沒有親眼見到畫面本身,李瑾瑜也能想象得出來那會是怎樣的一幅畫,她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那個碼頭紛飛的四肢。
卞醫生等李瑾瑜完全平複後翻到第一幅畫。
雖然知道接下來的話對李瑾瑜的打擊很大,但她還是要從第一張開始給李瑾瑜分析。
“第一張,女人和槍,你想到了什麽?”
這幅畫對李瑾瑜的打擊不是最大的,盡管看到畫面的第一秒就想到了文喻,但她猜卞醫生把這幅畫放在第一張一定不止是想表達文喻。
她閉上眼睛想了一下:“文喻,榮芝,谷顏,很多人,有我對着她們的,也有她們對準我的。”
“第一張,代表你的職業,雖然你現在畏懼你工作中會接觸到的某些事物,但你并不讨厭你的職業,剛給你這個本子時我注意到你很快就閉上了眼睛,我想你應該第一時間想到了文喻,但你想到的不是文喻滿身是血躺在你懷裏,而是那個朝你們開槍的洞口,這是你職業生涯痛苦的開始,你本能是回避,但很快你就恢複平靜,這代表你已經能正視文喻的死亡了。”
如果這幅畫早幾天出現,李瑾瑜都不能保證自己可以這麽平靜地面對。
她想到了顧瑾思,懷念和顧瑾思坦白那天顧瑾思抱着自己時懷裏的溫度。
“第二張,女人和醫生,你想到了什麽?”
“春天,媽媽。”
李母是在2007年初春去世的,李瑾瑜還記得那天她接到了李少衡的電話,挂斷電話後她就發燒了,那時候她一度覺得是因為那天的風吹得太大。
“第二張圖是你第一次直面死亡,你看着醫護人員進進出出最後把你母親推進太平間,也就是這件事徹底改變了你的生活軌跡,你開始跳級,比一般人都要早一年進入高三,然後又通過體測和考試得到免試資格進入警察學院,可以說你母親的死是你人生的轉折點。”
李瑾瑜點頭同意,卞醫生猶豫了一下翻到第三張:“這張,男人和子彈,你想到了什麽?”
“廣中,吳向安,碼頭。”李瑾瑜的聲音有極力克制又克制不住的顫抖。
“這件事是你發病的主觀原因,這個人用自己的死換了你的生,如果沒有他,他身後的子彈就會打到你,其實當他被打中倒在你面前時你就已經受不了了,那時候你應該想到了文喻,文喻也是為了救你而死的,你開始自責,為什麽身邊的人都要因你而離開,你開始反思是不是造成這一切的人都是你,于是你陷入了困局,把自己圍得越來越死,導致了病情的爆發。”
卞醫生歇了一下,把畫翻到第四張,但是并沒有急着講下去,李瑾瑜擡頭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不太懂現在停下來是為什麽。
卞醫生把素描本放到一旁,輕咳一聲:“接下來的三幅我直接說給你聽吧。”
“第四幅圖,是你爸爸,正是他的犧牲徹底改變了你們一家,也加速了你哥哥當卧底的想法,那天你哥哥不告而別留下你和你媽媽料理後事。之所以把它放在第四的位置,是因為我覺得前三件事雖然對你的打擊都很大,但都遠沒有你爸爸的去世打擊大,生前無法示人,死後也無法立碑,也是從那時起你才真正了解這個職業。”
“第五張是一條被打穿了的手臂,你知道這是誰的手臂,當時你徹底慌了,和文喻擋在你面前時一樣,也正是因為你的慌亂沒有注意到射向你的子彈,導致了吳向安的犧牲,這兩件事發生在一起,前後不超過兩分鐘。當時手臂裏迸出來的血濺到了你的臉上,因為距離過近,你清晰地看到了全過程,子彈穿過手臂的樣子像個慢鏡頭一樣回放在你腦海裏,如果沒有後來的爆炸,這一幕絕對是對你來說最觸目驚心也最難忘的。”
“我想第六張我也沒必要繼續說下去了,當你剛才只看到第三張就扔下本子出去時我就知道問題在哪兒了,李小姐,現在你內心深處無法釋懷的不再是文喻,也不是大片的血液,你只是無法釋懷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不單單是吳向安。”
卞醫生說得很對,李瑾瑜久久沒有說話,她在心裏不斷回想剛才卞醫生的話。
她不能釋懷的是那些因為她而死去的人,所以在那次被顧瑾思強行拉回家睡覺後,她再次見到屍體見到血液除了有些不适應之外沒有最開始的害怕和反胃了。
第一張圖她明明想到了文喻,但她沒有怕,可是看到吳向安時她還是沒辦法面對。
雖然她通過顧瑾思放下了對文喻的愧疚,卻沒辦法通過任何一個人放下對吳向安的愧疚。
她深吸一口氣:“我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