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章
第 84 章
無獨有偶, 遠在中心城混沌死域的雲煞,幾乎是與鹿珠差不多的時候開始了元嬰雷劫。
身為惡氣中誕生的靈體,他金丹雷劫時便已是元嬰級別雷劫, 元嬰期面對的與鹿珠他們一般無二, 同樣是紫霄天雷。
一出現就有水桶粗的銀紫色雷光,兇狠劈在雲煞身上, 他體內的混沌死氣瞬間消散大半。
這并不是好事兒。
惡氣減少, 功德變多, 道體依然會失衡,在劫雷如雷雨一樣落下時,雲煞法衣下漸漸亮起細碎的金光, 那是道體破碎才出現的痕跡。
空安和空淨、慧可都在不遠處,觀看雲煞渡劫。
他們身旁還站着一位須發皆白, 氣質淡然的老者,正是那位從未出現在人前的界主季同。
他出現在這裏,并非為了保護雲煞,而是要确保雲煞若渡劫失敗, 在惡氣失控的瞬間, 能将他徹底殺掉。
空淨和慧可眸底都是止不住的擔憂。
雲煞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 從不曾做過一件惡事,明知道他是惡之本源, 大家依然不願他出任何意外。
空安眼中卻一片安寧,天道既然讓雲煞出現在雲真界, 便不會予他必死的結局。
是否能把握得住那一線生機, 他們能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只能看雲煞自己的造化。
好在雲煞反應很快,他腳下生成梵文不動如山陣, 毫不吝啬功德金光,抵禦一道接一道劈下來的劫雷。
他面對的同樣是元嬰劫最高層次的雷劫,六九天劫,但九道雷劈下後不會停歇,五十四道雷,一道比一道粗,片刻不休。
等雷劫比兩人環抱還要粗的時候,雲煞腳下的梵文陣已經黯淡到沒了光澤。
他俊美如水墨畫一般的面容,此刻像是畫作漸漸褪色,只剩蒼白,唯獨唇畔沾染着刺眼的猩紅血色。
但他神色絲毫不變,收起梵文陣,渾身靈力運轉,混沌死域中的死氣呼嘯着被他吸入體內,硬生生憑一己之身,扛住了劈下來的雷。
惡氣吸收越多,功德積攢越多,紫霄天雷将惡氣披散,道體失衡,他再次放出梵文陣……周而複始。
雲煞道體一直在破碎邊緣,卻因為他把握的時機巧妙,勉強頂住了五十三道天雷。
最後一道出現的銀紫色雷光,只有絲線粗細,甚至一個不注意,就會被肉眼忽視過去,卻讓空淨和慧可面色大變。
空安目光也微微緊縮,連一直淡然的季界主都迅速警惕起來,渾身氣勢攀升,随時準備出手。
他們都知道,這是問心雷劫。
在雲煞結丹時并未出現,卻是自從雲煞在百餘年前修為提升至金丹大圓滿,就一直懸着衆人頭頂的利劍。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息梵寺一直放任雲煞在中心城這樣兇惡之地,也未嘗沒有拖慢他心境圓滿的意思。
不為別的,只為讓他多一線生機。
雲煞的問心雷劫,與鹿珠的強度完全是天地之別,一上來就劈在了他神識上,引得雲煞悶哼出聲,委頓在地。
他天生是惡孽與功德的混合體,一旦心底殘存哪怕一星半點的惡念,就會被問心雷放大。
不管是從此墜入黑暗,還是被問心雷劈到魂飛魄散,都有可能。
空安伸手攔住想要說話的空淨和慧可,喃喃着似是在安慰師弟,也似是在安慰自己。
“我信他,他是我養大的孩子,不會叫我失望的。”
哪怕在狼狽中依然帶着破碎美感的雲煞,面容依舊平靜,艱難地盤膝而坐,雙手合十在胸前,阖眸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聲音,帶着令人心底發涼的寒意響起——
“你明明有強大到可以成為天下之主的力量,卻被鎖在一群禿驢的禁制中,你就甘心這樣在平凡中死去?”
空淨和慧可面色奇怪,他們二狗……啊不,雲煞在心底也管同門叫禿驢?
倆人偷偷瞪空安,這老禿驢到底教了孩子些啥東西!
空安在界主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輕咳,“這肯定不是雲煞所想,你們別忘了,禁制之中那部分,也是他。”
空淨和慧可心下一緊。
對對對,倆人離空安更近一點護住他,生怕這老東西有個意外,那禁制開了,孩子說不準立刻就得黑化。
雲煞接下來的回答,讓四人心下安定不少。
“禁制是我心甘情願種下,生死都不過是生靈在這世間的歷練,我體會不到不甘心是什麽。”
雲煞說完,再無動靜,他甚至在心底沒有任何想法,識海澄澈得如同息梵寺的得道高僧。
空安滿意點頭,心靈不夠澄澈的佛修,也學不會一葉障目術。
下一刻,雲煞面容猛地猙獰起來,聲音低沉中帶着深深的威脅——
“自欺欺人,只會讓你失去一切!”
“你師父以壽元為代價為你種下禁制,他五弊三缺齊全,幾乎不可能飛升!”
“你救過的人怕你,恨你,嫉妒你,甚至暗地裏害你,有什麽值得你保護的?”
“只要你敞開心神接受完整的自己,你就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那老禿驢可以去佛域,成為佛陀!”
“你的同門也不會飽受五弊三缺之苦,無論你想要什麽,都唾手可得……”
他越說,面上湧動的黑氣就愈發濃烈,到了最後,幾乎是一圈猙獰湧動的黑氣在嘶啞咆哮。
混沌死域中的惡氣被吸引,朝着雲煞飛快湧過來,甚至将旁觀的四人都遮掩住。
季同蹙眉,撐起護體靈光,讓空安師兄弟三人以功德金光驅散雲煞身周的黑暗,重新露出雲煞蒼白的面容。
他好看的眉眼已緊緊皺在一起,像是陷入了噩夢,原本的平靜不翼而飛,竟慢慢向着掙紮變化。
空安無聲嘆息,他們能以自身牽制雲煞,無疑在雲煞心底留下了痕跡,成了他在乎的人,這也許就是雲煞隕落的那根稻草。
此時,雲煞腦海中浮現過很多回憶。
嬰孩時候抱着他的兩個老和尚,一邊吐血一邊哄他睡覺。
小時候師父拉着他的手叫他‘二狗’,叫一次笑一次,笑得特別溫暖,讓雲煞覺得這名字很好,能讓人喜悅。
還有總逗弄他的慧可師叔,在他面前神叨叨的空淨師叔,眼中的關切他不懂,卻會感覺到心安。
還有曾喋喋不休非要陪他困覺的小烏龜,慢吞吞給他和小烏龜講古的老烏龜,那叽叽喳喳或和藹的聲音他一直記得。
無數畫面如光影浮華,畫作喜愛和困惑,交織在雲煞心頭。
一想到要失去他們,雲煞就被心底酸澀的疼和不欲放手的沖動緊緊纏住。
這大概就是師父想要他嘗的八苦吧?
滋味兒并不好,他其實一點都不喜歡,他也成了有懼有惡的生靈。
是生靈,就該有自私的時候吧?
雲煞識海波動越大,被問心雷攻擊得越厲害,劇烈的疼痛令他昏昏沉沉,幾乎保持不住清醒。
他的身上又出現了道體破碎痕跡,金光卻依然黯淡,惡氣漸漸占了上風,仿佛随時都會徹底破碎。
空安他們連呼吸都屏住了,雙手合十在胸前念着《大正藏經》,以浩然正氣為雲煞祈禱。
就在他道體即将破碎的前一刻,雲煞的眉心突然亮起淡淡光澤,閃爍着金紅光澤的星宿出現在他頭頂的天空,驅散混沌,光澤籠罩在他身上。
雲煞識海中突然浮現出在輪回秘境中的畫面,他看到明明受了重傷,氣都喘不勻了還要嗷嗷嗚嗚咋呼的寶軒和喬林。
每次他一走神,倆人就會在他面前耍寶,見不得他面無表情。
看到無聲燃燒神魂來強行啓動防護陣法的喬柏,會沖發現的他淡淡微笑搖頭,從不居功。
還有總會默默站在鹿珠身後的鹿晴,罵罵咧咧也會将大家都照顧好,甚至包括他。
看到鹿鳴渾身靈力耗盡,也依然笑着想站起來,不讓妹妹擔心。
擔心他帶壞妹妹,卻還是會精心照顧封印之中的他,他都能感受得到。
最讓他記憶深刻的,是鹿珠。
這小家夥在發現夥伴重傷後,明明心急如焚,卻還是咧嘴笑,将小夥伴們都帶動到活潑起來。
她發現哥哥可能會死,跟人拼命時,只要有力氣就不忘抱個盆,哭都哭得叫人哭笑不得。
鹿珠說:“大家傷心的時候,絕對不能傷錢,只要我賺得足夠多,鬼都能拉磨,老天爺也得給我讓路!”
“七情六欲有什麽好學的?不管哪一樣都會讓人難過,活着好不容易的哩,我只想對得起自己,只想快活!”
“我媽……我娘說了,愛笑的人運氣總不會太差,指望別人,永遠不如指望自己!”
“只要我夠無恥,消極就攆不上我,它肯定沒我臉皮厚嘿嘿……我說了這麽多真理,值一塊靈晶吧?”
在季同和空安師兄三人的注視下,即将被問心雷擊碎的雲煞,頭頂紅鸾星大亮,光澤點燃了他眉間的金蓮印記。
季同大驚:“金蓮寶相???”這是佛域獨有的寶相,怎麽會被紅鸾星點燃?
從來都沒有紅線的紅鸾星,漸漸生出泛着金光的紅線來,飛快連接至雲煞的眉心。
另外一端往死域外蔓延,驅散了雲煞身周的所有黑暗,明亮到讓人幾乎無法直視。
季同眼神古怪看向空安他們,息梵寺佛子……紅鸾星動了?
空淨和慧可亦是大驚,娘咧,他們息梵寺佛子要有媳婦啦?!
雲煞身上金光大綻,他面容再次恢複平靜,形狀姣好的薄唇浮現出一抹淡笑,聲音莊嚴肅穆,回響在死域之中——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我佛不負卿,天地雙修賜為佛,我道心已定,永不為魔。”
成魔,他和他所在乎的人都不會快活,那就成佛。
他也要學會賺錢,學會笑,學會無恥……最後這個有點難學,但他會竭盡全力守護師父,不讓師父付出的壽元白費。
他亦會修好佛法,品七情嘗八苦,具都欣喜待之,不負鹿珠所贈。
這便是他的道,生死不動如山,碧落黃泉不移。
紅鸾星生出的紅線,在他道心穩固的這一瞬,飛快倒飛回紅鸾星內,閃亮依舊,卻再不見線。
季同:“……”咋的,紅鸾星發現自己亮錯地兒了?
空安一口老血噎在嗓子眼,要不是他壽元所剩不多,真特娘想立刻坐地給雲煞蔔算一卦,這不逗人玩兒呢?
但轉瞬他立刻明白過來,天地雙修賜寶相?
既然寶相能護住雲煞渡劫,寶相與禁制便連在了一起,成為禁锢惡源的一部分,甚至比空安的禁制更為牢固。
這紅鸾星是否就是指那小女娃兒?
若雲煞能有新牽制,他就算死都能瞑目了,空安想見鹿珠的渴望空前加強。
可惜那小女娃兒進了邪修墓冢突破修為,趙澤岩是很樂意帶着弟子們一起來土域蹭輪回秘境,可惜鹿珠不在。
雲煞問心劫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他睜開眼,猛地吐出好幾口鮮血,面如金紙幾乎要昏過去,剛才問心雷在他神識動搖的片刻,給他造成了極重的傷勢。
空淨和慧可立刻上前,給他喂下療傷丹藥,讓雲煞療傷。
遠在邪修墓冢之中的鹿珠,遙遙有所感,摸不着頭腦地向着土域的方向看了一眼,還是被發財的盼想給沖昏了頭腦,集中注意力,滿懷期待看着化神長輩們。
天劍宗并非所有大能都了解陣法和煉器二道,十個至少得有七個只會打架。
所以,包括黑衣劍修在內的幾個大能,在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懂以後,熱鬧也看完了,利落消失在原地。
劍瓊和劍斷,還有另一個器峰出來的長老劍聽真尊三人留下。
龍笑将嗷嗷嗚嗚的狼崽子揍了一頓,帶着無精打采的小奶狗在旁邊閉目打坐,由三人圍着鹿珠轉。
劍斷分析,“我感覺出了混沌氣息,混沌可容萬物,許是功法可以在體外構建通道的緣故?”
他們少說也活了幾千年了,還是頭一次見到,修士能将功法周天運轉到體外。
劍瓊點頭,又搖頭,“是有混沌氣,但更多是功法的緣故,這與《煞元錄》有些相似,但拐角和結點有多有不同,不像陣法,倒是更像符箓。”
劍聽以靈力試探着将這通道接入體內,仔細感應了下,“确實也與鴛鴦鬼還陣核心有些相似,也許是功法和陣法合在一起?雖不能心靈相通,卻能共享靈力。”
鹿珠支撐這功法通道時間久了,妖元不足,腦門兒上都冒出虛汗來。
被劍聽這麽一接觸,經脈內飛快沖進來洶湧澎湃的靈力,撐得她嗷一嗓子叫出來。
“師叔,疼疼疼……跟被雷劈了一樣,師叔快松手!”
高壯師叔嘿嘿笑着将通道隔開,“我忘了我是雷靈根來着。”
鹿珠:“……”那豈不是等于雷劫後還要遭雷劈?反噬不是過去了麽嗚~
她現在沒手掏盆,疼得鲛珠啪嗒啪嗒往地上掉……哦,也沒落地,被劍瓊眼疾手快收起來,很自然塞進自己的儲物镯。
劍斷和那高壯師叔,甚至還有睜開眼的龍笑都格外遺憾收回手,論手快,宗門中第一是劍茗真尊,第二就是這位劍瓊真尊了。
鹿珠:“……”你們禮貌嗎?
她鼓着小臉憤憤收起功法,“三位師叔到底有沒有辦法呀?沒有我就去器峰和雜峰找劍離師兄和劍武師兄!”
劍瓊冷哼,“他們還是跟我和劍斷學的,你找他們有什麽用?”
劍斷哭笑不得地解釋,“新創的紋路,不管是應用于陣法,法器還是符箓,都需要漫長的時間改動,以适應雲真界的天地規則,不是你能用得出來就可以的。”
鹿珠心裏淡淡發涼,這跟問心雷說得可差太多了嗚嗚嗚……
她可憐巴巴看着三人:“那得多漫長啊?”
她飛升前還有機會變成有錢鲛嗎?
劍瓊思忖,“百年也就差不多了,你拿月華鲛珠來換,說不準可以快一點,一千鲛珠換一年怎麽樣?”
鹿珠扭頭就走,“告辭!”
她就是哭死在外頭,從懸崖上跳下去,也絕不受這個敲詐!
龍笑提着白都,在狼崽子懵逼的眼神中,飛快去追鹿珠。
劍斷低低笑出聲,“你逗她幹啥?讓劍茗聽到了,非得跟你打一架不可。”
其實也用不了那麽久,一個人要一百年,他們三個人一起合作的話,說不準五域大比之前就能成形。
宗門弟子去中心城就安全多了。
劍瓊抱着胳膊往回走:“這不是跟小崽子學的嗎?只要我沒道德,我就能綁架她,多拿點月華鲛珠不好嗎?”
劍斷和劍聽:“……”有道理,原話是啥來着?
*
龍笑攆上嘴兒撅得能挂油瓶的鹿珠,哭笑不得,“你就這麽走了?劍瓊師叔、劍斷師叔确實是咱們宗門中煉器和陣法最厲害的長輩了。”
鹿珠哼哼,“我知道呀,但我現在沒有鲛珠嘛。”
至于啥現哭的話,還沒跟掌門師兄談好,她才不吃這個虧。
既然反噬已經結束了,跟掌門師兄談好買賣,她也該回家一趟,順便召喚小夥伴們了。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小夥伴們都能頂倆諸葛亮了,說不定就能提前研究出來呢?
尤其是喬大哥家,可還有不少煉器奇才,集思廣益嘛。
龍笑也不攔着鹿珠,只問她:“你剛突破,靈力還不穩固,不先穩固下修為再出去?”
鹿珠正氣凜然,“能為墓冢除煞是最重要的事,為了天下蒼生……”
龍笑面無表情:“說人話!”當我們沒看你渡問心雷劫嗎?
鹿珠搓着小手嘿嘿笑,“我顧不得自身安危去找掌門師兄,這麽偉大的情懷,激動的時候再失控一下,吐口血,他不得多給我點貢獻分呀?”
“師姐你記得接個盆兒,我現在是銀鲛,鲛血老值錢了,能賣給執事殿。”
龍笑:“……”不愧是你。
鹿珠對自己的勤儉持家很自豪,賺錢先不妄想,還是早點先把師尊的債給還完,才是正經事兒。
她興沖沖被龍笑送回宗門,直奔掌門殿。
鹿珠看到趙澤岩,眼神放光,深吸口氣,捂住胸口虛弱喊道:“掌門師兄,咳咳……我有件能拯救天下蒼生的大好事兒,要跟你商議。”
趙澤岩看到鹿珠,也面露喜色,飛快提步走過來迎她,“巧了不是?還是師妹你格局大,我也有件利于宗門發展,進而促進弟子保護天下蒼生的大好事兒,要與師妹商量。”
嗯?鹿珠腳步一頓,小臉兒警惕,與笑眯眯的趙澤岩四目相對。
确認過眼神,沒跑了,都是要坑人,看誰功夫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