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明白, 我們立刻針對新海城老板程華采取行動。”

“給緝私口的通個氣。”謝遇知簡潔道,“必要時候,需要他們配合。”

“涉及走私嗎?”陳林謹慎地問了句。

“大概800公斤的八硝基立方烷, 可能涉及|軍|火|走私。”

陳林挂掉電話,神色嚴肅的抄起謝遇知傳真過來那份趙樂國簽訂的購貨單,腳步匆匆敲開了李副局辦公室的門。

·

京臺最繁華的漢樓老街王府商場搞活動,無數五顏六色的氣球從王府商場樓頂緩緩飄下,把喜迎新春的氣氛推到最高潮。

周邊的小吃攤、燒烤攤、傳統美食店座無虛席,大大小小奢侈品店、品牌店、夜總會KTV霓虹綻放,将街道變成夢幻秀場, 滿大街人頭攢動,無數俊男靓女老人孩童臉上都洋溢着笑容。

王府商場對過,一條人流稀少的不起眼巷子裏。

外勤小王擡起右手雙指并攏, 微不可見做了個分散的手勢, 緊接着七八個穿便衣的執勤警察迅速融入人群中, 在新海城養生會館周圍蹲點監視。

大街上熙熙攘攘, 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新海城二樓, 客房大堂內豪華紅木屏風後面, 程昊抓過旁邊架子上搭着的毛巾擦幹腳上藥浴,睨了程華一眼:“準備通關還是繞關?”

程華摸摸自己油光蹭亮的禿頭,“以前都是通關, 趙樂國負責的, 他有認識的人能搞到特制工具藏貨,從沒出過問題。不過這次不好搞了,趙樂國一死, 只能繞關試試。我打算讓劉懷拿到貨,直接走水路繞滇緬線。昊哥, 你在滇緬線上有能說得上話的人嗎?給兄弟介紹介紹?”

程昊把擦過腳的毛巾随手一扔,掐了把眉心。

“我現在是個逃犯,你見過哪個逃犯在風聲正緊的時候,不顧死活抛頭露面的?”

程華搓手,“嗐,我哪還能讓昊哥你親自出面啊?給兄弟介紹個道兒上的,我自己去聯系,能幫得上忙就行,只要800公斤炸藥運出境,我給昊哥你這個數。”他伸出四根手指,“400萬。”

“不是昊哥不幫你。”程昊擡起眼看着他,神色淡淡,根本不為錢財所動,“淨邊行動的時候,深夏市公安局抓了幾百號人,我認識的估計全在監獄裏等着公理正義的審判,最後押送刑場一槍爆頭 ,好給|全|國|人|民|一個交代。沒被抓的,指不定現在躲哪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窩着不敢露頭呢。”

“啧。”

程華知道程昊沒在跟他開玩笑,深夏市公安局潛行十年,淨邊行動打的漂亮幹淨,別說現在滇緬線上找不到人幫忙,就是能找到人幫忙,重新整改的滇緬線也絕對沒那麽容易能蒙混出關,很可能在路上就被扣住了。

程華拍拍後腦勺,發愁,“那怎麽辦?”

程昊系好身上的浴袍,越過他徑直走到吧臺打開一瓶紅酒倒上,平靜無波,“就佤邦那邊,造橋修路還用的上八硝基立方烷?華子,給哥說句實話,你搞得是|軍|火|吧?”

程華騰地睜大眼睛看向程昊,臉漲得通紅。

看他這個反應,程昊微不可聞地冷笑了聲。

“老板!”

阿有忽然推門而入,模樣匆慌。

“怎麽了?”

程華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耐着性子回頭問了句。

阿有關上門,先是恭恭敬敬叫了聲昊哥,才俯在程華耳邊小聲回道:“老板,劉懷遞回來的消息,說朱七被人砍掉了一根手指。騰纾德好像是要跟咱們撕破臉,他打算把剩下的貨全銷毀,還讓劉懷告訴你,以後地龍村不再接咱們的買賣。”

“什麽?!”程華臉色倏地冷了下來,“怎麽回事?他手裏握的那份……”程華一句話梗在嗓子眼裏,有種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感覺,“媽的,這只老狐貍,他是算準了我被他拿捏着不能怎麽他,想跟我玩兒金蟬脫殼。”他恨恨道,“劉懷還說什麽了?”

阿有說:“貨明天下午就能到水運碼頭,劉懷問之後怎麽安排?”

“安排?安排個屁!”

程華個子不高,體型還有點橫向發展,又是個光頭,氣急敗壞的模樣像極了報廢的羽毛球,看着十分滑稽。

“剩下的那些貨絕對不能銷毀。而且,咱們給出去的結構式是死了多少人換回來的?不能讓騰纾德一個人獨吞!”

程華略一琢磨,再度看向程昊,“昊哥,就這一回,你幫兄弟這個忙,我知道你手上不缺錢,瞧不上400萬……”

程昊氣定神閑晃晃手裏盛着紅酒的高腳杯,“我是看不上那點錢,但我看得上其他的,如果你跟我說說為什麽要對那個萬嘉豪動手,我或許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是。”程華點點頭,“萬嘉豪是我找人動的手。因為……”

·

“你真的要自己過去?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劉懷還是有點擔心。

“按照你說的,咱們要是敢提出來,三個人都別想活着,那沒有別的辦法就只能去偷。明天你和朱七跟着貨一起走,就在你說的碼頭附近找個落腳的地方等我,如果三天之後我還沒出現你們就立刻回京臺。”

宗忻目光幽沉的看着他們倆人。

“沒事,我會想辦法脫身,不會死的,等回京臺我一定先找你們報平安。”

劉懷猶豫半天,“那……那……那行吧,那個單子能不能拿到你也別太執着,咱們出來給人打工的,拿着幾千塊錢操着賣白|粉|的心,你聽我的,就別再把命搭進去了,沒了新海城,還有皇秀、豪庭、羅馬皇宮,餓不死咱們打工人,明白嗎?”

宗忻點頭,“我知道了。”

劉懷這個人确實不壞,老板讓來收貨就收貨,老板不告訴他貨是什麽他也真的不問,錢不多拿事不多幹。

說起來可能是最開始給他買包子的警察種下的善果,劉懷一直感念當初那三個救命包子的情分,對違法犯罪的事情不怎麽接受,之前不想繼續給顧客按摩,一是長相原因确實沒人願意點他。二是他也不想賺那個色|情|擦|邊的錢。到倉庫去每天幹幹出納,什麽人也不接觸,擺擺貨記記單子挺自在的。

從祠堂回來,朱七就一直抱着被砍掉手指的那只手發呆,什麽話都不說,聽到宗忻要主動留下,去騰纾德家裏幫老板偷單子,他才機械地動了動脖子,看向宗忻。

一個長得五大三粗滿臉橫肉不怎麽說話的人,忽然動作僵硬的看着某個人,這要是膽兒小的,當場腿就吓軟了。

宗忻迎着他投過來的目光豪不避讓,問他:“七哥,怎麽了?”

朱七挑眉,嗡嗡哝哝說了句什麽,不太清楚,宗忻沒聽清。

劉懷忙解釋了下,“他說讓你小心點,前兩年他來地龍村的時候,親眼見到騰……德叔殺了個人,把屍體綁着大青石沉的水,他在池塘邊上撿到了證件,那個被殺死的人是警察。”

宗忻面色微不可見的變了變。

前兩年是哪年?哪個局裏有警員失蹤或是報殉職嗎?

看來,這個被騰纾德沉水的警察,他得讓局裏幫忙查一下。

這天晚上,三個人都沒怎麽睡好。

四喜來喊他們跟着出山的時候,大概有二十多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已經去祠堂把800公斤的貨擡走了。

劉懷和朱七收拾的整整齊齊下樓,四喜見只有他們倆人,那個看上去羸弱不堪的小白臉沒下樓,開口問道:“跟你們一起的那個呢?”

“我剛要給你說。”劉懷拉過四喜硬塞了把錢給他,“他不舒服,上吐下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壞了什麽東西,現在整個人都虛脫了爬不了山,我們想着村子有村子的規矩,到了時間我們就得走人,你看他實在是走不了,還得托你照顧照顧,等他好了你再送他出去行嗎?”

四喜看着劉懷塞在他手裏的錢,很為難。

“什麽樣了?我上去看看。”

“哎喲,躺床上起不來了,鬧一整晚剛睡着。”劉懷忙拉住四喜,“先帶我們跟上貨吧,不然都走遠了我和老七到哪去找?反正人在屋裏睡覺,你等把我們倆送到再回來看吧,他又跑不了,都虛脫成那樣了。”

四喜猶豫片刻。

“哎呀,他人生地不熟,又不像我和朱七來過好幾趟,現在又病着,還能出什麽問題啊?快點吧。”劉懷又催促一陣,“再晚那些貨都擡山上去了。”

“行吧。”四喜把錢收起來,“等會兒我把你們送出去再回來看他。”

宗忻等他們離開,才走到廚房從通風窗往外看。

劉懷和朱七跟着四喜已經走遠了。

另一邊,祠堂大門開着,院子裏只留兩個人在收拾着。仿佛送走了人和貨,整個地龍村都松了口氣,那種防備和壓抑感立刻淡了不少。

走之前,劉懷特地把騰纾德家指給他看過,梯田邊上的二層小樓,前後左右都沒有鄰居,是個獨戶獨院。從老炮家三樓,能清楚看到騰纾德家的院子裏,一個年輕女人正在晾曬被子,旁邊跟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一直在伸手跟女人要抱抱。

沒多會兒女人抱着孩子進了屋,再出來的時候,女人身邊跟着騰纾德,兩人帶着孩子出門往西去了。

宗忻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拉大焦距對着騰纾德的宅子拍了幾張角度不同的照片。

白天很難行動,就算騰纾德不在家或是家裏沒人,也很難避開大街上那些村民的眼睛,但如果晚上翻牆,肯定會被抓個現行,他的結局就會和朱七口中那個被沉水的警察一樣。

外面忽然響起很細微的小石子落地的聲音。

宗忻一怔。

緊接着沒幾秒鐘,又響起同樣的小石子落地的聲音。

像在試探院子裏有沒有人似的。

宗忻提步走到門前,輕輕推了條縫隙往外看。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又一顆小石子落地,在卧室門前的水泥地上滾了兩下,停在門縫前。

誰在惡作劇?難道是老炮家叫漾漾的小姑娘回來了?宗忻把門縫拉開更大一些,往外看了眼。

院子裏沒有人,樓梯走廊也沒有人。

宗忻蹙眉,不過,誰在扔石子他現在也沒功夫搭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想怎麽能拿到劉懷說的那張貨單才是正事。

宗忻剛要關門,一只手從門縫裏伸了進來扒住門框,宗忻幾乎是同時把門推回去。

門外的人忍痛嘶了聲。

“誰?!”

幾乎是下意識,宗忻立刻往後退幾步,随手抄起旁邊的椅子随時準備動手。

那只被門縫擠得手背發紅的手指節輕彎,擋開卧室門,一個漂亮的閃身進來旋即把門帶上,看向宗忻。

宗忻瞳孔微微一震,難以置信的回望着他。

“傻看什麽?去找碘伏。”

謝遇知走到床邊大刀金馬坐下,骨節分明的手自然下垂着,見宗忻還沒動作,驀地笑了聲。

“看傻了?我就這麽好看?”

宗忻抿抿唇,放下手裏的椅子,默默走到床邊拉開抽屜,默默打開碘伏瓶蓋抽出棉簽蘸飽了,拉過謝遇知的手。

“你膽子挺大的。”

他想說謝遇知膽兒挺肥,大白天的溜進村子還翻牆,不要命了。

謝遇知看着宗忻拉過自己的手,半蹲下來給他抹藥,嘴角不自覺地彎起個弧度。

宗忻額前碎發有些淩亂,淺色的眸子聚精會神落在謝遇知被門板夾破皮的手背上,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着,那張白皙的臉精致如同瓷器,一碰就碎似的,在黑色高領毛衣襯托下自帶幾分沉郁。

謝遇知垂目看着他,心裏在想,明明體格很好的人,怎麽外表看上去能病弱成這個樣子?都怕風稍微大點就把宗忻整個人卷走了。

宗忻用碘伏把他手背仔細清洗過,把棉棒一扔,抓着謝遇知的手看看,“不算很嚴重,晾兩天就結疤了。”然後放下謝遇知的手站起來,半倚着床頭櫃抱膀子質問,“怎麽摸過來的?被人發現了嗎?你不要命了是吧?”

兩人一站一坐,彼此對視着。

謝遇知擡頭看着宗忻的眼睛,非常認真的回答他:“地龍村我早幾年摸過十幾遍了,這點路想讓人發現很難。他們已經帶着貨都走了,我沒看到你,過來問問你什麽情況。”

宗忻默了默,并沒打算隐瞞:“騰纾德手裏有八硝基立方烷結構式以及合成步驟,這個東西很重要,是物證,拿到它我們就可以和闫玉珧化學結構式手寫稿進行比對,對比後一旦證實這個結構式的吻合,就能順藤摸瓜扒出815案背後牽涉的其他人。”

“其他人?”謝遇知單手握拳抵在唇邊,若有所思問他,“你說的其他人,是指新海城老板程華嗎?”

宗忻眼梢挑了下,不置可否。

“騰纾德?”謝遇知忽然想起什麽,眉頭微擰。

“怎麽?”

宗忻納悶,心說謝遇知不會也知道這個騰纾德吧?當年支援深夏市公安局禁毒行動的時候,他可不記得市公安局有個叫謝遇知的人,救援名單上,也沒有。

謝遇知往旁邊挪了下,拍拍被褥,“坐。”

宗忻倒是沒說什麽,很聽話的在他旁邊坐下來。

謝遇知借勢往宗忻身邊又靠了靠,“深夏市有一年禁毒行動抓了很多人,你知道吧?這件事在內網裏有記錄。”

宗忻點點頭,實話實說:“我知道。”

謝遇知拍拍他的背,“消息是一個叫謝茂樹的人放出去的,後來這個謝茂樹被抓,和制毒販毒的人一起判了死刑立即執行。”

宗忻一臉的不敢置信:“你?是你?”

謝遇知嗓音有些沙啞:“咱們幹警察的,尤其是緝毒,誰沒做過幾年卧底?當時往外傳遞消息的時候正碰上大橫山地殼運動,當中信號受地磁幹擾斷了幾秒鐘。我是歸隊後才知道信號斷了幾秒鐘,指揮中心收到的信息不完整,導致錯漏重要信息發生了槍戰,死了很多人,是個重大失誤,如果不是思安分局離這邊近,臨時調動直升機輸送警力支援,可能禁毒行動就要失敗了。”

……

那場人間地獄,一等功多達七十人,至今想起來都讓人為之一顫的地步,能活着走出大橫山的,說是死裏逃生根本不是形容詞而是當時的心情。

宗忻默了默,目光落在謝遇知淡色薄唇上,旋即又挪開:“結果是好的,雖然犧牲了很多人,但最後還是把罪犯都逮捕歸案繩之以法了。”

“你覺得結果是好的嗎?”謝遇知那張臉,帶着冰片一樣的棱角感,“一等功,從沒有哪次任務,有那麽多一等功,比上戰場更慘烈。”

“但你已經盡力了,地震是天災,和你沒關系。”宗忻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心,“而且已經過去那麽多年,別總放在心裏。別提以前了,說說這個騰纾德吧,他是怎麽回事?”

“鏡面人,先天性心髒異位,百萬分之一的概率,生活中和常人沒什麽兩樣,只是心髒在右邊。”謝遇知看着宗忻,“所以,他成了那次清掃行動中,唯一沒有被拘捕判刑并且活下來的人。”

“是早就知道嗎?”宗忻問他。

謝遇知搖搖頭,“不知道,昨天摸進騰纾德書房,在書房裏找到了這個。”他将三張折的板板正正的A4紙遞給宗忻,“看看。”

宗忻拆開來看,這三張折在一起的A4紙,分別是X線影像診斷報告、趙樂國簽名的購貨單和畫着正方體标有NO2、O2N的八硝基立方烷結構式和合成步驟示意圖。

“這……”

宗忻看看手裏的A4紙,又看看謝遇知。

“我幹的還不錯吧?”謝遇知在他面前表現得很自豪。

宗忻沒回答,反問道:“昨天什麽時候?”

“你們在那個祠堂和騰纾德周旋點貨的時候,他們警惕心很低,家裏也沒有留人,到手很順利。”謝遇知有些得意,“我很能幹對不對?”

“對。”宗忻沖他豎了個大拇指,“你很能幹,幹的不錯,非常能幹。”

“收拾收拾跟我走吧,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會發現,到時候咱們就不好全身而退了。”謝遇知起身,走到門前推門往外看了看,“原路返回,你翻牆沒問題吧?”

宗忻把A4紙折好,重新交還給他,“還行,保證不拖後腿,你那倆跟班呢?”

“先走了。”

·

酆陵,五星級豪華酒店包間。

浴室傳出嘩嘩嘩的水聲,沒多久宗忻穿着白色浴袍光腳走出浴室,頭發上的水滴落在他搭在脖頸的浴巾上。

謝遇知正襟危坐,在跟什麽人通電話,雪白的襯衣領子非常挺括,手腕處袖口松松挽着,簡潔中自帶着優雅氣質。

脫掉警服,骨子散發出來的華美自信使他少了幾分禁欲感。

宗忻站在浴室門口欣賞了會兒謝遇知的盛世美顏才提步走過去。

見他過來,謝遇知沖他點點頭,對着電話繼續道:“明天下午我回去後,第一時間把檢材結果拿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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