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的命運
深淵的白晝沒有太陽,常年只有一顆慘白的、死魚眼珠一樣的天體挂在天邊,搖搖欲墜,散發着灰蒙蒙的光。
“人生啊,那麽灰暗。
世界啊,那麽悲慘。
我的命運啊,就像……”
——就像什麽來着?
林編不下去了。
剛剛清掃完一個魚人部落,林找了個遠離戰場的地方趴着。沐浴在不那麽熟悉的月光下,詩意來得如此突然,如同*意般洶湧澎湃,仿佛急于找到一個宣洩口。
可惜沒有。
大概就如同*意對泥巴來說是假的一樣,這澎湃的情感也持續不了太久,不足以突破天賦的限制,她不過“咕叽咕叽”了兩句,就直接卡殼,可見風花雪月直抒胸臆這條路線不适合她。
好氣。
一口怨念卡在胸口,不上不下,林很難受。
“來,噗叽大人,請吃拉拉。”
一條烤得酥黃焦嫩的魚人遞到了她的面前,一邊滴着油,一邊滋滋作響。
魚人首領殷勤地遞上剛剛烤好的食物,完全沒有注意到噗叽大人此刻憋到內傷的痛苦。
林接過,下意識地啃了一口。
只覺得入口前的瞬間,似乎感覺到了若有若無的香味。然而等肉到嘴裏,卻只覺得味道寡淡,說是如同嚼蠟可能有些誇張,但确實激發不起什麽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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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本身就不怎麽餓,林吃完一口就不想再吃第二口了。
——好像對烹饪過的食物已經沒有什麽興趣了。
林盯着烤魚,腦子裏突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為什麽會這樣呢?
之前吞食灰臉蜥蜴的時候,那種讓靈魂微微顫抖的滿足感仿佛還在。
對泥巴來說,生吃和煮熟了吃都是吃,可到底有什麽區別?
“噗叽大人?”烏拉拉終于注意到噗叽大人吃東西的速度有些太過緩慢,“您怎麽了?”
林不語,只是遞過手中啃了一口的烤魚。
“您不吃嗎?”烏拉拉問。
“不。”
“那我就不客氣了。”烏拉拉接過,美滋滋地啃了下去。
“你覺得好吃嗎?”她問。
“唔呱……嗯?嗯嗯!”烏拉拉吃得滿嘴流油,似乎完全沒有什麽問題。
“你吃過生的……活的東西嗎?”林盯着烏拉拉,突然提問。
“拉?吃過啊。”烏拉拉忙不疊中,還是不忘回答噗叽大人的問題,口吻實在理所應當。
“你有沒有覺得……生的和熟的味道不太一樣?”
問完林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實在是有些蠢,生食和熟食的味道當然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烏拉拉猛地點了點頭。
——果然。
林覺得應該是自己這段時間太累了,所以才會問這麽蠢的問題。
“唔……生的要好吃多了。”它又補上了一句。
——咦?
“怎麽說?”
“活的東西有靈魂的味道,靈魂的香氣。”烏拉拉舔了舔嘴唇裏的小尖刺,仿佛回味,“大家都知道。”
林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如果要填飽的饑餓感——那種來自靈魂裏的饑餓感,需要的不是普通的食物,普通的有機物,而是靈魂。就像吸魂怪那樣,以靈魂為食。
而所有的深淵生物都是這樣的。他們,包括她,天然垂涎靈魂裏的東西。
沒問題,這很符合這個不科學的世界。
“那你還吃熟的?”
“這是噗叽大人賞賜給我們的,不一樣。”烏拉拉适時獻上一個馬屁,“噗叽大人是最讓人恐懼的。”
“你以前見過我這樣的?”
“有啊有啊,我的曾曾曾木拉拉說過的哇,以前偶爾會有噗叽大人出來找吃的,就像您一樣……所過之處都是這麽的讓人恐懼,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果然她不是第一只麽?
林若有所思。
其實根據原本泥潭的生态她也能推測出來。大概就是每隔一陣時間就會有一場泥巴争霸賽。
具體隔多久是不知道,從“曾曾曾木拉拉”的輩分上也推測不出來,她試着問過烏拉拉,但是發現魚人對“時間”的概念可謂一團漿糊,天上的“月亮”對他們來說也只是“偶爾消失偶爾會出現”的存在。
争霸的內容嘛,大概就是一場泥巴大戰。最後能把所有泥巴吞下去的泥巴才是好泥巴,哦才是能“活着”走出泥潭的泥巴。
“以前的噗叽……大人都到哪裏去了你知道嗎?”
“唔……”烏拉拉三口兩口把最後一點給吃完,然後在嘴裏使勁來回磨了兩下,剔出一串幹淨的魚骨。
“不知道……”烏拉拉很苦惱地撓了撓頭上的印記,自從出現了這個标記以後,那塊地方就不再用水草遮住了,反而擦得幹幹淨淨,應該是對這個标記感到自豪。
“曾曾曾木拉拉沒和烏拉拉說過這個。不過噗叽大人這麽厲害,應該都是走了吧,哦對,曾曾曾木拉拉說過,他見過會飛的噗叽大人!”
林明白了,應該是變形以後的泥巴怪吃了什麽會變形的生物,然後就會飛了——啊,回頭她也應該去弄一對翅膀。
“噗叽大人,你也是想走嗎?”烏拉拉眨了眨眼睛,瞬間道破林的想法。
“嗯?”
“因為我的烏拉拉說過,如果連食物都不能引起一只魚人的興趣的話,要麽它根本就不是我們這裏的魚,要麽就是它心情不好——應該是很不好,因為還有什麽比吃更重要嘛?”
林突然有種低估了魚人智商的感覺。
雖然進入新地圖以後經歷了一番小刺激,抓了一只沒什麽用的魚人随從,等級還升了一級,獲得了五枚符文。但在那之後突然出現了瓶頸。這段時間,無論她怎麽跟着魚人在附近地區掃蕩,不管再吃什麽東西,等級都沒有再獲得提升——變形的技能倒是豐富了一點,但大多都是泥沼鼠一類的。想想原因,應該屬于此區域怪物等級太低,經驗不夠的樣子。
這也是她現在不太開心的原因——刷了半天,又沒有裝備,又沒有級別提升,任誰都會感到煩躁。
說起來先前洗劫來的那堆東西,她啃來啃去,發現都是補充魔力的東西,其他都是完全感受不到魔力、華而不實的飾品——虧了他們居然還用禁魔紋路,簡直浪費。在林眼裏,那幾只盒子都比裏面的東西值錢。
也就是說,她拿到的其實是相當于一堆回複劑。
郁悶。
等級不升,寶貝不好,林感到很是不滿。
怪物,她需要怪物!強大的怪物!
寶貝,她需要寶貝!有用的寶貝!
這樣想着,渾身的觸須都跟着昂揚的鬥志豎了起來,看起來頗有幾分張牙舞爪的氣勢。
“啊噗叽大人,您的姿态真讓人恐懼!”烏拉拉遞上适時的贊美,帶着他的小弟們一起烏拉烏拉地叫了起來,“我們是要去清掃下一個地方嗎?我看過了,再有……”
“不,”林明确拒絕,“你知道這片林子裏最強大的生物是誰嗎?”
“當然是最最最最偉大的……”
最後一個音還沒出來,烏拉拉就被繞上脖子的觸須給吓沒了後半句,從善如流地改了話題。
“我帶您過去……”
……
“是這裏嗎?”伊格娜有些不适地緊了緊身上的袍子,仔細攏好頭發,瞪着不遠處灰霧彌漫的墳地。
說是墳地可能不太準确,其實就是一片高高低低的土堆和水窪,上面長滿了亂發似的水草,隐約可見不知名的白骨散落其間。如果不是因為這地方是在灰血森林裏面,其實不過就是一處常見的泥沼地。
是的,相較灰血森林而言,這片地方的顏色實在太過正常,只有黃色的土和綠色的水草,就好像所有的血色都已經被吸幹了一樣。
自從斯塔圖回來之後,因為有人守衛施法的她還有道格,所以行進的速度快了不是一星半點。根據道格視界術的探查,結合斯塔圖先前偵查的結果,他們找到了這個森林魔力彙聚的節點,也就是想象中應該有法師塔存在的地方。
可從她的角度來看,這個地方實在是不像法師塔。
顧名思義,在她的理解中,所謂的法師塔,至少也應該是一處建築,而不是這種一無所有的泥沼。
啊,如果仔細觀察,大概是有的,那就是最高的土丘上有一塊很顯眼的石柱,邊上還挂着一副挺大的山羊頭骨。
“我過去看看,你們在這裏等着。”還沒等他們觀察完畢,斯塔圖已經起身朝着那邊走去。
“等等我們一起。”伊格娜正想說什麽,卻被道格一把拉住。
“斯塔圖去比較好,他不會有危險。”道格搶在伊格娜發作前說道,“你忘了?他很特殊。等他找到入口我們再一起進去比較……”
正說着,他突然看到伊格娜瞪大了眼睛,張嘴仿佛想叫。
道格下意識地伸手捂住她的嘴,朝剛剛斯塔圖所在的方向看了過去:斯塔圖走近石碑後,一片灰霧悄悄地從後面飄過來,一下子裹住了若無所覺的他,片刻之後,斯塔圖消失了。
伊格娜一陣激動,起身就要追過去。然而剛一擡腿,又被道格拉住。
什麽意思?伊格娜狠狠瞪向道格,卻發現他正盯着另一個方向:正是在土丘的另一端,有什麽淅淅索索的聲音正在接近,聽着分外耳熟。
[Fugerunt in tenebris] (我遁入陰影之中。)
還沒等她動作,道格已經使用了漸隐術,帶她一起藏匿好了氣息。
在他們的注視中,兩條黑不溜秋的身影連蹦帶跳,趟過髒兮兮的水坑,攀上了土丘。
……
“就是這裏了。”
烏拉拉站得離石柱很遠,一副很怕的樣子。
已經變為魚人形态的林站在一邊,搓了搓滿是泥巴的手。
說起來,這是她目前擁有的第一個雙腿直立行走姿态,好久沒有正常體會到,着實讓人興奮不已。
她模仿烏拉拉轉眼珠的樣子,瞪眼朝石柱看去:上面刻着類似于楔形文字一樣的東西,很可惜,這一次語言天賦沒有自動激活,她什麽也不認識。
一旁的山羊頭骨瞪着黑洞洞的眼眶,一副恐吓來人的樣子。
林卻不怕。
怕骨頭還玩什麽地牢探險?
“我們怎麽進去?” 林問。
“噗叽大人,”烏拉拉卻沒有直接回答她,原本一向呱啦呱啦的聲音中,甚至透出一絲罕見的嚴肅,“請記得,不管發生什麽事,您都是我最最最尊敬的噗叽大人。”
“好的,你放心地去吧。”林打包票,“不會讓你有事的,給我一點點時間就好。”
來之前她就已經囑咐過烏拉拉了,不管開地牢的時候沖上來的是什麽,他都先上去把怪拉好,然後給她争取一點施法的時間。
本來這個工作不應該是烏拉拉來做,但他堅持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并要求單獨和林一起過來——其他魚人哪怕數量多,也不一定頂用。
烏拉拉深吸一口氣,走到山羊骨頭面前,彎下了腰親吻地面:“最最最最尊敬的咕嘟大人,很冒昧來打攪您。”
“哦?愚蠢的部族,你居然有膽來到我的地盤。”
青碧色的火焰自山羊眼眶中亮起,有點尖細的聲音,從它空洞的口腔中發出。
——居然這個就是本體麽?
林悄悄朝烏拉拉背後挪了挪,準備開口施法。
“我有一件事情向您報告。最近我們族中↑出了一個叛徒,它膽敢蔑視您的恐怖,想要挑戰您的威嚴!”
說罷烏拉拉向邊上一跳,露出了身後剛剛張嘴的林。
“對!咕嘟大人!就是它!快煮了它!”
“……”
——人生啊,那麽灰暗。
世界啊,那麽悲慘。
我的命運啊,它就像一坨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