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将軍大度

第五十七章·将軍大度

八月十三日,野狼谷中殺聲震天,瀚沙部大将鐵了心欲将穆九重及其身後萬人皆圍殺在此。

穆九重率兵苦戰兩個時辰,原本說定的于野狼谷外圍包抄、生擒瀚沙部主将,可郡守華松卻未按約定,沒出一兵來援。

穆九重所帶一萬人拼死搏殺至最後只剩不足千人,正在窮途末路之際,本應在界河西北方拒敵烏頭陀部的鞠如流帶着兩千穆家軍殺來野狼谷,與此同時,馬如龍亦帶着不足千人穆家軍自野狼谷背面繞來,趁亂沖進敵軍營陣中,将敵軍主将斬殺于馬前。

至此瀚沙部伏兵潰散,顧不得盟軍諸部,一路逃回了界河北岸。

當日穆九重渾身浴血、滿面寒霜地回到郡城,那華松仗着左家之勢尚在強詞狡辯。辯詞一百種,唯沒有将兵士的性命二字放于其中。

穆九重一聲令下,馬如龍和鞠如流當即上前将他捆綁一路推于點兵的校場之上。

華松尚強撐着冷笑對穆九重道:“你若敢殺我,便是得罪了左家,得罪了三皇子,得罪了未來陛下!”

郡城屯兵本有九萬餘,之前周榕折損兩萬餘,後來大大小小之戰攏共折損一萬餘,此次野狼谷再折損一萬兵馬,已去近之半數。

穆九重命鞠如流将華松揚首縛于懲戒臺上的木柱上,讓他看着下面校場上那些自野狼谷死裏逃生歸來、身上盔甲散亂不全、大半四肢均已有殘、面上泥污血水混着根本辨不清面容的兵士們。

他不曾對華松說一字,卻對着這些兵士們痛聲道:“我北琰大好兒郎參軍入伍,來此地鎮守邊關,可為國土死、可為百姓亡,大敵當前當迎戰沙場,縱然百死而無悔。卻唯不該死于這等因畏懼怯懦而不敢迎敵的庸将之手。此等庸将,罔顧手下兵士性命,今日不斬,來日便可成國賊!我問衆兵士,此賊當斬否?”

這些兵士們幾個時辰前尚被困于野狼谷,屍山血海之中等不來援兵,那等絕望之态如何能忘,此時便撐着殘缺的身體,振聲高呼道:“當斬!當斬!當斬!”

穆九重腰間抽刀,只揚手一揮,刀鋒迎着華松被迫揚起的脖頸便斬過去,轉瞬之際已是身首異處。

北琰承天上将軍穆九重,論品階乃是朝廷二品,北琰武将之首位,他既有可統率天下兵馬之權,便亦有陣前生殺之權。

那華松赴任郡守尚兩月餘,因畏懼迎敵致使折損一萬兵馬,穆九重先斬後奏,奏表中據實以報陛下。

又半月,北琰皇帝下旨穆九重,未治其斬殺朝廷命官之罪,反而再封其為北琰監國大将軍,并封為太子太保,賜下財帛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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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将做到這份上,如此再無可封,可謂已是皇恩浩蕩。

至八月野狼谷之戰之後,鹘鷹族諸部見大勢已去,均退回界河,再無異動。

九月中旬,皇帝再派新郡守赴任。

十月時,皇帝下旨招穆九重回都城述職。

他随行只帶百餘人,于十月二十三日到了昀京城下,城門外依舊例安置了随行兵士,随後穆九重入城。

因皇命甚急,他甚至不曾回棠花弄或者将軍府,只徑自入了皇城。

便是自這日之後直到十一月中,再無任何穆九重的消息傳來。

平安城順鑫當鋪的掌櫃辛順費了許多心力,方于十二月初終于得到了一些有關于穆九重的新消息--

十月二十三日穆九重入皇城後面見了北琰皇帝,之後以太子太保之名義被強留入東宮。

再七日,界河郡新郡守忽發急報至皇城,狀告穆家軍無視軍紀、行為散漫,又仗着監國大将軍穆九重的威名四處作亂、致百姓怨聲甚劇。郡守本欲規束,卻被穆家軍強行沖撞,與府兵起了兵戈沖突,繼而近三千穆家軍自軍營遁逃,不知所蹤。

而皇宮中穆九重亦被以管教部下不嚴在先、行事失當沖撞陛下在後之罪名被下诏獄。

辛順道:“這便是我得到的有關穆将軍的所有消息,是真是假姑娘自行分辨。”

邬落棠只是一個山野之匪,自是不懂朝廷上的彎彎繞繞。

可縱是她只是一個山野之匪,亦知此事絕非這消息上說得這般簡單明了。

她向辛順道:“辛掌櫃不妨直言,他此番落罪,依你之看,究竟是何緣由?”

辛順也不瞞她,坦言道:“朝廷自來便是如此,黨争之事甚多,只是根據這些消息很難推測。若所得消息俱都屬實,自穆将軍校場斬殺朝廷命官一項便已是犯上大忌。只是之前我還曾聽聞三皇子欲争太子之位,而穆将軍之後非但未被斥責治罪,反而被封太子太保這事,現在想想,甚耐人尋味。”

非止是太子太保之事耐人尋味,就連那監國大将軍的封號亦是令人難以琢磨。

邬落棠想了想,只是問道:“那他會如何?”

辛順未直接回答,只含混道:“功不可太高,否則伴君如伴虎啊。”

他又勸邬落棠道:“我看将軍對你邬寨之前多有容忍,又幾次稍寄些莫名其妙的小物,想必将軍與姑娘是有幾分交情在。如今将軍落勢了,姑娘也不必再惦記,反正做将軍的嘛,要不是戰死疆場,要不被卸磨殺驢,都是常事。”

邬落棠擡頭看他,問道:“敢問辛掌櫃與将軍的交情有幾何?”

辛順掰着手指頭答道:“将軍對我是有過那麽一兩樁恩情,我這人有恩就還,可将軍這不是入獄了嗎,皇城的大獄可是不好出。這幾分恩情我記着,今生還不了便等來生還,将軍大度,定也不在意。”

邬落棠一聲嗤笑,“是這麽個理,反正這穆将軍也入獄了,那幾分交情也當不了什麽,我且回我的邬寨了。”

她說着話從椅子上起身,拍了拍衣擺轉身便欲出門,辛順自也起身,跟上兩步:“邬寨主慢走。”

邬落棠回頭瞅了他一眼,這還是這辛順第一次叫她“邬寨主”。

她一聲冷哼壓在嗓底,面上也只笑着,“辛掌櫃留步,不必送。”

十二月的天氣,縱然是南方,亦帶着些冷森森。

邬落棠打從順鑫當鋪出來,踩蹬上馬,一路出了平安城。

到邬寨時正看見赫連燦在井邊取水,見到她便問道:“寨主可是去平安城了?”

邬落棠點點頭,沒說什麽。

赫連燦又道:“前幾日邱老二說要走,方才我見他又在找你,此事寨主到底是怎麽個說法?”

邱致不知抽的什麽風,前幾日突然找到邬落棠,便說他在邬寨二十幾年,現在覺得有些無趣,想離開邬寨,到外面走一走。

那時邬落棠沒應,邱致若走了,邬寨一大攤子賬目,她該去找誰做?

況且他們自少時一起長大,早已情同家人,她心上頗是不舍。

可此時赫連燦再問起這話,邬落棠卻是随口應道:“讓他去吧,不必再找我說。”

赫連燦甚是驚訝,茫然看着她走過去幾步之後,再又回頭道:“邱致若走,阮嬌嬌定然也不會留下的,便也一塊兒吧。”

阮嬌嬌如今捏着一寨人的味口,她若離開邬寨,邬寨這幫兄弟們每頓飯都得少吃半碗。

赫連燦也不去管水了,從後面跑上來,突然便問起道:“寨主進平安城,可是得着穆九重那狗賊的消息了?”

邬落棠回頭笑着說道:“那狗賊被他們北琰皇帝給下獄了,再不能來拿我們邬寨兄弟們當練兵靶子了。今日晚上兄弟們好酒好肉,必要痛飲一番。”

赫連燦高興道:“我這便去給阮教頭商量,央她必要多整饬些好飯菜來。”

果然到傍晚的時候,邬寨上下已盡是一陣肉香,也不知道這次是又殺了雞、還是宰了豬。

邬寨一百多兄弟們只要有酒有肉便無有不快活。

晚飯仍是在寨中空地上鋪陳了條案,兄弟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就連黃無有那般沉悶之人都大口喝着酒,并與人猜起拳來。

範僧吃飯細致,手裏一柄巴掌長的小匕,将面前盤中的豬骨上連筋帶肉剔得甚幹淨,喝酒亦是自斟自飲,甚少與旁人玩樂。

赫連燦、塗大雷兩個扳脖子摟腰,對着恨不能将牛皮吹破。一個說山下平安城的花樓裏那绾兒姑娘正心儀自己,另一個便說他曾将城裏一寡婦迷得為他神魂颠倒。

阮嬌嬌一聲“呸!姑娘們莫不是瞎了眼嗎?”

可是說在了邬落棠心坎上。

阮嬌嬌親自割下最大一塊肉骨,特意放置到邱致面前,邱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阮嬌嬌自然不在意,只徑自坐在邱致身旁空位上。邬寨一寨兄弟俱知她對邱致心意,坐位子時自然誰也不會不長眼力見兒搶了她的。

赫連燦說邱致又提起要走一事,邬落棠本以為他會來找自己,可他此時倒是看着甚淡定。

既是真心要走那便留不住,走了或許也好,天大地大,哪裏不比一個匪寨好。尤其是邱致這等可文可武相貌又周正之人,總也不會過賴了去。

兄弟們吃吃喝喝,一鬧便是快到戌時末了。

邬落棠捱不住,起身道:“今日便喝到這裏,散了散了。”

一寨兄弟們便烏泱泱散去。

邬落棠回到自己房間中稍坐了一時,晚上飲酒并不很多,很快酒意就消散了。

她起身走到外間靠牆角很大的那只木箱籠前,打開後在裏面摸出了幾樣物事,一個是袖裏箭,箭筒長約六寸,藏于袖中,可在關鍵時射出一枚四寸箭。另還有一把傘,獸皮浸桐油所做成的飛花傘,可防禦亦可攻擊,實用性甚強。

她将兩物帶在身上,又去壁櫃裏掏出了一只早已整理好的背囊。

屋裏沒有點燈燭,她站在屋中央四處打量着,在昏暗中忽然笑了下,便轉身走出這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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