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煩躁
林深吸一口氣。
告訴自己不能生氣, 一定要淡定。
畢竟作為一個上位者怎麽可以随便生氣呢?不良的情緒很容易傳染影響到下屬——這絕不是一個合格的上位者應該做的事情。
而且當初是自己說的要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所以拒絕了夢魇說的加上隔音部分的提議——畢竟作為森林之眼湖泊之耳,她需要盡快适應開全圖視角,習慣從噪音中分辨有用的聲音,這對于需要掌控全局的大領主來說非常重要。
如果開什麽純靜音獨立空間結界, 完全隔絕外界幹擾, 就好比打MOBA游戲不看小地圖, 玩FPS游戲不戴耳機一樣, 都是非常不敬業的表現。
前·專業玩家, 現敬業大領主,怎麽能做一只小聾瞎呢?
不就是幾片碎塊嗎?
再重新拼就是了。
已然業務走上了正軌的大領主非常淡定地甩了甩觸須, 拾起了落在了地上的碎片,用哈爾給準備的絨布抹去了碎片上的一點泥漬。
雖然她已經盡最大努力修葺這座基地了, 一來審美有限,二來時不時就需要就地同灰血森林溝通,因此雖然其他地方已經參照巫妖學院內鋪設了磚石,但地面部分依舊保持了原先的泥地狀态。
尤其是她所在的政務廳,上下左右都保持着松軟好溝通的土質。
而自從進入熱季以來, 因為雨水過于充沛的緣故, 哪怕她有定期吸水排水,地表依舊有些濕漉漉的。
對,親自排水吸水。
基本在政務廳的時候, 林采用的就是原型, 全身分叉, 大約是一半根系一半樹枝,看起來就像是布滿整個空間的紅色蛛網。
在經過種種磨砺之後,大領主已經能夠很好地掌握手頭所能使用的各種形态,并充分領悟各種各樣的好處。
比如現在這個有絲分裂的形态其實可以看做是最初怒張的河豚的進化版,觸須更多,更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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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在做拼圖游戲的時候。
雖然這個說法很對不起哈爾,但是領主大人認為,只有在把工作當游戲的時候,她才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林記得自己也曾經是玩過拼圖的人。那玩意兒好像是誰給她的生日禮物,足足有五千片。
雖然不記得是誰送來的,但是林還記得當時收到那東西的情緒——大概是“你仿佛是要我死”這樣。
然而本着玩游戲就要認真玩,能玩的東西都堅決不浪費的原則,她還是拼了,拼了差不多有一個禮拜,到最後眼睛都是花的,多看一眼都想吐,直接把拼完的東西塞床底了,以至于根本不記得自己拼的是啥。
今時今日,當初那種收到禮物時憤懑抓狂的情緒仿佛已經十分遙遠;當林撚起碎片的時候,內心甚至毫無一絲波動。
——真是進步了呢。
林為自己感到欣慰。
粗略估計,手頭的碎片應該也就是一兩千片,但是難度卻一點也不比當初的小。除卻依然保留形态的一些部件,大多數可用的碎塊都屬于不規則狀态,除了各面的貼合之外,殘餘的魔導回路也是拼接的重要線索,因此格外需要眼力與理解力。
而現在這個無數觸須的形态可以随處調整觀察視角再适合拼圖不過了。還可以把所有的碎片都用一條觸須粘好,飛快地比對替換。因此不過兩日,她已經拼出了半個頭顱還有四肢,剩下的軀幹部分只要按部就班即可。
這還是她每日偷閑,在哈爾那裏處理完其他事情之後的成果。
照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一個完整的、美麗的軀體。
林忍不住在已經完成了大半的左手上摸了一把,感受黑曜石冰涼的熨帖。
想想再過不久就能有一個漂亮的身體,再也不用眼饞其他人的變形藥水效果,想想都有點激動。
嗯,安之前還要抹一點自己身上的泥巴——這點是她在發現那個後來新加上去的右手時候的啓示。很顯然,在“受傷”以後,女法師選擇直接用替換手,連接部分用的正是林身上的泥巴。
——而作為修補部分的泥巴似乎還和她之間有某種聯系。
真是完美的身體。
林美滋滋地把兩只觸須相互靠近搓了搓,搓下一點泥來,抹在了碎片上,打算放回先前的位置。
然而剛剛擡起觸須,便聽隔壁一聲猝不及防的爆喝:“說了錘下去錘下去!你等個錘子啊!聽不懂話的嗎?!”
砰裏哐啷一陣亂響。
剛剛準備好的碎片又雙叒叕掉了。
大領主定定地看着碎片,稍稍等了會兒,聽隔壁沒有動靜才再次撿起來。
“錘這麽多下幹嘛?你是手抖嗎?!”
這次倒是多少有了心理準備,碎片沒掉。
可大概是這個什麽米諾陶的半人馬種族天賦自帶“恐懼”效果,這幾嗓子一喊,林只覺得氣血上湧心浮氣躁,全身的根須觸手控制不住地想要超隔壁湧去,把那兩個噪聲源給掐死。
然而還沒等她動手,門口變黑影一閃,接着一個龐然大物如同出膛的炮彈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了進來。
林毫不猶豫地調起門口的觸須狠狠抽在那家夥身上,同時飛快地将房間正中的碎片和半成品統統卷好收好。
“噗——叽……”
沒出口的敬語直接被塞口的觸須給堵了回去。
沖進來的魚人已經不是曾經那種矮小靈活的樣子。在經歷了幾番磨砺之後不僅變高了,還變壯了,連同曾經的外貌也變得更加魁梧。
——不,魁梧根本不夠用。這大概已經算是一只有着标準倒三角身材的縮放版哥拉斯。
林看着被拍在牆上的魚人,突然就有種美少年長成肌肉兄貴,猝不及防就歲月滄桑的感覺。
明明才過去大概幾個月,但林卻覺得自己像是完全經歷了一場橫跨數十年的、慘不忍睹的蛻變。
“噗叽大人……”被放下來的魚人發出的聲音已然變得更粗厚雄渾,帶着哭腔的時候有種別樣的震撼,“噗叽大人新來的那個臭家夥膽敢對您不敬!”
林懂的。
這大概又是“你居然敢罵身為第一騎士的我一定是看不起噗叽大人”這種打狗還要看主人的邏輯。
“可是這又怎樣呢?”林的聲音非常平靜。
甚至聽不出幾次三番被打攪的惱怒。
然而只有天知道她充滿了被打斷的不耐——以及煩躁。
世界上最難受的事情之一,莫過于功虧一篑。
換到曾經,林最讨厭的事情就是游戲一半的時候被不知名的唠叨打斷。
不回答會被繼續追問。
回答又會被說敷衍。
不管答不答都很痛苦——為什麽就不能等結束的時候,再好好坐下來聊一聊呢?
“嘎?”
“烏拉拉,”林用最大的耐心解釋,“我現在很忙,非常忙……”
魚人眼珠子咕嚕一轉,落在了團團包裹着的魔偶碎片上,明顯頓了一頓:“啊,噗叽大人,你喜歡我給你的禮物嗎?”
“……喜歡,但是……”
“那真是太好了,噗叽大人我和你說,我其實還……”
“等等,你先聽我說完,”假如現在她的腦袋還在,林大概是真的要扶額了,“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們的‘泥潭’現在正處在一個非常關鍵的發展時機——之前贏的可以說是非常僥幸,或者應該是叫走運。你以為哀嘆泥沼是怎麽來的?是我打下來的?你打下來的?不,是我們正好趕在了利維坦特別虛弱的時候,而他那個前妻足夠愚蠢。”
石板選定的候選者處在相鄰的領地,一方剛剛脫離新手狀态,而另一方處于全盛時期。
如果不是足夠走運,林大概可以預料到自己接下來的日子是什麽樣的。
“我們現在的力量并不強——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哈爾說,這片土地并沒有什麽制得注意的地方。但是一切都是建立在我們運氣好的基礎上。烏拉拉,我從來不相信有看不到頭的好運氣。”
魚人沒說話,只是眼珠子慢慢地轉着。
“哈爾和利維坦整天忙得腳不沾地——歐若伯斯适應得也很好,還可以給哈爾當活體電腦——活體萬能助手。但是烏拉拉,我只是想說,如果你還有你的随從們實在不适應在基維斯那裏幹活,你可以直接告訴我——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可以說……”
“噗叽大人,”魚人的語調也平靜下來,既沒有羞惱,也沒有辯解,只是變得很平靜,“我知道啦。”
“哦?”
“您先前說過,孢子森林那邊需要加強警戒對吧?我帶勇士們過去吧。請不要擔心,碰到娜迦我會小心控制自己的。”
既然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林也不好再責備什麽,只能順着它的話:“那好,你去吧。有情況直接拜耳草聯系我。”
魚人點點頭,沒再說什麽就直接退了出去。
因為魚眼珠魚臉一慣看不出什麽表情,所以林也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情況。
不過……
真是驚人的直覺和狡猾啊。
她這還什麽都沒說呢——至少沒有明說。
魚人卻已經懂了。
明明該為屬下懂得察言觀色開心,林卻莫名地感到更加郁悶了——源自某種似曾相識卻不可名狀的煩躁。
看看觸須裏撚着的碎片,林突然就沒有了繼續拼的心情。
——什麽不能生氣的大領主,可去他的吧。
……
“來試試這個?”
利維坦笑吟吟地給林送上了一杯——準确說是一團——盛在拜耳草裏的甜酒。
“是用一種蕨類的莖做的,口味很淡,你應該會喜歡。”
上次小聚之後,他顯然已經記住了新主人的偏好。
游龍形态的林叼過淡綠色的酒團,咕嚕一下吞下,果然冰涼入喉,帶一點點薄荷般微辣的後勁。
“不錯。”
大領主煩躁的心情在第二騎士體貼的關懷下,被撫平了不少。
利維坦不愧是曾經的一方之主,察言觀色的本領此地無可匹敵。他根本就沒問林為什麽突然跑了過來,見面就只是問林要了解內務還是休息一會兒。
而他在林選擇了後者的時候,什麽都沒問,只是遞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酒。
“你這裏永遠都這麽奢侈啊。”林感嘆。
“這裏屬于您,為您打理好一切是應該的。”利維坦微笑。
林不語,又連吞三個酒團子,總算感覺舒服了些。
“還需要點別的什麽嗎?”
“不,”林拒絕了,“我正好也有事要問你——在拜耳草裏也說不清楚。”
“哦?請說。”
“如果我沒推測錯的話,隔壁的領地是不是并沒有石板的存在?”
利維坦點頭:“不錯,不然也許您就見不到我了——我想您應該已經從哈爾還有歐若伯斯那裏多少了解到了所有領地的信息。遠的不說,就說近的,離我們最近的領地應該是孢子森林,但其實您要說它是獨立的森林并不合适——準确來說,那裏曾經應該也是哀嘆泥沼一部分,并不算太大,但是植被和生物卻比這裏要豐富得多。本來我應該是建議您直接将它納入勢力範圍,增加我等的戰略延伸……”
“但是?”
“但是那裏的貌似是異界種的降臨之地——這也是我今天原本要和您報告的事情。就在這幾天,孢子森林降臨的異界種有增多的趨勢,活動也有點太頻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