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死地

“哪怕……去死?”

“呵呵。”

“那你……就去死吧。”

談判破裂,四下的水草倏然散開。

林結結實實地落入岩漿之中。

剛開始的一瞬間并沒有任何痛苦——因為就像是靈魂和身體在沒入的時候已經化為了飛灰, 根本沒有任何時間感受疼痛。

可開始的那一瞬過去之後, 那種像是要把靈魂焚燒殆盡的痛苦就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 席卷過她意識的每一個角落。

雖然林早有心理準備, 但真正經歷的時候, 很難說沒有後悔。

然而所謂的後悔根本來不及持續太久,就被那可怖的疼痛撕裂。

視覺、嗅覺、觸覺、味覺、聽覺……所有最纖細、最豐富的感覺都開始燃燒了起來,滿眼所見皆是金紅, 嗅到的都是硫磺與焦灰的氣息, 她開始從內到外一起接受最可怖的炙烤。

“嗡——”

耳邊空白了片刻之後傳來尖銳的蜂鳴, 許久之後她才恍然意識到那是她自己的痛呼。因為太過難聽,那聲音甚至完全不像她所發出的。

靈魂像是啓動了自我保護程序那般,将她生生割裂, 分離,一半在痛苦中尖叫,一半無比理智地旁觀。而屬于理智的那部分也像是分裂了一般, 開始自顧自地對話了起來。

(這不過是個游戲罷了。)

一個聲音格外輕松地說道,像是滿不在乎,完全就是她一貫的口吻。

(不過就是個游戲而已, 本來就是圖個開心而已。哪怕真的死了,也一定不會被現在更痛苦, 所以死了就死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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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本來就是個游戲而已, 她知道的。

她已經盡力了, 确實沒什麽可惜的,大不了就是再也不玩了而已。

她這樣告訴自己。

(可如果你真的知道的話,為什麽不肯去死呢?為什麽還要這麽做呢?)

另一個聲音卻冰冷地嘲諷着她。

(你真的覺得這裏——這一切都只是游戲嗎?)

(當然。)屬于她的聲音笑了起來,(不然還能是什麽?)

(你總是這樣……)冰冷地聲音仿佛嘆了一口氣,(這樣的傷害,這樣的疼痛……凡是能夠傷害你的,你總是滿不在乎……)

(這難道不對麽?難道不好麽?)她的聲音笑得更加開心,(只要我保持現在這個樣子,就沒有什麽能夠真正傷害到我。)

(這就是你對待這個世界的态度?)那個冰冷的聲音和另一個更加遙遠的、更加熟悉的聲音重合在了一起,尖銳而憤怒,(……,你什麽時候才能睜開眼睛?)

——好吵啊。

那熟悉的感覺莫名讓林覺得煩躁,不想再聽。

可那冰冷的聲音卻偏生不肯放過她,不斷地質問着她。

(你什麽時候才能真的看一眼這個世界?)

——看的,她一直都在看啊。

(你什麽時候才能面對現實?)

——知道的,她從來都知道現實是什麽樣的。

(你什麽時候才能好好看看……)

“夠了。”她打斷了對方,完全不想聽它說完,“已經夠了。你實在是太吵了。”

她一直都知道的,知道世界是什麽樣,現實是什麽樣。

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但她只是喜歡這樣的而已,喜歡把一切都游戲化,把一切都變成享樂——只有這樣才能永遠快樂,享用這樣滿是樂趣的、恍如游戲的世界。

所以為什麽要提醒她呢?

為什麽不能讓她愉快地玩耍呢?

在這裏,就沒有什麽困難是不可攻略的,沒有什麽枯燥的過程是不可堅持到底的。

這樣到底又有什麽不好?

(呵……)

“有什麽可笑的?”她說,“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這樣的方式一點問題也沒有。”

“我會證明給你看,在這個世界裏,我一樣可以過得很好,很快樂。”

“所以既然走了,就不要再出現了。”

“滾吧,拜拜。”

不要再出現在她的世界中了。

屬于另一個遙遠的世界的聲音悄然散去,她意識重歸那無比混沌的身體之中,在熾熱的岩漿中恢複了清醒。

那無與倫比的痛苦依然存在,但她卻已可以清醒地審視自己的狀況:雖然剛才的痛苦十分誇張,但對她的身體本身并沒有造成嚴重的損害,她可以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依然存在——形體上來說并沒有太多的消減。而此刻她還在思考,就意味着靈魂也沒有受到損傷。

并且當她徹底收回意識的時候,原本已經完全不工作的感官也似乎有了些感覺,其中尤為強烈的是嗅覺——先前隔着透明水草所感受到的岩漿的芬芳好像又回來了,香得如同深藏已久的葡萄美酒,濃得像是最上等的楓糖漿,還帶着無比熱辣的味道。

——所以這就是提示麽?

在經歷過更大的苦痛之後,曾經被岩漿灼燒過的痛苦仿佛已經淡去,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不值一提。

她毫不猶豫地張開了嘴巴,開始大口大口的吞噬這岩漿。

第一口下去的時候,身體發出了哔哔啵啵的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裂開來了一樣。

但她卻沒有在意,而是繼續一口接一口地喝了下去。

而每一口岩漿流入肚子的時候,她都能感覺到它們擴散開來,有節奏地在身體裏湧動着,迎合着大地震顫的節奏,就像動脈呼應這心髒的跳躍——依靠血液連接在了一起。

然而這樣暢快的、仿佛渾然一體的感覺很快就被打斷。

在吸收的過程中,她開始不自覺地上浮。然而剛一冒頭,就感到身上傳來無數被侵蝕、貫穿感覺。

正是激勵狀态下的法力游龍感覺到了她身體中流瀉出的魔力,開始貪婪地攻擊她,想要從她身體中攫取。

那樣的攻擊堪稱恐怖,不過一小會兒,她就感覺到自己仿佛失去了小半邊身子。

然而吞噬和被吞噬什麽的……從來到這裏的第一天開始就經歷了啊,又有什麽可害怕的呢?

答案從開頭到現在,仿佛經歷了一個圓。

她忽然就明白了在深淵中,所謂“獵手”和“獵物”關系究竟是什麽樣的。

如同魔法體系當中的烏洛波洛斯之環,不過就是掩蓋在吞噬與被吞噬的表象之下,能量在不同的軀殼不同的位置間的流動。

如果想要以自己的形态存在下去的話,那麽就要從他處不斷攫取能量。而在深淵當中,最原始的最充沛的能量無疑就是她面前的這些。

——來,都到我這裏來吧。

龐大的軀體四散開來,變成無數的根須交織成網,怒張開來,可這次卻并非向上生長,而是向下深深地紮根于深淵的血液之中,開始貪婪得吸取起來。

而法力游龍鋪天蓋地的攻擊也變得愈發瘋狂,然而撕咬的速度卻遠遠趕不上她生長的速度。只不過是一會兒,紅色的根須就如同密林一般,沿着深澗朝着四面八方所有能延伸的空間伸展開去。不消一會兒,就密密麻麻地生起了一叢又一叢,猶如蛛母的巢穴那般,卻更加密集可怖。

不知不覺間,法力游龍被一小片一小片地分割開來,依次收縮、絞殺、吸收,淡白色的血液在深澗裏四下彌漫開來,如同新揚起的水霧,和真正的混合在一起,難分彼此。

她甚至将觸須伸向了滿地的水草,開始肆意掠奪其中的魔力。

岩漿的魔力、水草的魔力,法力游龍群的魔力……所有的魔力以瘋狂的速度被她所吸收,并朝着正中心她本體所在的位置彙聚,撐得她原本并不算大的核心部分急劇擴張開來。

——好撐。

林覺得有些難受了。

可等她意識到自己終究是有些太過忘形,吸取了過多的魔力時,已經太遲——那些漫天擴散開去的根須仿佛已經不受她的控制,依舊貪婪地汲取着魔力——她能感受到,自己已經快撐不住了。

就在她感覺自己随時可能會炸個漫天彩的時候,那飄搖的水草終于動了起來,飄然纏上她的根須,然後收緊。

做什麽?

林下意識地就想反噬。

“夠了,灰血之主……”這次的聲音比任何一次都清晰,沿着水草與血榕根須處的連接,清晰地傳到她的意識當中,“我承認我确實低估了你的能力……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裏就接受深淵的饋贈……真是一個可怕的對手……但你對力量的控制還太過稚嫩,在這波熱潮退去之前,你就會有危險。”

“這難道不是你所期望的嗎?”林毫不客氣地反諷,“其實你一開始就打着吞噬我——然後奪取我身上石板的主意吧,哀嘆之主?”

被點破身份還有疑似的目的,哀嘆之主沒有一絲慌亂:“确實……畢竟那樣的東西落入愚人和無知者的手中,只會是一場災難……哪怕吾等熱愛紛争,也并非毀滅的追随者。”

“呵……”

“但是現在不一樣……你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資格……現在只有我能幫助你……”

“挾的話就算了吧。如你所言,我乃灰血之主,與你一樣皆占有一方領土。我們可以賭一把,哪怕沒有你的幫助,我其實也可以安然無恙。但是你的請求,恐怕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實現了……其實你也很急吧?不然不會抓到我的随從,就急急地送到厄運之母那裏當餌。我對你這麽做的理由其實一點都不感興趣,因為那無法成為領地之間戰争的理由——但是,你的請求可以。”

“……”

“說罷,哀傷之主,你有何請求?又有什麽可以作為交換的呢?”

——來,讓我們看看彼此手中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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