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現在只有咱們三個人了,該攤牌的都攤牌吧。”

慕容言道:“你很急?”

宋卿時道:“這世間讨喜的事與人太多,孤沒必要整日管着你們的破事。”

慕容言道:“太子說的不錯,沒想到殿下才是活的最通透的人。從哪裏開始呢。”

餘晚晚接過酒,一飲而盡:“你就是一直給我發短信的人?”

慕容言并未否認:“你依舊照做了。”

餘晚晚道:“我這一世的生活,你仿佛了如指掌。你讓我陪在阿葉身邊,還告訴我前世記憶,直到今天才讓我将他帶到這裏。我爸媽呢?”

慕容言道:“你的父母很安全,不過你舅舅需要一段時間恢複。”

餘晚晚道:“舅舅傷了你?”

慕容言道:“無礙。”

宋卿時道:“前世記憶,你還記得多少?”

“遇到楚葉後,有時腦子裏會莫名浮現一些片段。”

餘晚晚皺眉道:“不是很好的回憶,心會很疼,很痛。”

“原來如此。國師,你沒有什麽想說的?”

“逃不過殿下的法眼。”慕容言淡淡道:“晚晚還少了一魄,在聖劍裏。”

“她自刎時用的劍,是聖劍,當時聖劍還未鑄成,沾了她的血,收了她一魄。”

“這些年我游歷世間,找齊了她其餘的魂魄,并将其養在活人體內,否則不出三日必散。”

“郡主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是一個癡兒,靈魂同樣殘缺,兩人互補,才成了現在的餘晚晚。”

宋卿時道:“若不放出那一魄,會對小丫頭有什麽影響?”

“若聚不齊最後一魄,郡主便進不了輪回,命數一到,其餘魂魄皆散,就算是神仙也無能為力。”

魂魄皆散,不存于世。

餘晚晚愣了片刻,問道:“夫子為何要幫我?”

慕容言道:“世上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我也想潇灑自在,我想救便救。”

宋卿時道:“不錯不錯,我看這些年,慕容先生長進很多。”

餘晚晚道:“可是聖劍與阿葉一體,若是放出聖劍裏的鬼魄,無異于毀了阿葉,這是死局,對嗎?”

兩人突然沉默,宋卿時嘆道:“聖劍裏不僅有你的魂魄,還封印了大量的怨氣。剛剛攻擊你們的,是被怨氣感染的邪祟。只此一只就如此棘手,若是将裏面千千萬萬的邪靈放出,人間将成煉獄。”

餘晚晚苦笑道:“所以,我真的是無藥可救。”

“多謝你們相助,雖然我想不起來所有的往事,但這位郡主能有如此摯友良師,我能感覺到,越靠近你們,她心裏是歡喜的。”

“不入輪回便不入輪回,我這一世不是郡主,只做餘晚晚。”

楚葉突然起身,“我可以控制劍裏的怨氣。聖劍歷經千年,早已有了很多漏洞。”

楚葉醉的快,酒醒的也快。

餘晚晚搖了搖頭:“阿葉,可是我賭不起。”

賭贏了,我會失去你。

賭輸了,搭上無數生靈性命。

“若是再加上我們呢?”

“誰說一定要他死?”

是好友,是師長,是摯愛。

慕容言道:“你這酒,摻的水有點多。”

宋卿時長嘆一聲:“人心不古,世态炎涼。”

“都說長的好看的人,心腸也不差,沒想到賣酒的姑娘坑慘了孤。“

“既然表哥醒了,這便是瞞也瞞不住了。”

楚葉道:“要如何做?”

慕容言道:“小葉,你過來。”

兩人走到山洞外的斷崖上,風雪暫停,萬物靜寂。

“靜心咒,”慕容言道,“還記得我教你們的心法嗎?”

楚葉淡淡道:“記得。”

慕容言一笑:“記得便好,一會你一直念心法,剩下的交給我。太子殿下負責護法。”

“不需要,”楚葉冷冷道,“我來便好。”

慕容言身形一頓,回頭望向他,難掩眼裏一絲受傷,“你還在生我的氣呀,當時,我并不知道晚晚也去了祭臺,”

“慕容言,”楚葉突然拉住他的手,“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這些年我雖然失去了大部分的意識,但仍能感受到每年會有一位道士來劍冢,還帶着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點心。”

“這千年,你過得還好嗎?”

“有些冒昧了,可我有種預感,此時若不問出來,恐怕以後都沒機會了。

“不勞世子挂心,”慕容言頓了頓,繼續道,“臣早已放下了。”

楚葉嘆道:“那便好。國師,也很喜歡銀杏嗎?”

慕容言道:“什麽……”

“我天生能控制銀杏落葉,在鎮國府時,常看到夫子去撿銀杏落葉,壓在書裏。”

慕容言柔聲道:“故國崇尚銀杏,每到秋分,大街小巷都落滿了銀杏葉,若有快馬疾馳,便會卷起金黃的葉片飛舞。鎮國府裏剛好有顆千年銀杏樹,每次經過都忍不住多待一會。”

“等等,你說你可以控制銀杏落葉?”

慕容言的聲音有些沙啞,是少有的失态。

“不錯。”

東瀛皇室以銀杏葉為族騰,每個流有王室血脈的孩子都會控制銀杏落葉,一出生,在眼角處烙上一塊米粒大小的銀杏圖騰,當年國滅後,楚昕為了留住他,強行用烙鐵将他臉上的圖騰覆蓋,燒成了一朵妖豔的桃花。

圖騰盡管消失,但皇室能控制銀杏落葉的天生之能卻不會消失。

“你是……”

囚禁的屈辱,畸形的身體,一出生就被抱走的幼子,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出。

“你還活着……”

慕容言突然打了自己一巴掌,“竟然是我親手殺了你……為什麽……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是……”

我兒……

楚葉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慕容言的容貌維持在三十歲左右,依舊是世上為數不多讓人能一見傾心的美人兒。

楚葉凝視着面前的男人,良久良久,才一字字道:“你的因果,由我擔着便好。不論是晚晚,還是死在聖劍下的冤魂,他們都想得到解脫。”

他頓了頓,又笑道:“他欠你的,我來替他還。”

“哈……”慕容言笑的很凄涼,捂住眼睛,“我到底做了什麽……”

他親手毀了他的孩子,他的弟子,他的……小葉。

“慕容言,替我好好活下去。這是父親臨終遺言,這次終于帶到了。”

“也是我的遺言。”

漫天銀杏葉,如落雪,如落英。

寒冬,無盡的雪白中,這片聖潔的金光點亮了山頂狹小的空間,瞬間如墜虛空。

慕容言執劍,指向楚葉。

“小葉。”

“動手吧,再遲些,我便控制不住自己了。”

慕容言的手微不可查地顫抖,他深吸一口氣,“好。”

聖劍靈活地在他手中轉動,楚葉滿滿啊閉上眼睛,漸入冥想之境,等待着最終命運的降臨。

良久,父子連心,他的心髒一痛,吐出一口鮮血;“夫子!”

慕容言手握聖劍,另一只手在滴血,鮮血順着手掌滴入聖劍的溝槽,引得聖劍一陣共鳴。

“魂魄為約,鮮血為媒,聖劍易主——”

聖劍易主!

“你瘋了——”

宋卿時拉住餘晚晚:“他若不如此做,楚葉永無生機。”

一聲清脆的聲音響徹雲霄,聖劍一分為二,惡靈陰沉的怒吼從四面八方叫嚣着。

“不入輪回便不入輪回,我不要看着我最敬愛最喜歡的人從我身邊一一離去,來博取我那虛無缥缈的來生——”

“餘晚晚,你冷靜!你現在過去,他們就功虧一篑!”

“可是楚葉呢,他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如此對待阿葉——”

少女的身影軟軟倒下。

宋卿時接住餘晚晚,将她放在山洞裏。

“這聖劍裏不僅有你的一魄,還禁锢着千萬亡魂,是慕容言故國千萬百姓,也有百萬将士生靈。聖劍本就要斷,早晚會有這一天的到來。

“忘了告訴你,我才是聖劍第一位主人。”

他站起身,走入那片風雪。

楚葉嘴角流的血越來越多,慕容言也不逞,銀杏葉慢慢變得枯黃,兩人額間流下冷汗。

突然,壓力瞬減,楚葉睜開眼:“你還是來了。”

宋卿時道:“怎麽,誰規定只允許你拯救蒼生,我就不能幫你一把?”

“晚晚她,會恨我的吧。”

“小丫頭昏過去了,妃子笑,還剩一半。”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着喝酒?”

“今朝有酒醉今朝。”

今朝過後再無酒。

“誰說是給你的,慕容先生,不來點?”

慕容言皺着眉,臉色發白。

楚葉一邊咳血,一邊笑:“我猜的沒錯的話,夫子也是一杯倒。對嗎?”

慕容言突然擡頭:“楚昕,也在這裏。”

楚葉舉起酒杯的手一抖,酒水散落了一地。

楚昕,楚太尉,楚葉的親生父親。

時空割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黑暗中現身。

身材高挑,眉目淩厲,不怒自威。

“阿言,我來接你了。”

慕容言笑着,像是卸下了千金重擔:“看來,我要先走一步了。”

楚葉拉住慕容言的袖子,像極了初遇時的模樣。

不過此時喚的不是慕容先生,不是夫子,而是一聲“爹爹。”

“小葉,以後你要照顧好自己,還有晚晚。爹爹,只能陪你到這裏了。”

銀杏葉将兩人身影慢慢吞噬,兩人成雙而去。

身後,楚葉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冤氣封印了千年,遠遠超過預料。

又過了半盞茶,宋卿時道:“第一次見你哭,沒想到還挺好看。”

“還有一炷香的時間,這些怨氣便真的得到淨化。小丫頭也可以魂魄俱全。”

“殺孽終于還清了。哥,我也好累了。”

“那就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交給我。”

“終于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他自閻羅鬼域而來,以鬼體承受無盡反噬,宋卿時說罷,魂魄化成星星點點,滲入黃泉。

肺腑具焚的痛,無異于剛剛重獲的溫情,再度從身邊流逝,而他,卻無能為力。

楚葉握緊拳頭,“只差最後一步了。”

“阿葉。”

身後一人輕喚,楚葉轉身,笑的很溫柔,“晚晚,你來了。”

“師父和姓宋的呢?”餘晚晚身體止不住的發抖,“他們是不是……”

“晚晚,抱歉。”

餘晚晚定定地看着他,心裏的不安更甚,一字字道:“阿葉,你是不是也要離開我?”

“抱歉……”

餘晚晚将力盡的少年抱入懷裏,淚水止不住地滴落。

楚葉揉着她的頭發,柔聲道:“晚晚,我陪你回家,好嗎?”

餘晚晚慢慢平複下來,她似乎認清了一件事,一件很殘酷又真實的事。

她的阿葉,又要離她而去了。

一望無際的蒼白中,行走着兩個人。

遠遠望去,像是遠客,亦似故人。

兩人停在那顆挂滿風雪冰條的銀杏樹下,少女捧起了一堆雪,露出來深埋在雪低的殘葉。

雪被淚水慢慢打濕,化成了一灘濕噠噠的水。

過了良久,餘晚晚終于聚齊一絲微笑,轉身抱住楚葉。

“阿葉,這一世,我剛過十八歲,你還是二十歲的樣子,那天風很大,我的書散落一地,遇到了剛剛蘇醒的你。時間剛好,人也剛好。”

“那天劍冢的坍塌沒能……喚醒我,晚晚摔倒的聲音卻吵醒了我。”

“楚葉,”懷裏的人越來越輕,她的心一疼,“你說過……第一世……你負了我……要用以後的生生世世來陪我,阿葉不會騙晚晚,對不對?”

“晚晚,這次,你要好好活着,”他的聲音也越來越輕,“對不起。”

“不要……看。”

餘晚晚忍下淚水,楚葉生來就是世家最優秀的子弟,生前處處優雅,即使是在無間,也寧願留給世人以希望。

“可是阿葉,從你殉劍的那一刻,晚晚就不怕鬼了。”

他嘆了一口氣,上一世,連告別都是匆匆一瞥,如今又到這種場景,卻又萬種言語湧上心頭,皆化作兩人輕輕一吻。

他的魂魄變得破碎不堪,再也拼湊不出人形。

“晚晚,其實我一直喜……”

那最後兩字終究沒有說出。

眼淚劃過側臉,她将楚葉再也凝聚不起來的魂魄虛攏在懷裏,星星點點的熒光,從她懷裏如同螢火蟲般飛去。

“哪有人不說完話就走的,楚葉,你這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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