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真好
阮央陪寧钰謙去看蕭太妃。那位太妃娘娘還是住在冷宮裏, 只是這一次臉沒有被毀掉。
十一月秋,天氣已經有些冷了,宮道邊種着的樹樹葉染上黃色, 添了幾分蕭索。
寧钰謙看起來很溫柔, 他牽着她的手, 步伐不緊不慢,甚至偶爾會對阮央微笑。
阮央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溫柔的他,可看着他笑,心裏也是開心的。然而沒走幾步,他們就遇到了蘇碧槐。
蘇碧槐的相貌沒有怎麽變, 只是氣場變了, 沒了那股嬌怯的感覺。她看到阮央的時候面上有幾分不自在, 但僞裝的很好, 依舊是笑的端莊的向寧钰謙行禮:“陛下這是去哪裏?”
寧钰謙瞥了她一眼,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握着阮央的手漸漸收緊,面色也冷了下來。
阮央看着蘇碧槐, 忽然很想知道, 她當上妃子之後家裏的日子是不是好過了很多。還有,周染浩死了, 她有沒有難過。但她笑得開心, 阮央的話堵在喉嚨裏,一句都問不出去了。
寧钰謙其實并不擅長和女人打交道,就阮央所見, 他和蘇碧槐之間說話的次數都是寥寥。阮央知道自己不該為難蘇碧槐,畢竟寧钰謙從來沒都對她上過心,她在後宮裏面汲汲為營、勾心鬥角也很可憐。
她誣陷賢妃朱襄葉和侍衛私通,甚至說容妃言容對太後不敬,最後還想着說動周染浩,置“阮央”于死地。
可寧钰謙還是不喜歡她。
然而——
即使是這樣,阮央看到她也依舊無法冷靜。
寧钰謙朝身後招了招手,對着于安耳語了幾句,于安面色微變,詫異的看向蘇碧槐。蘇碧槐還有些不明就裏,仍舊是笑盈盈的。她知道自己跳舞好看,寧钰謙也喜歡看,而阮央卻沒什麽拿的出手的東西。阮央怎麽比,都比不過她。她雖不知道為什麽寧钰謙今天會忽然對阮央這麽親近,但,再怎麽親近,寧钰謙都不可能對誰上心的。
寧钰謙看也沒看她,牽着阮央的手就走了,他面色淡淡,看不出什麽。
阮央卻有些好奇,直到走出老遠,她才問:“寧钰謙,你剛剛和于安說了什麽?”她更想問寧钰謙,打算怎麽處理蘇碧槐。她在夢裏好像親眼看過寧钰謙在血契解開後,親手殺了蘇碧槐。然而這些話不适合問出口,畢竟現在的寧钰謙什麽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不是阮央,也不知道他們之間以前發生過什麽。
寧钰謙垂眸看她,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道:“朕想廢了她。”
廢?
“為什麽要廢了她?”阮央還是不明白寧钰謙的意思,只是忽然覺得,蘇碧槐好可憐,她什麽都沒做,只是因為舞跳的好看就成了寧钰謙的妃子,而寧钰謙卻什麽理由都不需要,就能廢了她。
寧钰謙很有耐心,伸手撫了撫她眉心,語氣淡淡:“她給周染浩遞信,就憑這一點,朕就能廢了她,甚至殺了她都不為過。”
阮央聽着忽然覺得脖子有些涼,原來寧钰謙是知道周染浩是被蘇碧槐引誘的。可是寧钰謙就算知道真相,卻還是殺了什麽都不知道的“阮央”。
他真的是一個狠心的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将刀刺進心口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可是他對她好,她說什麽,就是什麽。
他又說:“若是你真和周染浩走了……”
阮央想知道他下面的話,可寧钰謙卻一個字都不肯再說,只是輕蔑的哼了一聲。
冷宮這地方阮央只來過一次,可就那一次,卻讓人印象深刻。宮道上的方磚被清掃得很幹淨,阮央看着地上的某個角落,忽然停了下來。
寧钰謙側頭,笑問:“累了?”
阮央看了一眼跟着後面的于安,将手抽回,雙手抱胸,下巴點着地面,一言不發的看着他。
寧钰謙頭一次見阮央這麽嚴肅,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問:“怎麽了?”
阮央原本想讓他嘗嘗跪在這地上被人觀賞是什麽滋味兒,但看着他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還是嘆了口氣。
算了,他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在這地上跪過,也不知道蕭太妃曾和她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更不知道,她曾恨他恨得牙癢癢。
和他計較個什麽勁兒?
她現在也只想看寧钰謙高高興興的了。
阮央說:“累了,走不動了。”
寧钰謙樂了,明明阮央态度這麽傲慢,他該生氣的,甚至可以指責她不知禮數。可是心口卻熱乎乎的,身體快過思維的抄着她腿彎将她抱了起來:“朕抱你,不累的。”
他少有這樣溫柔和人說話的時候,說完自己都有些不自在,跨過門檻就将她放了下來,耳朵尖都紅了。
蕭太妃坐在椅子上繡花,和阮央記憶中沒什麽區別的臉,完全看不出實際年紀。她身邊坐着一個小姑娘,十五六歲的樣子,看起來一派天真。
兩人說說笑笑,沒注意到門外的動靜。
寧钰謙輕咳:“念陽。”被喚念陽的小姑娘有些呆呆的擡起頭,十幾歲的一張臉上,表情卻傻得像三兩歲。她看見寧钰謙後笑了,傻乎乎的喊:“皇兄!”
蕭太妃摸了摸她的腦袋,也沒起身,只是将繡花針放下,笑道:“謙兒來了。”她像是沒看到阮央,只是讓那個小姑娘站起來,将位子讓給寧钰謙坐。
寧宇謙颔首,拉着阮央将她按在椅上讓她坐下。
阮央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低着頭一言不發。
念陽給阮央倒茶,倒了滿杯,茶水都快漫出來,她遞到阮央面前,道:“姐姐喝。”她揚起一個笑,看着阮央的眼神毫無攻擊性。
寧钰謙替她接下,贊了句:“念陽真乖。”
阮央這才看出來了。
念陽智力不正常。
寧钰謙手上拿着那杯茶,沒給阮央,而是自己喝下了,蕭太妃臉色緩了一點,問:“哀家聽說昨晚周小将軍……”
她拖長了聲音,等着寧钰謙自己說。她待寧钰謙如親子,遇到事情也是第一反應就站在寧钰謙身邊。
寧钰謙卻只是看着阮央,沒搭話。
蕭太妃又問:“陛下打算如何處置阮氏?”
阮央眼皮跳了跳,阮氏?她擡起眼看向寧钰謙。寧钰謙摸過的那塊碑,碑上刻着的字是——愛妻寧門阮氏。
寧钰謙将茶杯放在桌上,杯底與桌面輕輕撞擊,念陽懵懂的看着他的動作,寧钰謙道:“娘娘的意思是——”
“京中人人都知阮氏與周小将軍自幼一起長大,有青梅竹馬之誼,周小将軍這次帶兵圍了皇宮,陛下又不是不知道,無非就是為了阮氏。如何處置?”蕭太妃冷笑:“自然是賜死。”
阮央頭回聽到蕭太妃說出這樣的話。她雖然知道寧钰謙不會殺她,可……卻也拿不準寧钰謙現在對她是什麽感情。
她抿唇,望着寧钰謙的臉。
蕭太妃一口一個阮氏,像是沒看到坐在她身邊的阮央。
寧钰謙的手搭上阮央的肩,笑道:“娘娘吓着她了。”
蕭太妃恨鐵不成鋼,“謙兒!”阮氏這一年在宮裏不知惹了多少事,寧钰謙卻不聞不問,現如今卻還将阮氏帶到她面前來了。蕭太妃搖了搖頭,又說:“你糊塗了!”她雖知道寧钰謙從前或許是對阮央又過一星半點的兒女之情,可這一年多,寧钰謙卻再沒表現出來什麽。
而被他們讨論的“阮氏”将頭低下,盡量縮成鹌鹑,安安分分的坐在椅子上,連屁股都不敢挪動分毫。
寧钰謙的手撫上她的發髻,指尖摸了摸她頭上戴着的簪子,道:“朕想立她為後,所以才來找娘娘商量。”
此話一出,蕭太妃臉上繃不住了,她皺眉看着阮央,卻并未看出與以往有什麽不同。一樣的臉蛋,一樣不讨喜的性子,而寧钰謙卻說要立她為後?
太後久居深宮閉門謝客,寧钰謙也有意的削弱太後手中的權力,是以後宮中的重大事件都是來找蕭太妃商議的。蕭太妃最初看着他帶着阮央過來,還以為寧钰謙是來商量着怎麽處置她,雖是奇怪兩人之間親密,卻還是耐着性子在聽。
但聽到這裏,卻是再忍不住了。
阮央身後是禮部尚書阮明初,禮部雖說并不是什麽重要官職,但阮家與張國公府卻是姻親,論身份立她為後還不夠,論性子阮央作妖的次數太多。每次犯事都像是奔死去的,将蕭太妃氣的食不下咽。
寧钰謙笑道:“娘娘,這件事情,朕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目光清明,像是看得出蕭太妃心裏在想些什麽,語氣也是認真到不能再認真。
阮央雖不知道皇後和妃子的身份之間究竟有什麽不同,但是,寧钰謙當着蕭太妃的面維護她,她很開心。
太後曾經找過她,那次寧钰謙陪着她去了太後宮中,當着寧鴻業與太後的面将她護在身後,半點委屈和風險都不讓她受。
他雖然表面上對她兇巴巴,可從沒做過傷害她的事。
“謙兒。”
蕭太妃似乎還想說什麽,寧钰謙已經打斷她:“小時候娘娘說過,爬上最高的位置就是為了能護住自己心裏的人。”他那時沒什麽想保護的人,只是想讓太後看一看,她無視了那麽多年的人,也可以很優秀很優秀,甚至她的榮華富貴都是由他給的。
可他昨晚想了一夜,看着阮央看了一夜。
不管怎麽看,都想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都給她。不管是感情,還是地位。
阮央伸手握住寧钰謙的指尖,臉上再也忍不住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