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落地L市已近零點,肖遇打了出租車回家。
回她在L市的出租房。
在這座城市待了十年之久,她這位異鄉人竟生出一種“終于到家了”的荒謬情感。
出租車在高架橋上飛馳,車外是蜜色燈光,車內光線很暗。
因為散光和常年用眼過度,到了夜裏肖遇的視力會變得很差。
她曾一度認為自己患了腦部疾病,去醫院檢查,醫生語重心長道:“小姑娘,回家好好睡個覺吧。你太累了。”
然後她就辭職了。
很荒誕吧。
就因為醫生的一句話,她不計後果的放棄了唯一的收入來源。
肖遇曾入職的那家企業從事工程建築,公司規模不大,人事結構簡單,沒有什麽辦公室勾心鬥角,自然也不存在升職加薪。
她從一開始行政崗,簡單處理收發文件,不知不覺也連帶幹了秘書的活,後來小會計常常因為賬目問題和老板争執,肖遇又被委任當“第三方”。
大家說這叫能者多勞。
也說這叫工作能力強,優秀。
然後肖遇不但要完成自己分內的工作,還要配合同事完成她們的工作。
因為她“優秀”,她不得不事無巨細,不得不事事完美。
她不可以拒絕,不可以喊累,甚至不可以出錯。
如果她做不到以上任何一點,那就是她沽名釣譽。
呼——
終于駱駝被稻草壓死了。
查百度的時候,也有醫生好心提點,讓她去看精神科。
肖遇挺無語。
她簡直不要更正常,看什麽精神科。
神經病!
車窗映着肖遇出神的側臉,立起來的襯衫領口下,是一片又一片暧昧的痕跡。
如果不是那些痕跡,肖遇可以将昨晚當一場夢。
她已經離開C市了,火車重回軌道。
什麽也不多,什麽也不少。
一切照舊。
熟悉的環境給人帶來安全感,哪怕夜色已深,有明亮路燈領航,肖遇并不怕自己走一段夜路。
她租的房子是一個老小區,雖然建築歷史久了些,但小區環境不錯,基礎配套也全。
門口保安室。
大叔正聽着廣播打鼾,肖遇推開推拉式窗戶,廣播聲音瞬間擴散,是相聲,不知講了什麽,背景裏全是聽衆哈哈哈的笑聲。
她輕手輕腳拿了門禁卡,在感應器上刷了下,栅欄門便開了。
進入門內,肖遇再輕手輕腳将門禁卡放回去,關上窗戶。
她租的是這棟小區面積最小的戶型。
兩室一廳,去掉公攤,套內足有88平。
只有她一個人住。
距離公司步行十五分鐘。
年租只要一萬七。
對打工仔來說簡直完美。
當年肖遇剛畢業,找工作,租房子,趕面試,忙的暈頭轉向。
她拖着行李箱在公交車上睡着了,被小偷偷了錢包都不知道,是一位好心的老奶奶,悄悄去駕駛窗告訴司機,司機才好不動聲色,在沒驚動那人的情況下報了警。
警察當場從公交車上将人擒獲,不僅從那小偷身上搜出肖遇的錢包,還有一些偷拍設備,和一部存有大量不雅視頻的手機。
肖遇對老奶奶感激涕零,奶奶問她為什麽在公車上睡着了,肖遇不好意思說實話,只說自己太累,沒留神睡過去了。
奶奶并沒有戳穿肖遇,和她說:“既然要感謝光嘴上說說可不行。”
肖遇當時有些傻眼。
她生活費有限,勤工儉學也沒攢下多少錢,不知道怎麽“感謝”奶奶。
奶奶笑容和煦:“中午了,請我吃飯吧。”
請客地點是一家面館。
肖遇實在請不起家常菜館。
點了兩碗面。
一碗素的一碗葷的。
葷的給奶奶。
而實際上奶奶并沒有吃面,她就坐在對面靜靜看着肖遇将一整碗面吃完,又喝了一碗面湯。
然後打了個飽嗝。
肖遇有些囧。
奶奶問:“你剛畢業是不是?”
肖遇警惕性很強的,沒說話,就只是笑。
奶奶應該也察覺出來了,對肖遇說:“你的同學們有沒有需要租房子的,我剛好有一套房子,在世貿附近,房租嘛可以算便宜點,但我有要求,那是我自己住的房子,租客必須幹淨整潔,不要弄壞我的家具。”
肖遇感覺天降餡餅,有些不信地問:“奶奶您說真的嗎?”
奶奶點頭:“當然,我兒子在平安區買了房,接我過去住,世貿的老房子空着也浪費,不如租出去。”
就這樣,肖遇以“她同學”的名義租下了老奶奶那套房子。
因為奶奶愛幹淨,肖遇便一直堅持對奶奶的承諾,一人獨居,哪怕經濟上再困難從沒動過找室友合租的念頭。
一晃五年過去了。
奶奶的房子很雅致也很幹淨,房子如人,體現了主人的氣質。
就像奶奶,溫馨清雅。讓她這個外來的,沒着沒落的小姑娘,在這座城有了家。
要離開這裏,肖遇很不舍。
可她沒理由繼續住下去了。
從動了離職念頭那一刻,肖遇便不想再重蹈覆轍。
繼續待在這裏,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和這五年有何差別?
無非是新鮮勁過了,又開始新的相看兩厭的無限循環。
她實在過夠了。
趁着手裏有些錢,趁着年紀還不算太大,趁着這個世界還沒有更爛。
停下來,好好思考人生吧。
哪怕只當偷個懶呢。
整理個人物品的時候,肖遇從衣櫃頂上一只落滿灰的盒子裏翻出些“回憶”。
——一顆水晶球,一個紙疊的寶塔,一塊有裂紋的琥珀,還有一堆賀卡和信。
它們都來自同一個人。
一個男生。
那是大三實習,他們根據學校要求“進廠”,實習期一年,不得缺席或請假。違令者倒不會斬首示衆,但威脅畢業證。
約等于社會性斬首吧。
肖遇分派到辦公室,做文書工作,是她後來行政崗位的前身。
她們那一批裏只有她一個人進了辦公室,其他人都沒有她這般好運氣。
剛開始肖遇還暗暗竊喜,她運氣好,遠離了那些髒活累活,看着同學們,尤其是跟自己不對付的同學幹苦力,心裏還挺痛快的。
但很快肖遇便痛快不起來了。
她從別人口中知道一個秘密。
關于她的幸運。
原來同批裏面一個男生,和實習單位有些關系。
據說,那男生動用關系,給肖遇單獨開後門,這才讓她有機會調到辦公室。
得知“真相”的肖遇主動去找上級領導,領導聽她描述完,笑了下,那笑容肖遇形容不上,感覺意味深長。
領導反問肖遇:“你覺得這份工作你有信心勝任嗎?”
肖遇看似性格面瓜,實則骨子裏充滿韌性,她堅定而果敢,對領導說:“我不只有信心,而且有實力。”
領導眼中表現出贊賞,對肖遇說:“那不就得了,管別人說什麽,做好你自己的事。”
然後肖遇将那人“意外碰到”“偶然恰巧”“正好路過”送給她的這些,以前都不當回事,現在才知意味深長的小玩意,統統收拾起來,打包裝箱。
實習結束,大家收拾行李搬家。
肖遇當時沒找到房子,便将東西暫存在本地人廖青橙的家裏。
當時廖青橙幫着肖遇搬行李,把這個她想丢掉的盒子也一塊兒搬過來了。
這麽久了,盒子一直躺在櫃頂,她居然都給忘了。
回顧她這前二十幾年,還真是桃花不斷,總有各路無名英雄,不出意外的成為裙下冤魂。
不是不想談戀愛。
只是她總有各種各樣的借口拒絕任何感情的開始。
不喜歡的,便是從鼻子眼睛到家世三觀從能跳出錯來;喜歡的呢,又顧及無法取得一個圓滿的結局,與其緬懷傷感,不如從不開始。
如果提到結婚。
謝天謝地她扭頭就走。
就這樣單着單着單着,直到有一天,朋友吃驚地望着她,仿佛發現新大陸一般驚奇地尖叫起來:“肖遇,你該不會同性戀吧。”
呵呵。
因為家裏父母那套房子也要每年給周扒皮打租金,肖遇一直省吃儉用,這些年也沒添置些什麽。
她的東西少得可憐,簡單收拾收拾就收完了。
一共打包了兩只行李箱和三個蛇皮袋。
這些是她全部的家當。
不可能這樣一走了之,最起碼要跟朋友告別的。
上學那會兒肖遇朋友還不少,漸漸的圈子換了又換,感情也淡了。
只有廖青橙。
她倆差不多情況,就一直維系友誼。
叫了廖青橙吃火鍋,這家夥說要減肥,過兩天有個相親。
肖遇揭她老底:“你不是看不上相親嗎?”
廖青橙曾經說過:沒本事的男人才靠相親認識女人。
現在她卻要為了“沒本事的男人”放棄火鍋。
減肥并穿小裙子。
廖青橙感慨:“別說了,我現在相信靠自己真的不行,你知道我大姨介紹那男的條件多好嗎?”
“多好?”
“省立醫院心外科主治醫師。”
那是挺厲害。
“醫生,得是博士吧。”
“這不廢話嘛,不是博士你敢讓他給你看病嗎?”
“可我們學校不太拿得出手唉。”
廖青橙無語:“大姐,誰家談戀愛拿畢業證談?”
“文憑不重要嗎?”
“熱知識,存折本比畢業證含金量更高。”
好吧。
肖遇選擇閉嘴。
和房東說了退租的事情,奶奶沒說別的,就問了她一些生活情況,當聊到她以後的安排,肖遇默了默,對奶奶說:“奶奶,我不知道。”
電話那頭奶奶笑了,還是那麽和藹,“肖遇,你長大了。”
是啊。
都快奔三了。
“能勇敢的面對自己,奶奶相信你以後的路會走的很好。”
因為奶奶年事已高,不方便活動,便委托她的孫子過來辦理交接。
奶奶的孫子也剛參加工作,事情比較忙,便和肖遇約定周末過來驗房和退費。
廖青橙是周五晚下班後過來的。
見肖遇客廳堆放的行李,廖青橙很意外很疑惑,問她:“你要搬家?”
肖遇在廚房忙活,抽空回複她:“是呀。”
廖青橙挪開沙發上的包包,找空地坐下,問她:“搬去哪?”
肖遇正好關上抽油煙機,端着一碟菜從廚房出來。
将菜放上餐桌,肖遇喊廖青橙過來吃飯。
解下圍裙後,肖遇給自己倒了杯水,廖青橙拾起筷子嘗了口菜,面色一變。
“老天果然是公平的。”
這話說的突兀,肖遇不理解。
“你要是結婚了,記得和你老公說一句,本産品宣傳圖冊與實際情況不符,并保留最終解釋權。”
肖遇更納悶了。
“到底啥意思?”
廖青橙艱難咽下菜,“你做菜太難吃了。”
……
廖青橙:“虧你長了一張賢妻良母臉。”
………
原來她是賢妻良母臉。
肖遇也拾起筷子夾菜吃,“我覺得還行啊。”
廖青橙開始拽學問:“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你屬于荼毒太深,救不回來了。”
肖遇無奈地搖頭苦笑,“這麽快進入狀态,看來你對這次相親很上心呀。”
“你看出來了。”廖青橙雙手托腮,“我快緊張死了。”
肖遇睇她一眼,“你有什麽好緊張的?怕他看不上你?”
廖青橙不說話,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相親一般默認結婚生子,你做好後兩個字的準備就好,其他的擔心無用。”
“你覺得他會喜歡我嗎?”
肖遇捏了捏廖青橙的面頰,“橙橙,不必緊張,你長得很可愛也很漂亮,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過猶不及。”
“可我就是擔心啊。萬一他看不上我,我應該會很失落。”
“為什麽?”肖遇不理解。
“感覺自己落下風?”
廖青橙搖頭,“是覺得自己的認知可能存在差錯,導致在相親市場判斷失誤。”
“你也是被班味荼毒挺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