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徐牧風确實過了一段好日子。準确來說, 非常好。
11月末,左櫻參加托福考試,那天徐牧風在考場外等她, 問她感覺如何。
“還不錯吧。”左櫻說。
左櫻的還不錯, 那應該是很不錯了, 她的流程會很順利。徐牧風放下心來,同時也開始更加不舍。
一想到春節一過,左櫻就要出國了,徐牧風不敢想往後沒有左櫻的日子。
但她又不能因為自己的想法阻攔左櫻出國, 理智告訴她, 前途當然很重要。
來日方長,徐牧風總是這麽安慰自己。
聖誕節那天, 她們計劃去滑雪,歡快飛上徐牧風的心頭, 她早早就準備各種雪具。
結果, 一通陌生電話打破了她的美好計劃。
像往常每一次那樣,接到電話,徐牧風臉上的笑意飛走了。
“徐女士, 您母親拒絕進食,情況很差, 建議您馬上來醫院看看她。”
徐牧風說了一句可能大逆不道的話:“現在嗎?”
醫生:“不然呢?”
徐牧風說了幾句,挂斷了電話。
左櫻見她表情不對,關心她:“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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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牧風言簡意赅:“我媽。”
“我陪你去?”
“不用了。”徐牧風把滑雪服放在一旁,眼神空茫。
她之所以這麽抗拒,有百分之三十是因為今天計劃泡湯了, 剩下百分之七十是因為她不敢見蕭卿。
她不敢見蕭卿,一點兒也不, 她覺得蕭卿很恐怖,會輕而易舉把她代入那種壓抑的氛圍裏。
夏天那兩個的回憶對徐牧風來說是折磨。
每一次見蕭卿都會讓她心情極差。
“還好嗎?”左櫻的聲音回蕩在耳邊。
徐牧風回過神來,“還好,我去看看。今天滑雪……對不起。”
左櫻一如既往體貼:“不要想太多,又不是你的錯。”
她甚至抱了徐牧風一下,眼裏有擔憂,
*
天冷了,空氣霧蒙蒙的。醫院在二十公裏開外,驅車途中,徐牧風心情非常差。
非常差,代入一下,應該能夠體會那種心情,原本滿心歡喜喜歡的人準備去過節,出門時收到母親病況。
她都能預料到接下來又是一長段的、無休止的折磨。
要折磨多久呢?沒有盡頭嗎。
徐牧風透過車鏡看自己,發現表情麻木得像個提線木偶。
到醫院的時候差不多才上午十點,這裏戒備森嚴,家屬進去也要醫生準許才行。
分為兩個區域:
普通病房:病人按時吃藥,可以日常活動,有醫生陪同,進行日常活動。
專屬病房:單人單間,觀察治療。
進去,裏面有一個院子,有很多病人在活動,有打太極的,還有跳繩的,居然還有算命的。
這些人,大多精神失常或者患有一點情緒方面的疾病,很可憐。
但蕭卿不在內。
她在專屬病房裏,據醫生描述,打針的時候她會尖叫。
她會尖叫。
光是聽到這句,徐牧風整個人就不行了。
路過長長的走廊,徐牧風問了一下蕭卿近日的情況。
“她從進來那天就很抗拒,不吃飯。有時候哄着吃一點。情緒無常,有時候很鎮定,有時候很狂躁。”
醫生一邊說一邊帶領徐牧風往樓上走,很快徐牧風來到那間屋子,她站在門口,透過玻璃窗往裏看,發現蕭卿躺在床上,整個人非常木讷。
“她不吃飯,我們給她輸入了營養液,但長期下去也不是辦法。”
徐牧風眉頭一皺,“那怎麽辦?”
“實話說,她的病比較嚴重,幻想症和重度抑郁重合,病人生存意願不高,藥物控制只是暫時的,總體情況不容樂觀,我們建議家屬和她聊一聊。”
“我能進去嗎?”
“可以的。”
醫生把門打開,徐牧風走進去,蕭卿平躺着,木楞楞盯着天花板,是失去靈魂的軀殼。
三個月過去,她變得消瘦,顴骨以下有點面凹,整個人蒼老了許多。
徐牧風看着她,心忽然被紮了一下,一種負罪感襲上心頭,她開始覺得,把蕭卿送到這裏來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可除了把她送過來,她沒有其他辦法了。
她舉步艱難,慢慢挪到蕭卿身邊。
“媽……”
蕭卿目光在天花板上停滞了好久,接着非常遲緩地挪過來,視線落在徐牧風的臉上。
陌生的迷茫。
緊接着,她的眼裏漸漸噙了光。
“小牧……”只有徐牧風小時候,蕭卿才這麽叫她。
徐牧風眼眶瞬間有點濕潤,“媽。”
蕭卿眼眶瞬間泛紅,“小牧,我要回家,帶我回家。”
蕭卿伸出手,要去拉徐牧風,徐牧風只能回握她。
在來之前,徐牧風對蕭卿有怨恨,但現在站在蕭卿面前,又覺得她很可憐,整個人非常矛盾。
“按照這個情況,你和她聊聊,最好把她接回去比較好。”醫生壓低了音量說着。
徐牧風松開蕭卿,轉過身,陷入兩難。
她不想,又不忍心。她覺得這就是扣在身上的枷鎖,讓她好難受,無法選擇。
“小牧,我不鬧了。”蕭卿居然開始求她,“帶我回家,回家,我不想待在這裏啊。”
蕭卿開始有肢體動作,她開始挪動雙腳,掙紮,還開始哭。
徐牧風她的哭聲,心裏非常不是滋味,一想到蕭卿本來就有病還過得不快樂,一下子心都揪了起來。
“好,我帶你回家。”
*
就是這麽突然。﹌
其實也不能說突然,她根本沒有選擇權,不論怎樣,她最終都要接蕭卿回家的,除非讓蕭卿去死。
回家的路上,怕蕭卿中途發瘋,徐牧風連車都沒敢開,她叫了一輛出租車,和蕭卿并肩坐在後排。
“牧牧。”蕭卿的稱呼很反常,“我要回你家。”
徐牧風吓了一跳,連忙哄她:“回你的家,我陪你一起。”
“我不,我要回你家,我不住大房子,冷、還黑。”
“你聽話。”徐牧風像哄小孩兒一樣,“不聽話我就要送你回去了。”
蕭卿瞬間噤聲,看來這幾個月她是吃了苦頭。
*
那棟大別墅孤伶伶的。
蕭卿的房子比以前更冷清了,她去醫院後,徐牧風再也沒有來過。
屋子裏四處都落了塵。
“這房子怎麽這麽大呢。”蕭卿進屋的時候悄悄嘀咕:“怎麽就這麽大呢?”
“換鞋吧媽。”徐牧風把拖鞋遞給她。
蕭卿脫了鞋,腳伸了過來,瘦得像是骷髅。她的腳以前做過美甲,但現在指甲已經長長了,再也沒有塗過。
徐牧風看了一眼,草草幫她把鞋穿上。
“你陪我嗎?”蕭卿反複确定徐牧風會不會走,“你要陪我的對吧?你不會走的吧?”
“嗯,我陪你。”徐牧風耐着性子回答着,她彎着腰穿着,長發垂落肩頭,遮擋了她的臉,看不到她的表情。
“那今晚我們住二樓,一起睡。”蕭卿進了屋,徑直到沙發坐下,伸手一摸,“好多灰。”
“我找保潔了。”
“找什麽保潔,等小雨和你爸回來了,我們一起收拾。”
她又開始幻想了。
徐牧風居然出奇地平靜:“嗯,好。”
“那我看會兒電視。”蕭卿摁了遙控開始看電視,徐牧風坐在一旁陪着她,沒說話,期間給左櫻發消息:
【我今天不回來了。】
左櫻秒回:【你還好嗎?】
徐牧風:【不太好,她的病越來越嚴重了,醫生讓我把她接回家了。】
左櫻正在輸入了好久,最終只打出一句話:【我能幫你什麽?】
徐牧風回複:【最近我回家時間應該會少了,你不要怪我。】
左櫻:【你是不是傻。】
接着左櫻又說了一些安慰徐牧風的話,除此之外,她确實也做不了別的。
兩人聊了一些有的沒的。
這邊蕭卿看了會兒電視,過了一會兒,她居然睡着了,看起來她回家之後精神狀态是要放松很多。
徐牧風趁着她睡着,偷偷上了樓,去給蕭卿收拾房間。
以往,徐牧風通常只會到二樓,但不會去蕭卿的房間。
剛剛蕭卿說晚上一起睡,徐牧風有潔癖,決定今天必須要給她收拾一下房間。
她走到蕭卿房間門口,握着門把手,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還是推開。
房間和從前沒兩樣,蕭卿也是一個喜歡幹淨的人,屋子擺放着上好的木質衣櫃,梳妝臺,床頭櫃,櫃子上還有一些照片。
梳妝臺上有化妝品和口紅,她其實是個很愛美的女人,即便精神狀态不好這些年,偶也不往化妝。
徐牧風徑直走到陽臺去,将窗簾拉開。外面的光亮傾瀉進來,瞬間舒服很多。
這卧室,其實采光極棒,她不愛見光罷了。
被單和被子也是整整齊齊疊放着,但需要換了。
徐牧風打開衣櫃,目光一滞,她看到某一格裏面的被單——有點褪色了,米白色格子的,很多年前,和姐姐一起用的。
蕭卿居然還留着。
記憶洶湧,徐牧風繼續往裏面找,沒找到別的,卻看到了姐姐的衣服。
T恤、校服、裙子、牛仔褲……
沒記錯的話,這些都是前幾年蕭卿當着她的面扔掉了的。
她又撿回來了?
在衣服和衣服的夾層裏,徐牧風還看到兩封信。
那是用牛皮紙顏色包裹的信封,是當年蕭卿生日,兩姐妹寫給蕭卿的。
徐牧風沒打開看,但她其實知道內容是什麽。
姐姐的祝福語是:媽媽,祝你生日快樂!我希望你永遠幸福!
徐牧風的祝福語是:媽媽,祝你生日快樂,你一定要永遠健健康康!
如今,蕭卿她既沒有幸福,也沒有健康。
徐牧風忽然很想哭。
她們變得疏離、陌生、更甚者,陰陽兩隔,永不相見。人生的悲劇在于,永遠無法彌補。遺憾是黑暗裏伸出的一只手,緊緊扼住愧疚者的喉嚨,一輩子都無法安生。
“牧牧。”樓梯間響起腳步聲。
徐牧風連忙把東西歸位,關上衣櫃,思考自己該擺出如何的表情,有些無所适從。
“你走了嗎?你走了嗎?”蕭卿念念叨叨,語氣慌張起來,步伐也更快了。
“我沒走。”徐牧風轉過身站在門口去看她。
蕭卿剛好走到樓梯口,一瞬不瞬看着徐牧風:“你在幹嘛呢?”
“我準備收拾一下,晚上你好睡覺。”
“髒了嗎?”蕭卿走到屋子裏,看了眼床,“是髒了,換吧。”她自顧自打開衣櫃,目光落在那米白色的床單上,愣了一下,轉過頭看徐牧風:“你姐姐的床單怎麽會在這裏?”
徐牧風不知道如何回答。
蕭卿:“她人呢?”
徐牧風緊張起來,這個問題要回答好,不然蕭卿會崩潰的。
徐牧風:“不知道,出門了吧。”
眼見着蕭卿要變臉,聽到這句話,她表情又柔和起來,“喔,想起來了,我剛剛還接到你爸電話,說他晚上不回家吃飯,我尋思着,等你姐回來,就我們娘仨吃。”
徐牧風:“姐姐應該不回家。”
蕭卿笑了笑:“那沒事,我們吃。我給你做你最愛的玉米排骨湯。”
玉米排骨湯,媽媽,你十年沒做過這道菜了。
徐牧風想起那年蕭卿說過一句話:
【你姐已經不是我們家的人了,我永遠都不會做這道菜,除非哪天我真的瘋了。】
“吃嗎?”蕭卿笑着看徐牧風。
徐牧風點點頭,“吃。”
“對嘛,你最愛喝了。”
徐牧風沒說話,側過身去,情緒沒穩住,差點落淚。她根本不愛喝玉米排骨湯啊,那是徐牧雨最喜歡的。
是蕭卿活在記憶裏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