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第七章
兩人小動物一樣互相挨挨蹭蹭好久,科拉克斯忽然問科茲,帝皇作為整個人類最強大的靈能者,他也有預知能力,那他抵達拯救星的時候,科茲怎麽瞞過他的。
科拉克斯本身是個靈能絕緣體,子嗣們的靈能天賦也不強,但他對靈能其實一直很好奇。
科茲整個人沒骨頭一樣癱在他懷裏,像只流浪許久營養不良終于被心愛主人找到的黑貓,他表示預知這能力吧,還挺多樣化的。
兄弟中除了他,排行第九的聖吉列斯也有預知的能力,但他們倆的“預知”表現形式完全不一樣。
科茲和聖潔列斯的預知都完全不可控,但是科茲清晰的如同身臨其境,聖潔列斯則只是模糊的感知。
“至于父親……”他小小地在科拉克斯肩頭蹭了一下,閉上了眼,被科拉克斯捏在手裏的手掌像惬意地張開又放松地握回去,“你把時間視為一條巨大的河流,父親能清楚地看到河流的全貌,他看得到河道前方的轉折、斷崖、堤壩,但是他不會看、也沒法看到河底的魚。”
科拉克斯琢磨了一下,“……呃,就是……父親知道拯救星有他的兒子,但是不知道有兩個?”
“對。”科茲點頭,尖銳的下颌咯得科拉克斯有一點兒疼,他太瘦了,得多吃一點,科拉克斯想,“說真的,目前看起來只有我們兩個落在同一個星球上,就連那對真雙胞胎都落在不同的地方,父親肯定沒想到拯救星居然除了我還能有一個。”
科拉克斯嘆了口氣,他把科茲拉起來,科茲不想動,就軟塌塌地被他拎在手裏,科拉克斯看着他,“康,我不想和你說謝謝,也不想和你道歉。”
科茲同意,“我應得的。”
“不,你不應得。但你七年前的行為值得決鬥籠裏一頓暴打。”
“現在就去?”
“免了,我是合格的伴侶,我絕不家暴。”
科茲從他手裏滑開,坐直,科拉克斯站起來,他擡眼看向渡鴉之主,渡鴉之主現在穿着午夜領主深藍色的罩袍,對他挑眉,“去訓練籠教導我的子嗣你的技術,潛行的、暗殺的、設置陷阱然後拆除——我的子嗣需要多學幾種潛行方式。而相對的,我也會去你們的訓練籠,教你的子嗣我的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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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夠了麽?”
“不然呢?”科拉克斯反問。
“我這麽輕易就被饒恕了麽?”
“你背叛人類了麽?”
科茲搖頭。
“你愛上別人了麽?”
科茲搖頭如風扇。
“那你和我之間,有什麽談得到饒不饒恕的——還是說你其實還背着我幹了什麽?或者說你騙我?欺瞞我?”
科茲噎了一下,他說不出話,指甲無意識地把大理石地面撓得一道一道,科拉克斯把略長的與午夜領主塗裝同色的钴藍色袖子翻折上去,他忽然若有所思,“……我以為你會給午夜領主的塗裝選黑色。”
“我只喜歡渡鴉羽毛反光的顏色。”科茲柔和地說,他仰望着伴侶,心裏想,他真好啊。
溫柔、善良、能體貼他人、保護弱者、愛很多人也被很多人愛的科拉克斯真好啊。
雖然身被夜色,但他的渡鴉就如神話中所講述的一般,是屬于太陽的鳥。
科茲唇邊不自覺地泛起微笑,然後他聽到科拉克斯用介于撒嬌與抱怨之間的語氣輕聲地說,那我只能選午夜的顏色了,希望崽子們不要嫌棄自己黑漆漆的。
科茲猛地擡頭,正要說話,他的伴侶已經雙手環胸,換了一個話題,他問,康,聽說諾斯特拉莫勝産精金?
眼神交彙剎那,科茲立刻明白科拉克斯的意思。
他了然點頭。
然後他倆就聯手敲詐機械教去了。
敲詐機械教的事兒相當簡單。
衆所周知,人類帝國內部山頭林立,而比帝國派系更多的就是機械教了。
科茲和科拉克斯聯手放出消息,說諾斯特拉莫和拯救星打算聯手尋找一個可以一口氣吞下兩顆行星出産礦物的合作者。
拯救星也就罷了,諾斯特拉莫産的可他媽是精金啊!目前已知最大的精金礦啊!誰家不缺精金啊!
這個消息一散布出去,當天下午,與科拉克斯交易的機械将軍就恭請兩人與自己一敘。
将軍甚至端出了克隆古泰拉動物的乳液做的奶油蛋糕,用非常謙卑的語氣嗔怪科拉克斯居然在需要“幫助”的時候遺忘了他這個“最忠誠、并且等待着随時為渡鴉之主效勞的朋友”。
他主動打折,願意只拿拯救星一成礦産,希望可以獲得諾斯特拉莫與拯救星的獨家交易權。
他甚至轟隆隆地引用了一句古泰拉的東方諺語“生意嘛,做熟不做生。”
這場談判的主角不是他,科拉克斯乖巧地小口啜飲美味紅茶,一邊壞心眼地等看科茲表演。
——撇開外表的陰沉和因為精神狀态欠佳而不願意說話的時候,科茲真的真的非常擅長嘴炮,而且真的真的非常擅長把別人帶溝裏。
現在精神穩定器回歸,午夜之王支棱起來了。
科茲根本不談精金的事兒。他先上來猛誇一通他的第十三個兄弟基利曼,說他紮實的建設占領地、同化當地土著的占領方針是所有原體裏他最欣賞的,不但征兵快,還幾乎沒有重新反叛,他與科拉克斯認真研究了一番,決定積極效法。
鑄造将軍頭頂上鎢管裏閃出一陣噼啪的聲音,他明白了午夜之王的意思。
科茲要談的,是第八和第十九軍團未來占領的所有星球的生意。
跟這個比,諾斯特拉莫的精金确實也沒那麽重要了。
鑄造将軍莊重地表示,他的想法過于淺薄,他要整理一下思路,務必拿出一份完美的交易方案,再請兩位原體過目。
被禮送出門不到三個小時,他們就接收到了來自機械教各種教派高層數十封措辭謙卑的來信。
有的委婉有的直接了當,但核心思想只有一個:別聽其他人的!我開的價最好!
第二天,來自機械教的贈禮堆滿了兩人的辦公室。
科茲背着手慢條斯理地從堆積如山的戰利品前走過,對科拉克斯一笑。
科拉克斯也對他一笑,就拎着他去了暗鴉守衛的決鬥籠。
然後這天鴉崽子們接到了一個振奮人心到讓很多人險些暈過去的消息:各連冠軍、連長、副官、教導官将在兩位原體面前進行榮譽徒手一對一進階比武,直到最後一百名最優秀的子嗣,然後他們中的一部分将憑實力獲得原體的親自指導。
暗鴉守衛們瞬間就沉默地炸了。
他們甚至忘記了原體能動嘴別動手的叮囑,有資格進決鬥籠的阿斯塔特用手語互噴垃圾話,其他沒任務的人潮水一樣湧去決鬥籠占位置。
在兩位原體——一位是基因父親,一位是與自己軍團關系最親密的原體——面前進行父親歸來後第一場榮譽徒手比武,勝者就獲得原體親自指導這樣的殊榮,一輩子可能只有這一次機會。抽簽完畢,渾身塗油進入決鬥籠的阿斯塔特們身上爆發的殺氣不啻于在戰場上面對異形。
雄性戰鬥的荷爾蒙臭味鋪滿整個決鬥場,只有坐在最前排的科茲單手托腮,掩去唇角的微笑。
只有他一個人察覺了科拉克斯命令裏微小的歧義。
科拉克斯可沒說過一個字兒,贏的人獲得指導啊……
壞心眼的小渡鴉。
但科茲并不打算揭穿這點,他笑眯眯的等看這場群鴉崽子熱鬧。
當然,科茲現在還完全不知道,再過不久,他就會成為這場鴉崽子play中的重要一環……
這場榮譽比武持續了八天,中途甚至吸引了其他幾名原體駐足觀看——沒有任何一只渡鴉崽子能拒絕這種程度的榮譽,他們簡直不要命,沒有一個敗者選擇投降,他們全部是由裁判判斷失去反擊能力被擡出決鬥籠,即便這樣,裏面但凡手指還能動的人,都用鴉語給了打敗自己的兄弟一個惡狠狠的咒罵。
第八天,最後一百名暗鴉守衛的精英們進行了最終決鬥。
直到深夜,所有勝敗決出。
勝利的鴉崽子也就是還能站着,他們興奮地看着科拉克斯走上來——然後從他們身邊走過,到了躺了滿地的敗者組那邊。
他們的父親帶走了所有敗者,這些略遜一籌的精英将與科拉克斯進行訓練,然後在勝者的目瞪口呆裏,他們被指派給了科茲。
對,敗者和父親貼貼,勝者和蝙蝠兩看相厭。
科拉克斯的理由也很正當,在徒手格鬥方面,科茲強于自己,那麽就應該由他來教導強者組,讓他們更強,他則教導稍弱一些的敗者組,告訴他們怎麽發揮自己的優勢,打敗比自己強的人。
然後破天荒的第一次,榮譽比武中輸掉的一方臉都快笑掉了。
科茲和勝者們并不敢反抗。
從此之後,蝙蝠和渡鴉兩邊都有人開始混對方的決鬥籠,兩支軍隊的感情迅速升溫。
而科茲和科拉克斯在寝宮那天之後也沒有再單獨相處過。
這裏是泰拉皇宮,帝皇的中樞,科茲不認為有什麽在這裏能瞞過帝皇。
他告訴科拉克斯,他們的關系八成帝皇已經知道了。
科拉克斯反問:“哪種關系?”
“□□關系。”
渡鴉之主哦了一聲,“他不反對?”
科茲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他這天極其難得地穿了一身古泰拉東方風格的白色短袖長袍,但袖口相當寬,他望着綠意盎然的庭院中那些生物科技複原出的皮毛斑斓,有花冠一般華美長角的動物,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神經質地微微抽搐,負責他們在皇宮內護衛的禁軍在一個相當禮貌的距離外,兩人所在的地方沒有監控,保證他們的對話沒人能聽到——倒沒有刻意尋找,純粹是因為對于永夜雙子而言,避開監控已經是一種本能了。
科拉克斯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只要大遠征順利,他不在乎。”
科茲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也許只是單純的溺愛罷了。”
科拉克斯瞪大眼睛看他,科茲沒在這個話題上再糾纏,他拍了拍欄杆,“那如果他不允許怎麽辦?”
“沒法反抗?”
“嗯,沒法反抗,你見過父親的,你知道我們誰都沒法反抗,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徹底抹消掉我們,就像我們從來不存在一樣幹幹淨淨,保證渣都不留。”
“……”科拉克斯凝視着那張與自己相似的面孔,他平穩地調開視線,望向科茲剛才凝視的那只美麗動物,它在古泰拉語裏叫“鹿”。
“我會為了拯救人類淌幹最後一滴血。”
說完,科拉克斯拍了拍欄杆,大步往前走去,消失之前對科茲抛出一句話:“我跟你一起回諾斯特拉莫。”
科茲轉過身,手肘撐在欄杆上,眯眼看着渡鴉之主深藍色的衣袂消失在轉角,“為什麽?”
“回家需要理由麽?”
空氣中傳來科拉克斯平穩的聲音,科茲大笑出聲,他笑得錘得精金欄杆嘎吱作響,然後他忽然不笑了,面無表情地凝視向皇宮穹頂模拟出的碧藍天空。
瞞過去了。他想。他成功地向自己的伴侶隐藏了最重要的事。
七年前的預言,他看到了慘烈無比的冉丹戰争、看到了手足相殘——這些并不能讓他的精神崩潰到現在這種程度。
科拉克斯關心則亂,他總把科茲想得比他真正的樣子脆弱,迫不及待地想把他攏在翅膀下面。
真正讓科茲陷入瘋狂境地的,是他看到冉丹戰争之後,科拉克斯堕落了。
他看到他的太陽之鳥淌下血淚,在死去子嗣亡靈的簇擁下,撕碎人類的皮囊,化為群鴉、血、無數只眼睛、風暴、白色雷霆、絕望到放棄人類這個身份,徹底堕落向亞空間——
亞空間——混沌——他咀嚼着這幾個詞,他知道那是什麽。
集此世過去未來一切之污穢與肮髒凝聚出的惡心玩意。
他更知道,堕落到亞空間的懷抱,代表着什麽。
他在“預知”的環境裏哀嚎,他想要拉住科拉克斯,可他什麽也抓不住,他像個古老諺語中愚蠢的猴子一樣,撲過去、摔得鼻青臉腫——他只攥住了一把空氣。
他絕望地看着“未來”的科拉克斯從他指尖虛無地滑落,他“看到”渡鴉嘶嚎着、從名為“科拉克斯”的枷鎖中掙脫——他的科拉克斯碎裂了、再也不複存在了。
然後在這個瞬間,科茲無法控制地,對科拉克斯産生了極度的憎恨——他想殺掉科拉克斯。
想把他撕碎、揉爛、不不,他小小地譴責了一下自己的粗鄙:怎麽能如此粗暴對待他最珍貴的鳥兒?要小心翼翼地殺死他……唔,需要動用靈能武器,一刀、必須一刀割喉致命,停止他兩顆心髒的運作,然後在他死去的那一瞬間将他放進靜滞力場。
把鳥兒放在他的王座上、放在他的卧室裏、他的嘴裏、他的胃裏——
死在他手中吧,用這雙手扼殺太陽的黑鳥,吃掉他的身體,這樣他的血會淌在他的血管裏,他的靈魂會永駐于黃金王座的光輝中,永不會墜入黑暗與污穢。
想殺了他\想拯救他;想撕碎他\想吻他;想吃掉他\想擁抱他;想恨他\想愛他。
除了最開始考慮的避免讓帝皇帶走科拉克斯的方案,科茲開始非常認真地思考怎麽殺死科拉克斯。
就在他要殺死科拉克斯的時候,他的伴侶在他身下,平靜溫和地喚他。
不、不對,他想,不對。他當時完全處在癫狂的狀态,想要殺掉科拉克斯的念頭壓倒性的煽動他,但是在這股他無法控制的瘋癫之下,另外有一股微弱卻堅韌的力量死死拖拽住了他。
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那個微弱的聲音幾不可聞的穿透瘋狂的殺意告訴他,你想要的是活着的、好好的渡鴉。
然後他聽到柔軟眷戀的,他的伴侶的呼喚。
最終,他打昏了科拉克斯,将他拖進礦洞,獨自駕駛穿梭機前往帝皇的旗艦。
他代替科拉克斯去了冉丹。
然後他殺害了自己的兄弟與他的子嗣,他屠戮無辜之人,他的精神狀态瀕臨崩潰,最後堪堪維持住還讓他勉強算個人的,是科拉克斯。
他想見科拉克斯。他的漆黑渡鴉。
七年後,他踏上重返泰拉的旅程,再次見到了科拉克斯。
他看起來成熟太多,跟記憶裏不管外表如何,在他面前都多少帶點少年氣的印象相比,科拉克斯現在是個沉穩的成年男人了。
——他怎麽可能不成熟呢。他把他丢下,讓他一個人面對新生的政權,還有人類帝國。
再次相逢當天,渡鴉幼稚的報複固然讓他痛苦不堪,以至于失控的心靈風暴席卷了他幾乎所有子嗣,但其實他當時是松了一口氣的。
看,科拉克斯好好的、他沒有堕落。
當時科茲蜷縮在自己旗艦某個陰暗的角落,手指嵌進自己的頭皮,撓着頭蓋骨,聽到指甲和骨頭摩擦讓人牙酸的聲音,血流披面地癫狂而笑:他成功了!他再一次再一次,反抗命運成功了!
即便他的渡鴉恨他。但沒關系,他不會堕落了,這比一切都重要。
他在自己的血裏欣慰地閉上眼。
然後這份欣慰在泰拉歡迎宴上碎成齑粉。
這場宴會上原體都到齊了,渡鴉之主對自己第九位兄長産生了掩飾不住的好奇。
聖吉列斯極其大度的允許幼弟撫摸自己那對潔白的羽翼。
科拉克斯極其小心地摸了上去,不自覺地歪着頭,戒慎戒具,看起來像只幼小的渡鴉落在雪白天鵝的背上,親昵地拿喙去蹭天鵝柔長的頸子。
科茲覺得這一幕可愛死了。
可就在科拉克斯整個手掌陷入聖吉列斯雪白羽絨的瞬間,熟悉的眩暈擊中了科茲。
——世界在他眼中碎裂了。
他看到他的太陽之鳥淌下血淚,在死去子嗣亡靈的簇擁下,撕碎人類的皮囊,化為群鴉、血、無數只眼睛、風暴、白色雷霆、絕望到放棄人類這個身份,徹底堕落向亞空間——
——什麽都沒有改變——
命運在他耳邊發出惡意的低笑。
科茲的靈能徹底失控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爆發之前離席。
然後他再一次,被他的渡鴉從毀滅的邊緣用翅膀攏住,拖拽回來。
他眨了一下眼,濕潤的生理性液體布滿他的眼球,科茲慢慢低頭,睫毛瑩潤。
科拉克斯從未放棄過他。
不管他瘋成什麽樣子,科拉克斯都始終愛他、信任他。
那麽作為伴侶他必須做到同樣的事。
一次不行的話,那就兩次,還不行就三次——直到他死,他都會無數次的嘗試下去。
命運可以從他手裏奪走一切——除了科拉克斯。
他要藏好這個秘密。亞空間——或者說,混沌,是可以僅僅憑借被“知曉”就污染現世的。
不能讓科拉克斯被“污染”,科茲知道,科拉克斯與亞空間的牽絆比他要深刻得多,但幸好他沒有靈能,對亞空間一無所知。
科茲抖着肩膀放聲大笑,雙眼中幽藍閃現。
他不會再抗拒任何“預知”了。
他會敞開自己,讓那些見了鬼的未來塞滿腦子。
他會徹底瘋掉?變成一個食人怪物?誰他媽在乎!
來吧,他對命運嗥叫,來啊,狗娘養的!我他媽不怕了!我不在乎了!
他會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如同科拉克斯拉住他一般,拉住他的渡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