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例外

“我呸——這窮鬼。”盜賊多恩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什麽祖傳的三棱匕首?還真是他爺爺自己打的匕首吧?”

“你也有走眼的時候。”一旁理查德嗤笑道, “虧你還讓我花了那麽大工夫順了他的袋子, 結果裏面除了吃的就是吃的。”

“誰會相信敢來深淵探險的家夥,全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這把匕首?說起來那家夥不是連阿瓦達都沒有, 我還以為他有後招……”

“誰知道呢?”理查德表示滿不在乎,“一年到頭總有那麽幾個不怕死的,直接過來。不過說真的, 你知道這裏是哪裏麽?”

“我怎麽可能知道?”多恩提到這個就很氣,“我事先都不知道這窮鬼開的星門會破成那個樣子。”

想要去往深淵探險, 星門是唯一的途徑——現有的星門數量并不多, 而且把控星門的家夥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人渣,所以每次來回都要費上不少的錢。

多恩本來是不打算和那只菜雞一起冒險的,但這菜雞也不知道是哪裏冒出來的冤大頭, 居然願意承擔一切費用,包括星門的錢。所以他想着橫豎所有費用都由那菜雞承擔, 那把匕首看着好像也還不錯, 再順便找點礦石啊材料什麽的, 回去總歸不虧。

哪知道這次碰到的星門還真是以前從沒用過的那種, 也不知道那個傻X到底是從哪裏找的。

大意了。

想到這裏多恩多少有點郁悶——他和理查德組隊多年, 是地下商會有名的深淵獵人,雙匕組合, 穿過星門的次數也不下十次, 對深淵的某些地方也摸得算是熟透——現有的星門最終落點大多固定, 基本都是無盡之海沿岸, 魔物相對低級的地區。誰曉得這個破破爛爛的星門居然是個例外。

“咦?是不是有點起霧了?這地方看着有點邪門,”理查德問道,“要不我們随便轉轉直接回去得了?”

“怕什麽?都是有阿瓦達的人。”

“但是萬一……”

“萬一什麽?”多恩現在根本聽不得“萬一”“例外”這種詞,“現在回去才是虧大發了。萬一這裏有好東西呢?只要搞上一件,你就能包養一百個史黛拉那樣的小賤人,一晚上換一個,換到吐為止。”

說到這裏,多恩仿佛想起了什麽,狠狠地咽下一大口唾沫。

“那好吧。”理查德果然被說動了,“不過你可拿穩點星界石,有情況不對就立刻閃了,可別指望我會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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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你的,知道了。”多恩應了,“走吧,我在前面,你跟上,我們貼着點遺跡走。”

然而遺跡分布的複雜程度,有點超過他們的預估。從殘留下來的灰白石塊來看,很難分辨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只能大致從廣闊的面積來推測,以前應該是類似于要塞一樣的地方——據說深淵的大惡魔們都有自己的要塞和據點,但具體是什麽樣的,并不是他們這個級別的冒險者所能接觸得到的。

而且這些石塊除了殘破之外,實在是太過于幹淨,沒有任何類似于文字的東西可以提示他們。就這樣兩人繞着牆根一樣的遺跡轉了又轉,直到霧氣越來越濃,濃得面對面也有些看不清楚。

“我們還要繼續嗎?”理查德再次提出疑惑,他的聲音隔着霧氣傳來,和他的面容一樣隐隐約約,不甚分明,似乎離得有點遠。

“這該死的地方!”多恩有些焦躁不安起來。現在就走着實有些不甘心,但繼續下去,身為盜賊的直覺已經在告訴他這并不合适。

多恩摸了摸收在腰上的匕首。

大名鼎鼎的雙匕組合,出來一趟空手而歸,說出去簡直丢人……算了。

他冷靜下來後,覺得比起這虛無缥缈的遺跡寶藏,還是自己這身阿瓦達更寶貝點——薩瓦隆出品,法師塔的手藝,可以承受至少三次致命攻擊——已經救過他兩次了,再有一次就會毀壞,可千萬得小心點。

“走吧。”多恩招呼理查德,“趁現在沒什麽狀況,我們趕緊走,星界石拿好……你站那麽遠幹嘛?靠過來點?等等,你點什麽燈?不知道這玩意容易暴露位置麽?”

然而理查德還是站在剛才的位置,一動不動。

唯有一點豆大的光,透過重重的霧氣,慢悠悠地繞過理查德的位置,穩穩地朝他飄來。

多恩腦子“嗡”地一下就炸了,想也不想抄起腰間的匕首就朝那光的位置投擲而去,轉身就跑。

然而剛跑沒兩步,他就發現動不了了——低頭,竟是有冰霜沿着他的腳底悄然向上蔓延。不過瞬間就凍住了他想要去取星界石的雙手,爬上他的臉頰,只剩兩只眼珠子還能勉強轉動。

“啊,歡臨,歡臨……”

罩着灰袍的身形嘆息着,帶着奇怪的語調從霧氣中走到他的面前,湊近,露出一張面盆大的骷髅前臉。

在後者近乎絕望的注視中,他擡手撩起脖子邊的兜帽,露出格外粗短的頸骨,上面卡着兩把匕首,正好一邊一只,看着像是新紮的蝴蝶結,多少有點滑稽。

“年輕人啊,這是泥滴匕首嗎?”

“……”

“泥掉滴似這把匕首呢?還似這把呢?”

“……”

“為什麽不說話呢?如果不說滴話,那額就當泥是默認了剛才對額滴冒犯。和泥滴同伴一起,用靈魂償還吧。”

“……”

[anima extraction.](靈魂抽取。)

冰涼的氣息噴吐在多恩的臉上。他只覺得頭顱正中位置仿佛被那刺骨的寒意突然開了個洞,身體裏所有的熱氣都朝着那處湧去。

而在他徹底失去知覺前的剎那,仿佛聽到了一聲低笑。

“噗……”

那笑聲很輕,卻分外明顯,在格外寂靜的霧氣中,就如同滴落在平靜湖面上的水珠一樣清晰。

灰袍一個手抖,剛剛收集到的靈魂直接竄回了原主的身體裏。

“誰!”

它迅速環視一圈,卻沒有看到任何活物。

“這裏……”

非常細小的聲音,和霧氣一樣缥缈。

可還是什麽都沒見。

“這裏。”聲音稍微接近了點,或者說很近了,仿佛就在它的腳下……咦?腳下?

灰袍猛地低頭,卻看到一團可以懷抱的蓬松毛球,腦袋上長着長長的耳朵,背上有一對小小的翅膀。這團毛球正扯着它的袍角,發出淅淅索索的聲音——仔細一看,才發現居然是在蹭鼻子。

“抱歉,實在是太癢了,很久沒用這玩意了,實在不習慣。”還沒來得及等它發作,這只杜雞兔就搶先開了口,“不過話說回來,我叫了你好久了。”

說話間,杜雞兔擡起了頭,黑洞洞的眼眶中有着瑩綠色的靈魂之焰。

“……泥似那個分院的?”灰袍放下了正打算攻擊的手。

“厄路多,煉金科。你呢?”

“啊,那很常見。”灰袍聽起來有些驚訝,“額似塞洛法滴,預言科。說起來,為什麽額總覺滴好像在哪裏見過泥?”

“哦?大概是因為我長得比較獨特吧。”

“确實……”灰袍猶豫,“泥這樣滴……額應該是有印象滴……”

“因為某些原因,我離開了一陣,”杜雞兔形的巫妖像人一樣晃了晃腦袋。

“咦?怎木可能?”

“怎麽不可能。”對方不耐煩地抖了抖耳朵,“在你們預言科的眼裏,所有的事情都和板上的釘子一樣麽?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比方說,現在要不要回頭看一眼?愚蠢的豬精。”

“嗚哇路哦叽——”

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同時有法術的波動洶湧而起。

它猛地轉頭,卻只見一張撐到了極致的泥盆大口朝它兜頭罩下。灰袍的巫妖來不及作任何反應,就落入了那口中。

“咕嘟——吭哧吭哧吭哧……噗嗤……”

林一邊吃一邊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別嚼了,有什麽好吃的?”巫妖別過眼去,非常不耐煩地催促道。

“吃冰激淩的時候,連甜筒一起啃的美妙滋味你不懂。”林毫不客氣地反駁,“這東西挺有趣的,味道比你好像差了點,草莓味,有點膩……不過還馬馬虎虎吧。”

“呵呵……”巫妖笑了, “要不是我吸引了它的注意力,你以為一只巫妖有這麽好對付?也算是我們走運,這應該是一只見習學徒級別的,還沒有資格制作自己的命匣——也足夠蠢,畢竟不是什麽巫妖都能叫智慧的化身。”

林分明聽出了其中的諷刺意味,不過她不氣。

吃好吃的東西的時候,她的心情總是很好。

“說實話真沒覺得多難對付……吭哧吭哧……話說剛才聽你們說話,用的是什麽語言?你們是不是一個培訓班出來的?平時開場的臺詞都差不多啊?”

“什麽培訓班?”

“哦就是同一個學習的地方。”

“……差不多吧。”

“咦?是不是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林好奇。

“世界上最恐怖最絕望的地方……說是煉獄也不為過。”巫妖的聲音中有一絲明顯的動搖,眼眶中的綠火也開始明滅不定。

“有這麽可怕麽?”大概是因為剛吃的時候特別輕松,林對所謂的“恐懼”還有“絕望”沒有絲毫的認同。

巫妖猛地擡眼瞪她,仿佛想起了什麽十分可憎惡的事情——大概就是剛來到這裏時候,那種情緒瀕臨崩潰的狀況。

“啊,你剛才是不是說讓我吃了這只巫妖就趕緊變身?”林趕緊轉移話題,“那我變啦?”

說着,不等巫妖發作,她飛快地用了[同化],讓肚子裏猶自掙紮的草莓冰激淩徹底老實下來。接着掏出石板劃到“法術”頁,飛快看了眼咒語,又扔回去。然後在巫妖頗為複雜的注視下開始[變形]:[Sic conversus luto!Ossa Magi hic tamquam sapientia!(變身吧泥巴!像巫妖一樣智慧!)

接着泥巴上抽出了粗壯的腿骨,胫骨,脊椎,臂骨,肩胛骨——然後是更加粗壯的頸骨還有碩大的頭骨——大概得有胯骨的兩倍寬,要不是腳掌也同樣寬大,林很懷疑自己能不能站穩。

“蠢笨。”巫妖毫不客氣地給出了評價。

變形完畢的泥巴·林:“……”

她現在對外形倒是沒什麽歧視,只不過真的好沉啊……

她試着走了兩步,結果差點沒一個倒栽蔥臉撲大地。

“額去。”林沒忍住,“這玩意似人嫩操控滴?頓頓,這森音蔔對昂?”

“它本來就不是人,是一種豬臉哥布林,說話向來不太利索,什麽語都一樣……挺适合你的。”

頂着豬腦袋的林很想直接一口把這巫妖吃了,想想後果,還是忍住了。

“你得快一點,再過一會兒通道就要封閉了。”巫妖催促。

林忍住心中的郁憤,伸出一截指骨到嘴巴裏使勁掏了掏,然後像擠鹹菜那樣,十分費勁地鈎出那件沒法徹底消化的灰色法袍,随意套上。

她伸出雙爪扶住腦袋,歪歪斜斜地來回走了幾圈,總算是找到了平衡的感覺。

“照我們先前的計劃,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你都要聽我的。”巫妖毫不客氣地給出了命令,“如果你還想出去的話。”

“額憑什麽信泥,”林提溜起巫妖的長耳朵,送到眼前,兩雙同樣黑洞洞的眼眶對上,“照泥滴說法,那裏應該是泥們巫妖滴大本營不?”

“正因如此,除了我你沒有其他人可以信任。”巫妖顯得十分煩躁,“我的命匣不還在你哪裏麽?我只是問你要……借了一副皮毛而已。”

林想想也是,當下不再擡杠,示意巫妖帶路。

“你真的做好心理準備了?”

“啊?是啊。”

“不管發生了什麽……都要記得,在這裏全都是你的錯。要是在出去以前你敢放棄,我就用靈魂之火詛咒你!”

“……哦。”

“往正前方走三步,左跨一步然後轉身。”

林照做了。

然而在她轉身的剎那,整個景物都變了。

周圍所有的霧氣在一瞬間消散,仿佛剛才灰霧彌漫的景象都是幻覺。原本的四下零落的遺跡也呈現出了原本的模樣:他們正站在一道長長的甬道盡頭,面前是一扇大概有長寬都可容納一百只豬精那麽大的門,完全由白骨砌成。無數動物的、人類的、怪物的骨頭以一種詭異而又和諧的姿勢巧妙地排列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繪有無數地獄受難者的壁畫,充滿了絕望而悲苦的氣息。

巫妖示意林放下他,落地以後,蹦了幾步,擡起爪子在門上按了一下。

大門上所有骷髅眼眶中的綠焰次第亮了起來,落在這昏暗的空間裏,如驀然飄起的漫天鬼火,搖曳着讓人恐懼的熒光。

見到來者,它們的下颌骨一同抖動起來,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而這令人牙酸的聲音并沒有持續很久,很快,它們那空洞的口腔中傳出某種又像哭泣又像低笑的聲音,嘻嘻哈哈嗚嗚咽咽:“苦難苦難苦難苦難……”

高高低低的聲音亂七八糟地笑着。

“堕落。”巫妖垂首,非常順從地低吟了一聲。說完他幾不可覺地抖了抖耳朵——朝着林的方向。

林會意,垂下頭來,老老實實地跟着他念了一遍。

“混亂——混——亂——”

白骨間,不同的聲音逐漸開始收攏。

“仇恨……”粗細不同的兩個聲音回應着它們。

“猜——疑——”

“混沌……”

“這——是我們的标——志——”

“也是我們的支柱。”

“支——柱——”

至此,所有白骨的開合變得完全一致,發出的聲音徹底彙聚在一起,順着長長的甬道空空落落地回蕩開去,帶起一陣冰冷的風。

不,不是聲音帶來的風,林想。

是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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