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怎麽了?

這怎麽說呢?我前夫正在窗戶邊盯着我們?

家裏沒窗簾,白學柔想說:“要不然去你家吧。”但他不能保證丁暴雨會不會跟,丁暴雨這個人他了解,橫豎換作五年前鐵定會跟,就這麽差的脾氣,炸人炸己。他不記得沈慎今家有沒有窗簾了,萬一丁暴雨跟去,只是挪了扇窗戶盯,那沒意義。

再說,明顯眼前沈慎今也不樂意,只好想點別的辦法。白學柔說:“我們去廁所做吧。”

沈慎今:“?”

若放在末世前,這樣玩也不是不行,特別在淋浴頭下或者浴缸裏面,還屬于情趣。末世後絕大多數人家的洗手間環境真的不理想,不浪漫寬闊。

沈慎今勉強說:“為什麽?”

白學柔腦筋在轉,本能又看了看雨窗之外,不料這一眼看,鬼影不見了,窗玻璃上卻留下兩個丁暴雨手指寫出來的不大不小的字:“我走。”他在腦海裏把這兩個字鏡像颠倒過來仔細确認了好幾遍,沒錯,是“我走”。轉瞬雨水沖刷而下,毀了字痕,了無蹤跡。

白學柔心底一揪。

“我不想做了,今晚對不起。”白學柔着着實實是打不起精神了,極力嗓音溫柔地說,“小今,我用手幫你打打飛機,好嗎?”

沈慎今眼神冷下來了,突然帶上一股狠勁,說:“白學柔,你是不是開始想甩掉我了?我可提醒你,我們倆有開始,完全是你的錯,你喝醉了上了我,你得給我負責任,但是這幾個月你對我像什麽話?”

他還真不知道白學柔不是個好人這一點。

白學柔也算勉強按捺了一下,見态度柔和地道歉沒效果,皺皺眉說:“那你被少操一次不是更好嗎?”

一年來,他就沒這樣對沈慎今講過話,沈慎今臉色大變,一剎那怒氣也爆發了,爬起來三兩下穿好衣服,摔門就走。

“砰”一聲,實在摔得震天響,摔得大雨裏頭的丁暴雨都隐隐聽見了。

丁暴雨當然沒走,只不過從窗玻璃前白學柔看得到他的地方側移幾步,走到了白學柔看不到他的地方。他想默默守護白學柔,這不就是默默守護。

雖然守護得他咬牙切齒的。

現在丁暴雨在想,是不是該安慰安慰白學柔?

·

白學柔沒去追沈慎今,他病也沒好全呢。

在床上一個人冷靜了一會,後來不知不覺白學柔直接睡着了。不算徹底睡着,半睡半醒,他自己很清楚他大概是又發起燒來了,偏偏暫時醒不過來吃藥,意識裏粗糙掙紮了幾下,連意識掙紮也懶得掙紮了。

以至于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極長可能極其短的時間之後——感覺到有人非要抱着他半坐起來,喂他一粒藥吃一口溫水喝,白學柔還不太情願,憑僅存的體力輕飄飄反對了一句:“……哼。”對方就像十分了解他的區區一個哼字是什麽意思似的,立刻開口哄他說:“吃藥好得快,你聽我勸。這是我從別的城市弄來的藥,不像你基地裏的一樣苦,有糖衣,很甜,你嘗嘗。”

有點久違了,白學柔聞聲提着心吊着膽又抱着對這道音色主人的信任一嘗,對方沒說謊,這粒感冒藥比糖還甜。

白學柔沉重地嘆了口氣。

縱使在當雇傭兵的、不怎麽任性多事的那些年頭裏,白學柔幾乎不挑食,飲食幾乎是有偏好無排斥,吃壓縮餅幹能一口氣吃兩個星期,卻也讨厭吃辣讨厭吃苦。這有些天注定的難克服成分在:他天生舌頭很敏感,辣本來就是痛覺不說,苦真苦得要命。為此他當初生病不多、可一旦生病,丁暴雨總是能神乎其技地給他拿出各種他需要的藥片的最甜版本。曾經丁暴雨自稱:“忘不忘掉一個人,選擇權不在你,其實在我,假如我為你做的事,比誰為你做得都好,你想忘記我就一定忘得掉嗎?”

丁暴雨自信滿滿地說這句話的時間,是兩人相識的第一年,第二個月。

是的,被不被忘記,其實是丁暴雨所決定的。接不接受他的追求,白學柔倒能親自決定;接不接受,就能決定忘不忘得掉麽?

真可惜,人不勝天。丁暴雨也忘了,人活着還有橫死的可能性。戰争外任務外橫死的可能性。

話雖如此,他死了,至今白學柔也還沒忘記他。這下随着糖衣炮彈入口,不曉得是不是又要多記得十年。

探上白學柔額頭檢查體溫的那只手又是冷冰冰的,對方依稀嘀咕了一句:“得找個體溫計……”亦說:“至少等你退了燒我再走,怎麽會這麽嚴重?你以前身體很健康。”

半夢半醒間,細密的關心間,白學柔又夢往事。

有一年有一天,他與生前的丁暴雨一齊參與一場任務,任務結束後,一整隊雇傭兵在島上等待着來接的船,完工比計劃中早了不少。罐頭夠,酒水也夠,他們閑聊,他們醉醺醺。那時候有人談起最老生常談的話題——好奇其他人為什麽要當玩命的傭兵,并發牢騷傾訴自己為什麽要當玩命的傭兵。

輪到丁暴雨說話時,丁暴雨笑笑沒說。

白學柔也擺擺手跳過。

然後他們兩個人對視一眼,張望茫茫大海。那樣沉默而自由的感受,白學柔好久沒再體驗到了。島上還有一個和他們倆同鄉的雇傭兵,醉深了,就把他們倆抓去勾肩搭背地亂唱:“什麽酒醒不了,什麽痛忘不掉……向前走,就不可能回頭望。”

那個年代,沒有幾個大陸人不會唱這首歌。兩個人亂七八糟地陪他哼了。

白學柔朦胧記得他是特種兵出身,在伍的某年決策失誤無意間牽連戰友死亡,從此再也走不出PTSD,不上戰場會更崩潰,只想自殺,多半活不下去。

當年互相陪伴着哼:“我陪你就不孤獨。”的那些人,世事無常,如今都被風吹到哪兒去了?這是人人皆有的感觸,沒感情的雇傭兵也有。

那一年海風吹火,白學柔就随口問過丁暴雨:“你說你愛我,能跟我多久啊?”

這一天忽然白學柔也沒忍住驚醒按住了那只忙來忙去的手,鎖眉問:“暴雨,你會留下多久?”

丁暴雨動作一頓,而後重給他掖了掖他剛揮開弄亂的被子,确定地回答:“永遠。”

永遠?白學柔心情越想越亂。

超度不超度丁暴雨,勸不勸丁暴雨安息轉世,這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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