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月上中天,整個東京咒術高專都被如銀的月光籠罩,只有五條楓的宿舍裏還亮着一豆暖黃的燈光。這幾天過得着實忙碌,現下大家都早早去睡覺了。五條楓卻還坐在書桌前,面前擺着一本書,書頁已經許久沒有翻過了。
窗戶沒有關,薄紗窗簾隐隐透過了夏夜的蟬鳴與微風。忽然一陣風起,薄紗飄飄蕩蕩了好一會兒才重歸平靜。五條楓看了看,起身去把窗戶關嚴,當他關好窗戶轉過身的時候,椅子上已經坐了一個人。
奴良陸生顯現出了妖怪的形态,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來得好晚。”
“沒辦法,咒術高專外面的結界超級嚴密的樣子,我也是費了好多心思才成功潛入的呢。” 奴良陸生假意抱怨,見五條楓坐在了床上,就把椅子挪過去挨着坐。
“倒是你,沒事吧?我聽說京都那些人趁我走了就把你抓起來了。”
“既然連這個都知道了,那應該也能知道之後總監部就被掀飛了嘛。”
五條楓答得輕松,但是奴良陸生卻明顯并沒有采信。他拉着五條楓上上下下檢查了一個遍,确認他的确沒有受傷才放開。
“你做這種不在意自己身體的事也不算第一次了……”他嘟嘟囔囔地抱怨。
還真不能怪奴良陸生反應過激,現在的五條楓是人人都要豎起大拇指的模範好少年,是一堆瘋子咒術師裏難得的正常人,但是只有一起長大的奴良陸生才知道曾經的五條楓是什麽樣的——
那可是說“問題兒童”都客氣了的程度。
即便是現在,雖然表面上看五條楓已經毫無端倪,但是一個不小心,他還是會顯露出那些曾經讓陸生心驚膽戰的特質來。
五條楓任他檢查,嘴上已經說起了正事。
“陸生,你還記得你和我說過的土地神的事情嗎?”
“土地神?你是說,最近土地神的誕生越來越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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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奴良組一直在犯愁的問題。新生的神祇越來越少,同時因為人們逐漸不再信仰神明,原本的各方土地神們力量也在減弱,無力再庇護信徒。兩方疊加起來,近幾年惡妖傷人事件的數量逐年上升,在最近已經達到了一個令人心驚的數字。
奴良組作為妖怪的領袖,同時也有維護治安的義務,所以這也算奴良組少主的分內之事。陸生之前那麽急着趕回東京就是因為又出現了一起土地神消亡事件,他作為新掌權的少主不得不回去處理。
但是妖怪與咒術師的世界素來交集不多,若非大事極少聯合。奴良陸生也不知道五條楓去了一趟總監部,怎麽回來先提起了妖怪方面的事。
五條楓緊接着就給他解惑了。
“妖怪世界中,代表着‘畏’的土地神們逐漸失去了活力;而咒術世界中,代表着‘詛咒’的咒靈們卻越來越多,越來越強。陸生,你不覺得這其中有些關聯嗎?”
“……确實。”奴良陸生也端正了神色。他并不愚蠢,只比起五條楓那天生敏銳到近乎預言的直覺,他就顯得沒有那麽突出而已。
現下五條楓把蛛絲馬跡都擺在他的面前,他也立刻就發現了其中的關聯。
“你是說,‘畏’與‘詛咒’之間……”
“其實是一體的。”
五條楓接下了他的未盡之言。
兩個小少年對視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是驚濤駭浪。
“如果說世界被分為表裏兩層,那麽一半就是普通人生活的表世界,另一半是 ‘畏’和‘詛咒’形成的裏世界。裏世界由妖力和咒力兩種力量支撐,它們原本是平衡的。”
五條楓從書桌上拿過一個水瓶,透過透明的瓶身可以看見裏面還有半瓶水。他把瓶子平放在手心上,水面平穩地維持在中間。
“但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一天,發生了一件特殊的事,導致兩方的力量開始失衡,就像這樣。”
他傾斜掌心,水開始流向低的那一端。
“我猜,這一切始于千年之前的天元結界,力量的失衡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積少成多,其後果到了千年之後才逐漸顯現。”
這委實是一個非常簡單易懂的說明了,站在這裏的哪怕只是一個小孩子,也能毫不費力的聽懂。奴良陸生作為統禦百鬼的奴良組少主,理應不缺乏相關的靈敏嗅覺,能想到這樣的事實背後代表了什麽,但是他最後問出口的卻是——
“……這就是你寧願自己被抓進總監部的地牢裏,也要确認的東西?”
五條楓沒想到他第一反應居然是這個,愣了一會兒才恨鐵不成鋼道:“你倒是先關心正事!”
在這種嚴肅的時刻,難道不是應該關注更宏大的議題嗎!比如人啊妖啊兩族對立什麽啊什麽的,突然又把話題繞回到他的身上是怎麽回事!
他明明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來坦白這件事,甚至盡可能地想好了如果陸生生氣了要如何補救挽回,但是竹馬這樣的反應讓他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措又茫然。
奴良陸生卻反而笑了。“因為我相信你啊。”
半妖的瞳色是血一般的紅,五條楓曾經見過無數次這雙眼睛鋒銳無比,如同出鞘利刃的樣子,卻是第一次發現原來這樣的一雙眼睛也可以這麽溫柔,仿若一泓春水。
“因為人就是這種除了理性之外還會相信感性的生物,在我印象中的楓,就是那種無論面對多麽困難的抉擇,都能兩全其美的人。”
“所以,我相信楓。”
五條楓一時啞然。
兩個少年就這樣凝視着彼此的眼睛,誰都沒有說話,空氣中卻湧動着某種暗流。
過了一會兒,五條楓突然別過頭,不再看陸生的眼睛,不管不顧地一疊聲說道:“可是這次我沒有把握了,陸生。日本已經以這種模式運行了千年,可是我手裏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證據和猜想,僅憑這些就要颠覆整個裏世界的根基嗎?萬一我失敗了呢?萬一努力到最後還是……”
“別怕。”五條楓拒絕了對視,陸生卻用手把他的臉捧回來,堅定又溫柔地寬慰自己鑽了牛角尖的竹馬:“你聽沒聽說過一句話,叫‘盡人事,聽天命’?”
“而且這明明是千年前留下的爛攤子,能被你發現,還願意去收拾就不錯了!就算你一個人沒能全部搞定,還有下一代、下一個千年,不要總是把所有責任都擔在自己肩上。”
五條楓的睫毛顫抖了一下,似乎想勾出一個笑容,但是努力了半晌還是失敗了。
他終于說出了最深的顧慮:“可是陸生,我不确定如果我修改了結界,最終的後果會如何……相信天元結界建立的時候,當時的初衷肯定也不是為了讓咒靈越來越強,讓咒術師淪落到如今的境地的,可是千年之後的最終結果就是如此。那麽我現在做的,就一定能達到最初的目的嗎?”
還有幾句話,他咽在喉嚨裏沒有說出來——事到如今,無論是咒術師一方還是妖怪一方,他都建立起了深厚的羁絆。如果在這個“把水瓶扶正”的過程中任何一方出現了什麽問題,他要如何取舍?做出取舍之後,他又要如何自處?
看見更多、知曉更多的天賦,注定伴随着陰魂不散的詛咒。
在剛剛發現結界的秘密的時候,得知真相的喜悅還能暫時沖淡隐藏其後的憂慮,但是在夜深人靜的現在,一切光明背後的陰影就同時翻湧了上來。
“沒關系。”奴良陸生只是堅定地回答道:“無論有什麽後果,我都和你一起。”
無論是幼時無傷大雅的惡作劇,還是現在關系到整個裏世界的重要決斷,他都一如既往地選擇了支持五條楓。
或許在初識的時候,五條楓還會疑惑為什麽自己可以得到這樣的優待;但是現在的他卻已經心知肚明。
“陸生。”五條楓突然出聲。他神色鄭重,向着奴良陸生傾過身去。
“要接吻嗎?”
奴良陸生萬萬沒想到會突然被問這樣的話,頓時熱意猶如燎原之火,呼啦一下把他的臉頰燒了個透。他一時幾乎要跳起來,但是失敗了——五條楓傾身過來的時候,手撐在了他的膝蓋上,其實沒有用多少力道,卻如同定身符一般把他定在了原地。
對面的少年還在持續拉近距離,可是那雙眼睛卻明澈得毫無雜質,仿佛不谙世事的孩童。
奴良陸生僵坐原地,天人交戰了一番之後才艱難開口:“楓,你現在不冷靜……這樣就做出決定是不負責任的……”
五條楓歪了歪頭,現在他們的距離已經很近了,他眨眼的時候仿佛睫毛都要掃到奴良陸生的臉上。
“為什麽?”他問道:“難道我們現在不應該變成戀人嗎?”
這樣的問題一問出來,奴良陸生心裏那殘留了一點躁動也被潑了冷水——能問出這種問題,五條楓明顯并不是真的因為愛戀而心動,只是通過一些神奇的邏輯推理,不知怎麽得出了“現在應該談戀愛”的結論。
“戀人不是‘應該’,而是……”
正當奴良陸生絞盡腦汁地想給毫無常識的五條楓科普一下什麽才是開展戀愛關系的正确時機的時候,宿舍的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兩個監護人笑笑鬧鬧地走進來,夏油傑手裏端着一個餐盤,正在說着:“小楓,我看你房間燈還亮着,快來試試悟親自下廚做的……”
“哐當”一聲,五條大少爺親自下廚做的不辨原貌的黑暗料理掉在了地上,還滾了一圈。
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人在意它了。
兩個可憐的、純情的監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姿勢暧昧,臉都快要貼到一起去了的小朋友們,陷入了世界觀破碎的巨大震蕩中。
良久,夏油傑才爆發出尖銳的爆鳴聲——
“小楓,你才幾歲,不可以這麽早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