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再向你道聲晚安
第46章 再向你道聲晚安
堆滿飯菜水果的垃圾桶淩亂地堆在牆角,連綿不斷如同黑夜裏吃人的巨獸,散發着飯菜腐爛酸臭以及肉腥味的陰暗道路上,幾只皮鞋大的老鼠叼着食物從牆根飛速滑過。
燈火通明的杯戶大酒店背後,那片古舊的貧民區早就陷入了寧靜,路上、房屋裏昏暗無光,只能聽到隐隐的粗重喘息聲。
“喵——”
慵懶的黑貓站在牆上,金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相互攙扶着走在巷子裏的兩個男人。
“滴答......”
“滴答......”
水滴從濕漉漉的衣服上滴落,無聲地砸在地面上,積蓄的水坑裏,伴随着腳步聲在寂靜的箱子裏回蕩出詭異的聲響。
不遠處,一棟低矮的商店樓下,或紅或綠的燈牌忽明忽暗,像之前一樣,兩個大大的“旅館”燈牌只亮着綠油油的“館”字,随後“館”字接觸不良一樣閃爍幾下,最終徹底熄滅。古舊的破爛木門上挂着一張髒兮兮的白板,寫着“打樣”二字。
松田陣平的呼吸幾乎微不可察,琴酒忍着腳踝的劇痛,一瘸一拐地扶着他敲響了旅館的門。
“誰呀?”
蒼老的聲音緩緩靠近。
“沒看到已經打樣了嗎?”
老人打開房門,白花的頭發有些刺眼,是上一次的老板,她推了推滑落的眼鏡,看清了面前這兩人的狼狽模樣。
“是你們啊。”
她的語氣聽上去很熟稔,就像跟他們很熟悉一樣,但事實上他們不過見過一次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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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暫且抛卻心中的迷惑,問:“還可以住店嗎?”
“進來吧,給你們留着呢。”
“先到沙發上坐一會兒。”
她像是一點也不驚訝一樣,擺了擺手,側身讓他們進來。
老板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到櫃臺裏,端着燭臺在抽屜裏翻找什麽,忍不住念念叨叨:
“怎麽又搞成這樣?”
琴酒把松田陣平放在沙發上,後者眉頭緊鎖,躺平之後才緩緩舒展眉頭,琴酒在他旁邊坐下,神經一放松,後知後覺的疼痛沿着腳踝直沖大腦,他臉色一白,轉頭注意到老板提着一個木盒子過來。
老板打開盒子,露出裏面形形色色的繃帶、跌打藥、鑷子、酒精燈、紗布......
對他們而言很熟悉的老朋友,但是出現在這樣一個小店老板手中就顯得耐人尋味了很多。
“之前不是還說要離開那個地方不再留在那裏打工了嗎,怎麽又受了這麽嚴重的傷,難道你們還沒辭職嗎?”
“他這是傷到哪裏了?”老板推了推老花鏡,“肩膀,心髒?心髒我可沒辦法。”
“肩膀。”琴酒看着老板動作熟練地點燃酒精燈,把手術刀放在上面灼燒。
“你也別愣着,我看你走路一瘸一拐,你也受了不輕的傷吧,我給他取出子彈,你自己處理。”
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店老板為什麽對槍傷這麽淡然,她怎麽會處理這種傷口,又是怎麽知道了這是槍傷?
琴酒動作一頓,渾身發涼,此時夢中的美容院再次出現在他眼前,與昏暗房間中影影綽綽的燈光交疊閃現。他不信命,但是現在卻有一種被命運監控的悚然。
似乎一直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推動他朝着它既定的方向前走,但是目的未知,雖然這次相當于被那力量救了命,但是這種失控和被監控的錯覺給他一種很深的不安感。
琴酒思緒千回百轉,突然響起第一次來到這裏時,老太太對他們說了句,“我見你們有些眼熟。”
而後來松田陣平也提過,這裏的老板是個年輕男人,他從沒見過那個老太太。
大腦突然像是被什麽重擊,層層迷霧在眼前散開,琴酒意識到一個讓人不敢相信的可能性——系統都出現了,靈魂互換這事甚至真實發生了,那麽另一個世界的人怎麽不能出現呢?
這樣就說的通了,為什麽老太太對這些事情這麽見怪不怪,為什麽态度如此熟悉,為什麽隐隐約約透露出來她知道組織的事情,因為她所有的态度都是對的另一個世界的人,只是不知道什麽原因,她竟然來到了另一個世界而已。
等等......這麽說另一個世界琴酒和松田陣平也是搭檔?那個世界的他腦子是被驢踢了,竟然選一個卧底做搭檔?
琴酒開始懷疑人生。
“還好射偏了,再斜一點他可堅持不到現在,只是這次運氣好萬一運氣用完了該怎麽辦,你們還是快點離開你們的工作吧,太危險了。”
老太太突然開口,打斷他的思緒,她說完,不緊不慢地剪斷跟血肉相連的衣服,不理會她的話對琴酒造成了多大的沖擊,小刀十分順暢的游走。
不管是在深更半夜給陌生人開門,看到渾身是血的可疑男人後還讓他們進門,還是她那莫名其妙的熟稔态度,出人意料的醫術,這種種跡象都在表明這個老太太并不是普通人,但她确實對這兩人沒有惡意,甚至态度中還包含着些疼惜和親密。
琴酒額角冒出冷汗,嘴唇發白,強烈的疼痛讓他眼前有些模糊,大腦幾乎陷入癱瘓,他定了定神,面不改色地将鑷子伸進血肉裏夾出那顆小小的子彈,子彈落在金屬盤裏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老太太分神看了他一眼,神色大變——
“你又沒打麻醉!”
她雙手顫顫巍巍剪斷了繃帶,系了一個專業的結,轉身奪過琴酒手中的鑷子,擡手不輕不重地拍在琴酒後腦勺。
“你個死孩子,想氣死老太太是嗎?”
被一巴掌拍醒的琴酒:“......?”
老太太端起燭臺湊近他血肉外翻的腳踝,雪白和猙獰的紅色讓人頭暈目眩,在泥濘的血肉裏還能看見外露的森寒白骨,這種傷勢可以說慘絕人寰,讓人看了就頭皮發麻,腳踝一陣幻痛,然而除了最初的槍傷,這麽惡劣的傷口都是受傷的人自己弄出來的。
老太太越看越氣,忍不住又擡手拍了琴酒的腦袋,“松田這孩子的擔心絕非空穴來風,我看啊,你們這恐怖的工作殺不死你,但總有一天你真的會死在自己手上。”
無辜又挨了一巴掌的琴酒:“??”
他感覺到被冒犯,眼神倏然危險起來,然而下一秒,老太太夾起沾了消毒酒精的棉花,“心狠手辣”地按在傷口上,琴酒臉色刷一下變得雪白,雙眼瞬間被水霧覆蓋,竟顯得有些楚楚可憐。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嘲笑:“知道疼了吧,讓你不打麻醉,你以為你是鐵人嗎?”
琴酒:“我......”自己來。
老太太不想聽他狡辯,手上一用力,“你就是看着老太太好欺負,不把老太太的話放在心上,平時對自己的身體一點也不愛惜,以為自己是什麽刀槍不入的金剛人,等你老了就知道了,到時候身上留下一堆大大小小的疾病,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琴酒臉色蒼白,動了動嘴唇,“我自己.......”就可以處理。
“還有,你們這些小男孩以為這些刀疤很酷,說什麽是男人的勳章”老太太冷笑,“純屬胡說八道,你們不心疼老太太替你們心疼,多漂亮的皮膚,上面留了些坑坑窪窪的彈痕,醜陋的刀疤,別找那麽多借口,這就是不把自己的健康當回事!”
琴酒:“算了,這樣......”就可以了。
“你自己不心疼,有人替你心疼,看到那盒祛疤藥膏了嗎?松田這孩子給你找的。”
猝不及防聽到意想不到的名字,琴酒沉默下來,聽老太太繼續說。
“你們啊”老太太消完毒,翻出紗布輕輕地給他纏上,無奈又欣慰地搖了搖頭,“都是好孩子,老太太知道你們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但是只要你們兩個人在一起我就不那麽擔心了,雖然嘴上說着不在乎,但心裏比誰都要重視,不論是你也好,松田也好,好不容易走到現在,我看着你們吃苦直到現在,千萬不要在任務中丢了性命,好嗎?”
她臉上布滿皺紋,下垂的皮肉遮擋住那雙眼睛,但其中的慈愛與不言而喻的擔憂分毫可查。
雖然明白她不是在說他們,但鬼使神差的,琴酒點了點頭。
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把燭臺放在桌面上,轉身木起臉,揚起手又想拍一下。可惜被早有防備的琴酒躲開了,老太太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另一只手很順暢地接替上班,電光火石之間又拍上去。
“知道了就給我好好休息,真讓老太太生氣,平時不來看我,只在想到老太太有用的時候才來看一眼,現在的年輕人啊......”
她端起燭臺慢悠悠地回到櫃臺後,“房間還是那個,自己過去,我不給你們帶路了。”
接二連三被拍腦袋的琴酒:“......”
Fine。
總之,雖然中途出了些意外,但好歹兩人的命都保住了。
被老太太夾刀帶棍地絮絮叨叨了老半天,到了最後都有些恍惚,甚至有些生無可戀,琴酒拄着老太太硬塞給自己的拐杖,艱難地攙扶着暈的昏天黑地不省人事的松田陣平,蹒跚地走到了房間,關上門,把人放在床上,琴酒坐在松田陣平身邊陷入了沉默。
平淡如水的表情下是崩潰的心靈。
為什麽會有人比松田陣平還要話多?
房間還是上一次的房間,連擺設都沒怎麽變,琴酒後躺在床上,橘黃色的燈光逐漸朦胧,閃爍,喚起他濃濃的睡意,不知不覺間,房間裏只剩兩道均勻的呼吸聲。
過了很久,午夜十二點的鐘聲突然響起,打破夜的寧靜,白發老人動作遲緩地熄滅前臺的燈盞,滄桑柔和的聲音随着燈光消逝——
“晚安,做個好夢,孩子們。”
【作者有話說】
劇情可能有點魔幻,希望大家能接受(逐漸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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