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京都的二條城,名聞遐迩的旅行聖地。這裏曾經游人如織,繁華安寧,此刻卻被血色與喊殺聲淹沒。
羽衣狐麾下的小妖怪們已經悉數被轉化為了支撐安倍晴明出生的養料,但是實力強勁的大妖們還在,此刻與潮水般湧上來的奴良組衆妖戰成一團。
另一處的交戰則更為激烈。五條悟和夏油傑在空中,五條楓和奴良陸生在地上,四個人年齡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安倍晴明的零頭,但在普通人之外的 “世界背面”裏,年齡和實力從來不成正比。
五條悟自從掌握反轉術式以來,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麽強的對手,曾經無往而不利的“茈”居然都不能一下解決。頓時像發現了新玩具的貓,逮着安倍晴明就是一通窮追猛打。
夏油傑的作戰風格則略顯溫和,單論攻擊的強度,他比五條悟要弱。但是咒靈操使收服了數以千計的咒靈,配合上他精妙的指揮,安倍晴明就像蛛網裏的小蟲,半步也沒法離開這個他們圈定好的戰場。
更讓安倍晴明氣惱的是,雖然他費盡心血殺掉了奴良組的二代目奴良鯉伴,可是他的兒子,那個只有四分之一妖血的小鬼,居然成長得如此快速,小小年紀就領悟了“鬼纏”。
相比之下五條楓好像是個湊數的。但是只有身在其中的安倍晴明知道,這小鬼的腦子不知是怎麽長的,對術式的運用簡直連他都要甘拜下風,射出的每一支箭矢都和其他人打出了精妙的配合。
安倍晴明左支右绌,應對得十分狼狽。
并且,随着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心驚。
當初決定讓母親吸收獻祭妖怪生命的力量來作為預案的時候,他也曾反複研究過用于獻祭的陣法,力求做到萬無一失。在他的預期中,使用這個陣法最差的後果應該也不過是妖力的總量最終還是不足,可能會讓他的現世又一次失敗罷了。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在偏離預定的軌道。
羽衣狐收攏了數千妖怪,這些妖怪們臨死前的絕望也十足強烈,因此轉化而來的力量其實是很充沛的。但是安倍晴明卻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對這些力量如臂使指。
仿佛……仿佛這已經不再是他所熟悉的妖力了!
而且腦海裏不知何時多出了持續的低低的聲音——是那些含怨而死的妖怪們臨死前的哀嚎。這些聲音雖然低弱,但在他意識到之後就存在感越來越強,擾亂他的腦子,讓他很難集中注意力思考。
安倍晴明知道這種情況不對勁,可是眼下的情勢根本沒給他處理這些的機會。不知道咒術界是不是把攢了千年的運氣都用在了這一代,無下限、無相之縛、咒靈操術,這些過去千年都不曾出現過幾次的罕見術式居然紮堆似的一起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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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他的老對頭奴良組,他們的少主奴良陸生成長的速度也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安倍晴明已經心生退意,他現在成功重獲了身體,倒也不急着一定要在今天完成大業。不如先藏起來養精蓄銳……如此,就要選一個弱點突破這個包圍圈。
他的視線理所當然的鎖定了五條楓和奴良陸生。
五條悟是趨近完全體的六眼,夏油傑手裏有着千數咒靈,奇招疊出,安倍晴明也摸不準他的底。只有這兩個小的,雖然可以預見未來的無限潛力,但“潛力”畢竟不是現在的“實力”,從他們這邊突圍,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安倍晴明心念一轉,向着五條楓那邊沖去。
他的算盤并不難看出來,夏油傑立刻操縱咒靈攔住他的去路。
安倍晴明無意戀戰,只管逃跑。他也不再試圖殺傷對手了,攔路的咒靈們都只被他甩飛出去。以他的實力,一心想逃的時候那些咒靈沒有一個能纏住他的腳步的。
身後傳來五條悟嚣張的嘲諷聲:“這麽快就要逃了?你真的是傳說中的那個安倍晴明嗎?”
“傳說故事什麽的,果然不可信嘛。”
安倍晴明咬緊了牙關,控制住自己回頭的欲望。
不可以沖動,他為了大計籌謀千年,只是暫時躲避鋒芒不算什麽。等他逃出生升天,再和這些小鬼算賬不遲……
迎面來了一支箭矢,他揮一揮手把它打飛。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小咒術師咒力耗盡了,接下來的幾箭都沒有之前的威勢,對付起來簡單多了。
眼見逃出生天的希望就在眼前,安倍晴明的心底倏然出現了一絲不安,仿佛有什麽至關重要的東西被他忽略了。
是什麽呢?腦海裏模糊卻頑固的哀嚎聲阻止了他繼續思考下去。
馬上,馬上就要逃出去了——
最後時刻,那一絲不安終于有了确切的形狀:如果說五條悟和夏油傑都是因為離得太遠,來不及過來阻止他,那奴良陸生呢?就站在五條楓身邊的奴良陸生為什麽沒有再使用“鬼纏”?
還有——五條楓的臉上,為什麽有着笑容?
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他看見五條楓舉起了手,咒力的銀藍光芒以他的手為起點,如流星般射向四面八方。
那些被他随意打飛的箭矢,不知何時被人規規整整地插在了地上,形成了代表封印的六芒星形狀。此刻這些箭矢上的咒力與主人互相呼應,嗡嗡共振。
不,不可能,怎麽會有人能進入這麽混亂的戰場裏,還在他完全沒有發覺的情況下完成了這些布置!
以六芒星為界,空間被無形的咒力束縛,仿佛在他身邊豎起了透明的高牆。把他的所有逃跑路線盡數鎖死。
安倍晴明目眦欲裂,但是無論他用什麽手段,用術法還是用□□,這高牆都巍然不動。
他徹底變成了被扣在玻璃瓶裏的蟲豸!
這是五條楓以“安倍晴明”的存在作為基點設置的術式封印,是專為他而設下的天羅地網。
奴良陸生在之前按兵不動,等待得就是這個時機。
此刻他的百鬼夜行齊聚身後,以“鬼纏”為依憑,砍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刀!
雖然以“畏”命名,但此刻這力量絕不僅僅包含着恐懼,反而更多的是妖怪們對魑魅魍魉之主萬衆一心的愛戴與擁護。這對于獻祭了上千妖怪的怨恨與靈魂才得以重塑肉身的安倍晴明來說不啻于穿腸毒藥。
他避無可避地受了這一擊,費盡千辛萬苦才得來的肉/身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力量,從傷口處開始腐爛崩壞。
安倍晴明驚怒交加,猶如困獸。難道他千年謀劃,居然要在今日徹底功敗垂成?
……不,不!還沒到絕望的時候!
這個結界固然困鎖住了他,同時也把最關鍵的陣眼——五條楓本人也納入其中了!安倍晴明懂得一些咒術的原理,這結界如此堅固,必然是付出了一些代價來交換的,比如說——施術者本人也和術式對象一起被困在了這個堅固的牢籠裏!
那麽,只要他殺掉五條楓,結界自然不攻自破。
他還有機會……
但是當他轉過身,試圖對五條楓下手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詛咒般的深黑。
對于夏油傑來說,咒靈操術意味着什麽呢?
是恐懼、是惡心、也是實力。
年幼的時候,因為能看見咒靈的緣故,夏油傑總能招惹上身邊的各種咒靈。恐懼使得年幼的咒靈操使在學會使用術式之前,先學會了用拳腳保衛自己的安全。
随着他的逐漸成長,術式使用得熟練了,他不再恐懼危險。但是咒靈操術本身給他帶來的壓力與日俱增。
全世界只有他一個咒靈操使,也就是說,全世界只有他自己知曉咒靈的味道。
咒靈玉的味道仿佛擦拭過嘔吐物的抹布,要把這樣的東西吞下去,不依靠強大的信念支撐是無法做到的。
這樣的信念曾經是求生,後來就變成了身為強者要保護弱者的決心。
但是他的信念曾經陷入過可怕的動搖。
在護衛天內理子的任務失敗之後,他試着去追查罪魁禍首盤星教的來歷。雖然做好了真相不會很美好的準備,但是當他知道了盤星教的董事,僅僅是為了“要做點什麽”這種無稽的理由而選擇了買兇暗殺天內理子;而無數生活在咒術師庇護下的普通人教衆,坐視甚至期待着 “天內理子死亡”的結果的時候,他一直以來堅持的理念無聲的崩塌了一角。
連天內理子這個無辜的、甚至沒有成年的女孩,在預備着付出生命來成全普通人的安穩生活,而生活在她的羽翼下的普通人們都做了什麽?
這些人,一邊仗着建立在天元大人和無數咒術師的保護才能安全的活着,一邊卻對他們抱有極端扭曲的情感,恨不得讓他們死去。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之後那個繁忙的夏天,太多的咒術師因為咒靈而受傷、死亡,都一一在他面前上演。他可以盡自己的全力去救,可是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他能把全部的咒靈都殺光嗎?
可是咒靈是什麽?咒靈是普通人負面情緒的力量凝結而成的,而咒術師能夠把負面情緒轉化為咒力,咒術師是不會産生咒靈的。
也就是說,其實是普通人所代表的“弱者”,在持續地傷害着咒術師所代表的“強者”。
真是荒謬又可笑的真相。
那段時間他的腳下就是深淵,如果沒有摯友在身邊的話,夏油傑或許就在這一連串的打擊之中徹底堕落下去了。
幸好凡事沒有如果,雖然身為咒術師的信念接連受到打擊,但是五條悟卻也一直堅定不移的陪伴在他的身邊。無論是相識初期,因為同樣的“最強”而建立起來的惺惺相惜;還是日久天長之後的相互理解、互為支撐。
當那個午後五條悟主動攔住他,認真的說要陪伴他一起尋找“意義”——無論是力量的意義、強者的意義,還是活着的意義——曾經遠離塵世的神子主動撥開身邊的雲霧,決意與唯一認定的摯友一同踏上冒險的征程的時候,他就也反過來成為了将摯友錨定在人世的坐标。
只要這個坐标還在,夏油傑就永遠不會迷失自我。
那個午後陽光正好,風也溫柔,夏油傑一時竟分不清,心口強烈的悸動到底來源于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