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弱小

被成精的泥巴盯上的剎那，林那不知道已經變成啥樣的毛孔，刷刷地張開了一片又一片。

從靈魂深處湧出的涼意，暫時驅散了高熱的負面狀态。

她想也沒想，轉身要跑。

可念頭剛一起，就意識到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她現在是個什麽玩意？

泥巴，

沒手的泥巴，

沒腿的泥巴。

糊成一團的泥巴。

糊成一團的泥巴該怎麽動？

林親身體驗了一回。

随着她掙紮的動作，身邊的泥漿晃蕩了一下，帶動着她又晃蕩了一下。

“……”

對方像是吃準了她跑不了，周圍又沒有其他的狩獵者泥巴注意這裏，兩條大泥腿在水面上輕微一噗啦，整個身子半浸在泥潭裏，露着倆泥眼珠子，慢悠悠地朝她的方向游過來。

林忽然不适時宜地想到，如果自己玩的是一個古老的回合制RPG游戲該有多好？那樣的話她只要在戰鬥開始的剎那，選擇“逃跑”就可以了。

然而殘酷的現實告訴她，根本就沒什麽選項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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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殘酷的、完全代入的實時戰鬥。

而且因為所屬種族形态過于原始，完全無法通過風騷的走位來規避即将到來的傷害。

掙紮還是要掙紮的，不掙紮是不可能的，但是掙紮的後果真是慘不忍睹：比起對方接近的速度完全不夠看。

六個泥巴的身位……

五個泥巴的身位……

四個泥巴的身位……

那條成精了泥巴人魚朝她的方向勻速運動……哦不，它正在加速，它突然跳了起來！

泥巴魚高高躍起，一個後空翻就到了她的正上方，鼓囊囊的魚唇動了動，“噗”地爆出一個巨大的凹口，連同本體一起朝她罩下。

林幾乎是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氣，張大了嘴巴。

“咕噗——”

攻擊者落下，然而預料中被吞噬的黑暗卻沒有來臨。

相反，她感覺自己像一張橡皮膜，在承重的瞬間朝四面八方猛地拉開，将那個從嘴巴位置闖進來的異物穩穩兜住，然後“啪”地一聲，靠着收縮的力道将穩穩包裹起來。

它顯然是想掙紮，但到了這個時候，林已經有了一些感覺，她近乎本能地收縮壓迫自己身上的每一寸泥巴，一點一點壓迫那玩意活動的空間，直到它最後漸漸沒了動靜。

——變成泥巴後吃泥巴的感覺是什麽？

林得說，挺好吃的。

和普通的泥漿不同，這看起來顏色有些奇怪的朱古力泥巴怪，嘗起來的味道居然還不錯——沒有巧克力那麽膩，但有種淡淡的甜香。而且口感絕佳——砂子般的顆粒在口腔融化的時候，冰冰涼，還會啪啪作響——那輕彈味蕾的感覺，就像小時候吃的跳跳糖。

雖然不知道有這種感覺是不是因為味覺變異，但好吃就行，完全不想去深究那個“食物味道和本質哪個更重要”的問題。

而且更重要的是，吃完之後，好像沒這麽餓了。

連帶着高熱狀态都像是緩解了一些。

——泥巴的味道不錯。

——還能消除負面狀态。

雖然她現在還是有點點餓=w=但真的很不錯。

果然吃土才是正确的攻略方式。

林砸吧砸吧嘴，忽然就有了一個想法：既然泥巴怪可以吃，為什麽不多吃一點呢？

她完全可以看準時機稍微冒個頭，勾引一下，然後找個好位置躺平，攤開，就像在蘋果樹下拉張網那樣，等着泥巴怪們自動落到嘴巴裏來……

這樣想着，林美滋滋地晃動了下身體，冒了個頭，想觀察下個獵物的位置。

事實證明她大概真的是被前男友詛咒了，而且咒得不輕。

剛探頭的剎那，她以為自己看錯了。

——沒了。

明明先前還在大亂鬥的泥巴怪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都消失了。

黑綠色的泥潭空空如也，又恢複了原來的平靜。

感情這泥巴大亂鬥還有時限？

林頓時洩氣。

然而還沒等她從“躺平等喂的夢想已然破滅肚子又要餓了”的沉痛打擊中回過神，泥潭就忽然有了動靜。

開始的時候只是感到輕微的眩暈，像極了餓昏時候的感覺。

但很快，她就發覺不對。

——是整個泥潭在晃動。

所有的泥漿——包括她在內——都在晃動，漾出一圈又一圈細小的波紋，然後這許許多多的波紋越來越明顯，漸漸變成漣漪，蕩成水波，最後整個泥潭都劇烈左右上下搖晃起來，翻出一波又一波的巨浪，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嘩——”

一波泥浪翻過來，沖得林刷拉一聲飛上了天，接着又啪嗒落回泥潭裏，掉在新翻起來的浪尖上。

落下的剎那，她分明看見，剛剛消失了的泥巴怪們，又像是陰天裏的魚群一樣紛紛露頭——當然是被迫的。

抛起，落下，再抛起，又落下——真·沖浪般的感受，過山車一樣的體驗，分外刺激。原先泥巴大亂鬥的熱鬧根本不夠看。

林被颠得想吐，然而剛一張口，又被迫灌入幾口沒味道的泥巴，只得緊緊閉嘴。

就這樣起起落落，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回合後，終于平息下來。

可還沒等林喘口氣（？），只聽刷拉刷拉幾聲，自泥潭邊緣冒出幾根巨大的、蛇尾巴一樣的東西——待看的清楚了，才發現更像是巨大版的章魚觸須——泥做的。

它們開始只是在空氣中晃了幾下，然後就和狩獵的鯊魚一般，朝着一個方向移動，帶着整個泥潭緩緩旋轉起來，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于是過山車成了轉轉杯，裏面裝着林，不時露翅膀、露角、還有露大腿的各色泥巴怪。

林只想立刻昏死過去。

然而不能。

在越來越瘋狂的旋轉中，她能明顯感覺到到自己被朝着中心拖曳過去，腦袋雖然發暈，但視線卻前所未有的清晰：這顯然不是什麽溫和的、人畜無害的轉轉杯。

漩渦的正中心有一個碩大的洞口——或者稱之為嘴巴更加合适，那個地方顏色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樣，看起來是油膩膩的肉色，好像一朵合不攏嘴的霸王花，一邊旋轉一邊不斷開合，使勁将周圍所有的泥漿加速吸入口中，一副餓極了的樣子。

突然又變成準·食物的泥巴林：……

如果被泥巴給當做泥巴吃了會怎麽樣？

經過剛才的實踐，林已經有了很明确的答案：——大概會變成另一個泥巴肚子裏的泥巴跳跳糖吧。

真恐怖。

所以大概只有吃了對方，讓它變成跳跳糖，才能逃脫吧？

可是吃一小把跳跳糖和吃一屋子的跳跳糖是一個概念嗎？

從幾條觸須的位置來看，這泥巴怪差不多充滿了整個泥潭，光看着就覺得飽了。

被吃還是吃爆？

真是一個痛苦的選擇。

但是還沒等她完成心理建設，口器吸食泥巴的速度已然加快。

魚人泥巴怪消失了。

獨角獸泥巴怪消失了。

連大海枭泥巴怪也撲棱了沒幾下就落回泥潭，同樣消失在了那個黑洞洞的口器裏。

不過眨眼的功夫，已然下一個就要輪到她。

等等——

再給點時間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努力掙紮着向往邊上靠，但身體的邊緣，似乎觸及到了某種極為冰涼的存在。

那麽冷，如同針一樣，直直刺入靈魂，和她本人過于灼熱的體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這種感覺，完全沒有緩解她原本的痛苦，反而因為太過強烈，帶來了一種極為不祥的感覺。而幾乎是下一秒，她就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身體的某個部分——被吃掉了一些。

繼續這樣下去真的會被吃掉的。

林只能不管不顧地張大嘴，沖着那粉紅色的肉瓣狠狠啃下去。

一口，齁甜。

嘔——

果然還是太天真了。這哪是什麽跳跳糖？分明是一只巨大的、塗滿了肉粉色奶油的蛋糕，撒了一整袋糖的那種。

林強壓下反胃的沖動，繼續下一口。

過度的甜味順着味蕾直沖腦門。

但與此同時，原本又突然燒起來的溫度稍稍褪下去了一些——最重要的是，她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可支配的部分似乎又多了那麽一點點。

也就是說，只要她吃的速度夠快，完全做到一邊吃一邊長。

林不由精神一振，加快了“啃蛋糕”的速度。

顯然，“蛋糕”不會在那裏老老實實地讓她啃。它掙紮的力道極大，先是試圖收回觸手，使勁把林扒下去。

但林根本就是一團稀爛狡猾的泥巴，順着不太靈活的攻擊，不斷變形回避，完全不像口香糖什麽的，可以一把揭下去。

于是“蛋糕怪”只能加大吸食的力道，試圖将林一口吃下。

但每每它增大力氣，猛吸一口，林也會加快速度咕嘟咕嘟多啃兩口。

就這樣你來我往，一時之間陷入了僵局。

這到底要吃到什麽時候？

林完全沒時間去考慮。

只是一邊犯嘔一邊強迫自己繼續往下啃。

而啃着啃着，就啃出了節奏。

她發現，一昧加速沒有意義，反而會因為消耗過多的體力，進而重新引發高熱的負面狀态。反之，只要跟着對方的速度保持平衡，她就能在維持身體大小的同時，很好地抑制住負面狀态。

——唔，哪怕一直這樣下去也不算太糟糕，好歹不發燒了。

把握住節奏以後，林甚至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但這樣的安逸并沒持續太久。

身下的泥巴怪顯然還是有點智慧的，意識到情況不對後，突然就加快了啃噬速度。

——不好。

她一個激靈，勉強振作精神，加倍飛速地啃了起來。

可她很快就發現，自己啃得速度越快，下一陣高熱也就來得越猛烈，反過來影響了她的速度。

幾下之後，身體似乎又少了一些。

片刻間，身子一半如墜烈焰，另外一半則陷入極寒的虛無。而那屬于虛無的部分，正以完全可感知的恐怖，飛速脫離她的控制。

完蛋。

她想。

被吃掉之後會被删號嗎？

再也沒重生機會了吧？

真讨厭啊，為什麽會有這麽累的游戲？

說好的咒語呢？

噫，等等，咒語？

電光火石的剎那，忽然有一小截文字劃過腦海，她想也沒想就張嘴大吼：[Avarus ore giant！] （吞噬吧巨口！）

——↑以上是美好的願望。

實際則是：

“唔——哇——嚕——哦——叽——”

——↑奇怪的聲音回蕩在泥潭上方。

對，現實就是這麽殘酷。

林甚至感覺到，自己在吼完之後，整個泥潭都安靜了片刻。

——永別了。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