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等我
等我
學期末正是夏日伊始的時候,鳥聲鼎沸,蟬鳴也不遑多讓。叫得人煩躁心慌。
美術系主任找蕭雨淇畫一幅畫,在期末畫展上展覽。這算是額外項目,有額外的學分加成。蕭雨淇當時想了想,很委婉地說,自己的論文初稿還沒趕出來,時間怕是不夠。
這些額外的學分,再怎麽加,總不能替代論文的成績。
系主任有點急,拉着她坐下,說這次期末畫展是跟同市的幾所友校一起辦的,直接辦在市現代藝術博物館。雖說還是校辦活動,但幾家大學拼在一起,媒體就很重視了,學校間也難免會有比較。系主任沒說出口的是,他們還搶先找了慈善機構合作。學生的畫作一賣出,B大賺足了好名聲。
蕭雨淇聽着,忽然起了興趣,往前微微傾身問,“我已經不在美術系了,還能參展嗎?”
系主任求之不得,立刻一疊聲地說,“能能能,你是我們系助教啊。”
蕭雨淇沉吟了一下,說,“時間太短了,我來不及畫素描。改油畫行不行?”
系主任又一疊聲地行行行。他們本來就沒有定死畫作格式。而且,蕭雨淇肯參展,別說改油畫了,改行為藝術都行。
蕭雨淇又凝着眉想了好一會兒,想得系主任都微微慌了。和別的學生聊這事,不過就是通知一聲,怎麽到了蕭雨淇這兒,卻像商業談判似的。系主任禁不住蕭雨淇那麽久久的沉默,主動交了底,說,“雨淇,我是真的想找你參展,所以學分方面,一開始就幫你争取到最高限額的。實在加不上去了。”
蕭雨淇一擡頭,如在夢中地看着他,“什麽學分?”
系主任一愣,“那你是在考慮什麽別的方面嗎?”
蕭雨淇提了三個要求,畫的尺寸要夠大,場地要自己設置,如果畫賣出了,價錢要自己談。
系主任有點尴尬,“前兩個都沒問題。但價錢…我們已經和慈善機構聊好了,在畫展裏賣出的收益都是歸他們的。”
蕭雨淇點點頭,“沒問題,可以歸他們。我就是想自己談價錢而已。”
系主任也懶得猜藝術家的心思了。蕭雨淇肯參展,那B大這次的校際畫展就穩了。系主任爽快地把蕭雨淇的要求全都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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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蕭雨淇的期末,就圍繞着一幅畫和一篇論文初稿,腳粘不了地,手不可開交。而林洌,除了作為學生身份忙期末的複習和專題大作業外,作為聯盟新人,也自有其他散碎的任務綁着她。
林洌的宗教建築課要交一份期末論文,論不同的宗教如何将其教義和形象融入他們具代表性的建築中。于是毫不意外的,林洌立刻就收到了趙芸的哀嚎微信。作為一個音樂生,趙芸拿這堂課,主要是因為高純依要修宗教,而林洌要修建築。高純依是她的目的地,林洌則是趙芸走到目的地的那條路。
林洌和蕭雨淇在素描課前提早半天到了畫室,蕭雨淇在牆邊倚了一塊足有林洌那麽高的方形大木板,塗過底料,勾了幾天線稿,現在正開始上色。她的這幅畫是定下來一定會出展的。其他學生的期末畫作則統一交由老師們評分,然後再決定挑哪些入展覽。
林洌坐在蕭雨淇身後不遠處,畫一幅素描,手機在口袋裏震了好幾回,全是趙芸的長長的語音信息。林洌一手的炭筆屑,也沒辦法逐條去點語音轉文字了。她對着蕭雨淇那邊叫了一聲,“雨淇,趙芸找我,我聽個語音。”
蕭雨淇一手拿着調色板,一手夾着兩支畫筆、一支畫刀,背對着她。頭發松松地挽起來,穿着一條深紫色的長裙,從背後能看到綁着蝴蝶結的麻布圍裙帶子。她聽見林洌對自己說話,轉過頭來朝林洌微微一笑,唇是笑了,眉還蹙着,馬上又轉回去了。
蕭雨淇最近的壓力是肉眼可見的大,但林洌找不出具體理由。美術之神畫畫,頂多覺得累些,有什麽可壓力大的。
林洌大概看出了那幅油畫打的線稿,是衣櫃裏的一具骷髅。現代藝術館裏,那些畫腸子內髒□□官的都不在話下。雨淇選的題材雖不溫馨可愛,但也算不上驚悚出奇。雨淇應該不需要為觀衆接受度擔心。
林洌心裏裝着事,蹙着眉,調低了手機的聲音,把手機托在畫架上,一邊畫一邊聽趙芸沒完沒了的語音。聽着聽着不自覺被趙芸逗笑了。
讓趙芸寫歌練歌,連續幾天不睡覺她都不帶喊累的,但宗教和建築,哪一個都能讓她一秒安眠,何況兩個搭在一起,簡直讓她一秒長眠。趙芸緊急求救,要找林洌去喝奶茶,參考林洌的論文資料。
林洌翻了個白眼,參考資料?趙芸怕不是想讓林洌幫她把論文大綱直接給定了吧。當然,如果初稿都給她寫了趙芸自然也是很不介意的。
然後趙芸又說,高純依明年要去梵蒂岡宗座傳信大學交流,趙芸去羅馬大學陪她。林洌皺了皺眉,趙芸主修的可不是古典樂,去羅馬只能是純粹的陪人,對她自己的學業沒絲毫益處。
林洌勾起小指,用指關節發了個語音過去,“芸芸,你去羅馬幹嘛?”
對面馬上就發了個語音過來,“梵蒂岡在羅馬裏呀。你不知道?”
雞同鴨講。林洌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今天過來美術樓吧。知道在哪裏嗎?我大概4點下課,要收拾一會兒,你4:30來。跟你說兩句就和雨淇回家了。”
林洌想,也是時候介紹蕭雨淇給趙芸認識。雨淇身邊多幾個可信的人,以後萬一林洌要走開一下,也放心些。
“啧啧,凱~琪~最近學校的群裏都沒有你們的八卦了。我還以為你涼了呢。怎麽你真的追到啦?這麽低調?”其實趙芸誤會了,學校大群裏沒有了學神和女神的新糖,只是因為糖點過多,CP粉超額,有人直接開了個CP群。那裏可比學校大群活躍多了。
“追什麽追。”林洌切了一聲,瞄了一眼蕭雨淇的方向。她莫名有點羞澀,壓低聲音湊過去,捂着手機發語音,“上次不是說了嗎?早就在一起了好嗎。不然你今天看見她你自己問問她。”
牆邊那襲紫色的背影微微一頓,低頭調色去了。調來調去都是那一塊,調來調去都沒抹到畫上。
林洌那邊太小聲了,她只大概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還有林洌很輕蔑的一笑,說“追什麽追。”
***
林洌畫畫本來就快,最近還陪着蕭雨淇起早摸黑地回畫室趕工,自己的一幅素描早畫得差不多了。大家都看過,是一幅女神圖。女神一襲長裙,一頭飛揚的長發,裙發相連幾乎難分彼此。身上卷着烈焰火光,跨出一步的腳踝上纏着一條細細的吐着信子的蛇,在她腿上乖順地繞了幾圈,從裙子裏探出一點頭來看外界,如同一個風格獨特的腳镯。她身上布滿血痕,在裸露的皮膚上描繪出豔麗妖嬈的疼痛圖案。女神的相貌不明,只看得到她睫毛長得近妖,半合着眼簾,睫毛的陰影幾乎遮了半張臉,陰影下隐約顯露出一點淚痣。
畫的背景一片天青草嫩,祥和安寧,近有花草河樹,遠有柔山靜海。希臘衆神或在雲端或在草地,身邊各有懲戒性的神器,卻都沒拿在手上。各神面露陶醉,只顧怡然自得地享受當下一刻。如果細看,會發現畫中樹上的鳥,遠方的獸,也仿佛在舒服地憩息,半合着眼,像是沐浴在一種和諧美妙的幸福之中。
标準的古典風格,布局豐富合理,顧及了各個維度的空間,線條精準流暢,明暗自然優美。教科書式的滿分畫作。
蕭雨淇要求的學生期末畫作尺寸不大,只大約一張海報的大小。不過以純素描來說,要畫完整、畫仔細,這樣的大小已是十分耗時的大工程了。
其他人忙着期末的複習和補作業,很多人都是單純利用最後幾堂素描課把畫趕出來的。畢竟是初級班,蕭雨淇定的題目寬泛,只要用上了這學期教的幾個技巧就行。是以大家的選材五花八門,有些學生的畫蕭雨淇連看都沒看明白,還得學生跟她解釋清楚了,她才知道要怎麽入手輔導。
蕭雨淇這邊正陷在一幅死神手辦圖裏,有個女生舉了手。蕭雨淇擡頭看她一眼,那女生隔着好幾個人,朝她開朗一笑,說,“學姐,你慢慢來,就是想讓你知道我等着你。”說着又加了句,“多久都等你。”說完還朝蕭雨淇一眨眼。旁邊一圈的人都笑起來。有個男生在旁邊小聲搭了一句,“那你得問林洌同不同意呀。”又有幾個人笑了起來。
那女生立刻扭頭瞪了說話的男生一眼。【舞到正主面前了喂!】
那男生馬上抿緊了嘴,一臉尴尬求饒地看着她。
幸而林洌和蕭雨淇都沒聽清。蕭雨淇跟着女生旁那一圈嘻嘻哈哈的學生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死神手辦圖作者,說,“我馬上回來。”她走過去看了眼那女生的畫,眼睛彎彎地低頭對她笑。那女生受寵若驚,擡頭望着女神的溫柔笑意,臉紅紅的。
“挺好的,就是…食物雖有定則,也不能每一道都套用一樣的規律。”她擡頭朝着林洌那邊叫了一聲,“林洌。”
林洌馬上從畫中擡了頭。
蕭雨淇一笑,“你有沒有時間?”
林洌轉着手中的筆走過來,探頭看了眼那女生的畫,也笑了,說,“今年聯合國的晚宴?”
女生很驚喜,“你知道?”
林洌拽拽地擡了擡眉。她最近國際新聞跟得緊,旁枝末節的也不放過。畢竟很多時候,細節能起很大的作用。
蕭雨淇笑笑,按了一下女生的肩膀,對林洌說,“麻煩你幫Lily看一下。”說完就走開了。
林洌拉了張椅子在那Lily旁邊坐下,邊看着畫邊沒話找話聊,“你是喜歡吃啊還是什麽?這桌菜找得這麽全,得花點時間吧?”
Lily咧着嘴笑得挺開心,“我是念國際關系的啦,反正我們期末都找了這些資料了,就着手中有的資料順便把素描課的也搞定呗。我本來還打算畫聯合國大樓呢!不過那個東西,太精準了,沒有食物這麽好糊弄。”
林洌慢慢地瞥了她一眼,“越是小,越是不規則的東西,空間立體感的塑造就越有難度。在你雨淇學姐面前糊弄?我該怎麽救你呢?”說完,還勾起唇半是憐憫半是揶揄地笑了笑。
Lily被林洌的神情一下吸住,動彈不得,呆住了。【啊啊啊啊林學神殺人啦!她說“你雨淇學姐”的時候信息素要不要這麽強!】
林洌純粹是嘴賤要嘲笑一下這無知小學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磕得掉渣了。
小學妹原來不是學妹,她比林洌還大一屆。林洌知道她名字,但不知道原來她和高純依很熟,順帶還認識趙芸。
“哦,原來是小學姐。”林洌點點頭,說,“說說你的畫吧。”
【噗哧,年下好可愛,不會是除了蕭雨淇以外不想再喊別人學姐了才給她随手安了個“小學姐”的吧?】
Lily小學姐慈祥地眯眯笑着,碰了碰林洌的手臂,說,“诶,你忘了我了嗎?我之前還加了你微信把學姐的畫畫視頻發你了呢?”
哦,原來是那個視頻女生。林洌自然不知道,視頻女生還有個別名,叫“磕死了的”女生。
Lily此人,不簡單。政治系的系花,擁有170的模特身高,兒童般的天真笑臉,少女般的粉紅戀愛心,以及女總裁級別的高效辦事能力。蕭雨淇畫林洌手的那一次,全場唯一只有她記得拿起手機拍了下來。蕭雨淇暈了一下被林洌摟住的那一次,第一條視頻是她剪輯好發到群裏的,後補照片是她的CP群姐妹們齊心協力跟拍的。蕭雨淇和林洌都不知道的那個龐大的CP群,群主就是這位Lily小學姐本人。畢竟她就在素描課上,一周三次新鮮的糖啊。
念國際關系的Lily,心懷衆生。她這人自來熟,林洌也容易說話,不像蕭雨淇那麽高冷。既然蹭到了正主身邊,她自然得探點什麽,回去衆樂樂,可不能空手而回。她神秘兮兮地拉了拉林洌的衣袖,湊過去林洌耳邊小聲地說,“那個,我有個問題,代表大家問問你。你…還單身嗎?”說完抿着唇,眼睛閃閃地期待着林洌的答案。
這算很有粉德了吧?又沒問兩位是不是在一起,就關心一下同學的感情生活而已。不過根據她們無孔不入的林洌路透,林洌身邊最近只有一個蕭雨淇,如果林洌不單身,那紅線連着的,也只能是蕭女神了。
林洌皺了皺眉,蕭雨淇畢竟還是她的助教。這學期結束前實在不宜大張旗鼓地公開。這時要是林洌說自己不單身,Lily很可能會往下問對方是誰。到時候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
她有點煩躁地噴了口氣,學霸腦筋轉了轉。自己不想回答的問題,用另一個問題覆蓋過去就好了。于是她用手肘碰了碰Lily,假裝八卦地笑着說,“小學姐,那你單身嗎?”
背後忽然傳來輕輕的一聲咳嗽,兩人一回頭,蕭雨淇低頭看着她們,輕聲說,“剛才忘記說了,Lily的畫基本沒問題。”她對Lily彎着眼又笑了笑,“但是不能總在同一個方向打高光。你如果有原圖,要仔細看看原圖上的光線。”她溫溫柔柔地看了林洌一眼,“這個,林洌說過了嗎?”
林洌很誠實地坦白,“還沒來得及說。”
蕭雨淇笑着搭了一下她的肩膀,幾根手指輕輕在上面彈了彈,嘴微微嘟起,唇角兩邊就掐了兩點小小的梨渦。可愛又妩媚,是她最為官方的笑容,“是,你剛才忙。繼續吧。”說着就走開了,滿園的花香也消散了。
林洌是太習慣蕭雨淇身上的香氣了,不然怎麽可能蕭雨淇站她身後那麽近,那麽久,她居然沒察覺。
林洌甚至太習慣蕭雨淇的依賴和溫柔了,不然怎麽可能蕭雨淇的官方笑容都出來了,她居然沒察覺到自己快涼了。
Lily小學姐被雨淇正牌學姐笑得神魂颠倒,又拉着林洌問林洌期末畫上的女神是誰。其實也不用問,單看那顆淚痣,誰看不出來是蕭雨淇。不過蕭雨淇在學校裏也不是第一次入畫了,光說這個還不夠好磕,Lily想問的其實是畫背後的故事。
林洌說,“歐律狄刻,聽說過嗎?”
Lily搖搖頭,“沒聽過。”
林洌笑了笑,“她被蛇咬死了,她丈夫是音樂之神俄耳普斯,到地獄想救她,最後沒能救回來。”
Lily耐心地等了等,發現确實沒有下文了,驚道,“啊?就沒有了?”
林洌笑,“這是一個悲劇神話呀。”
Lily此人,大愛世界,唯恨悲劇,更不喜歡聽她的CP正主說悲劇。她立刻皺起臉,無頭無尾地說,“我快生日了。”
“啊?”林洌一頭問號。
“真的,我6月8生日。能不能不悲劇?”
林洌失笑,“還能這樣?”
Lily扁着嘴,非常難過地看着她。估計Lily自己失戀都不能難過成這樣。
林洌笑了,指了指自己的畫架,“我畫的那幅,就不是悲劇。開心了嗎?”
Lily拉着她,“那你…呃我是說,女神老公把她救回來了嗎?”
林洌往畫架那邊看,看到蕭雨淇正在小小聲地和另一個學生說着話。蕭雨淇俯着身,一手幾根手指卷着一邊的裙子提起來,腦後挽的發髻是早上剛起床就綁起來的。經過這麽大半天,那發髻将要散開來了,幾縷發絲滑落,曲卷地披在肩上。她總是這樣,美得漫不經心。
林洌說,“她自己救的自己。她所經歷的痛,都會化成身上的裝飾。她自己本就是神,不需要誰來救。”
Lily問,“那她老公呢?畫裏好像沒有她老公。”
林洌柔聲說,“有的。你沒看見衆神都放下武器,陶醉在音樂中了嗎?他是音樂之神,這是他在為歐律狄刻鋪平世界,讓她在最自由美好的國度做她自己。”
Lily嘆了口氣,“可是,有點遺憾啊。兩個人那麽相愛,畫裏卻只看到一個人。”
林洌望了眼蕭雨淇的方向,轉頭對Lily說,“不遺憾,她的俄耳普斯無處不在。”
在林洌的畫裏,歐律狄刻是唯一的主角。而她的俄耳普斯,會在一旁為她掃平山與海,鏟除荊棘與惡獸。江山為聘,許她一生四海清平。
期末展覽的時候,Lily和CP家人們一起去現代藝術館觀摩了林洌的這幅畫。畫下有一個小小的标簽。那時候Lily才親眼看到,這幅畫叫做《I’m holding you.》
***
課後,大家很快都離開了。期末時段,每個人都争分奪秒的。
最後一個人離開以後,林洌繞過屏風,走近牆去看蕭雨淇的油畫。蕭雨淇每次暫停,都要推來屏風擋住自己未完成的這幅作品。實在是重視得,有點過分了。
蕭雨淇的油畫非常精雕細琢,不像她的素描那麽灑脫寫意。但感情還是一樣濃烈,拆了靈魂碎了心,用血抹出的色彩。
蕭雨淇也走過來,定定地盯着那幅畫。林洌伸手按着她的肩膀,“我們先回去吃飯,如果你要回來,晚上我們再回來。”
蕭雨淇說,“你不用複習嗎?”
林洌笑了笑,“我在哪都能複習啊。而且我的期末畫還要修細節呢。”
蕭雨淇叫她,“林洌。”
“嗯?”
“你的畫…畫得很好。我跟你說過嗎?”
“嗯,上次你說我對古典風格掌握得很好。”
“不止。”蕭雨淇伸手,手掌心實實在在地貼着林洌的手臂,按緊了順着往下滑了下去,最後輕輕捏住了林洌的手腕。圈起手指量了量,林洌的手腕那麽細。“我很受觸動。”蕭雨淇說,揚起挺無力的一個笑容,聲音有點顫。
林洌馬上去看她的臉,嘆了口氣,轉身去鎖了畫室的門。她拉着蕭雨淇到畫室的一角,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了。從走廊的窗戶看不清這個位置,但林洌還是用自己的身體擋着門的方向,以防萬一。蕭雨淇擡頭看她,紅紅的眼珠微微顫着,蒲扇似的睫毛微微顫着,人也微微顫着。她說,“你身上有煙味。”
林洌一愣,是剛才上素描課前她偷溜出去抽了一根。她怕上課的時候太安靜了,犯困,她一犯困,蕭雨淇又要心疼。
劉晴不可能這麽快就把聯盟的核心事務真的交到林洌手上,但是林洌的專業對古董生意有點幫助,于是她從生意的往來交接開始入手。其實只是些很基本的溝通,但碰巧遇上期末這許多事情,也是夠嗆的。
林洌摸了摸蕭雨淇的頭,低頭輕聲說,“我以後少抽。”
蕭雨淇還是仰着頭看她,看着看着就扁了嘴,說,“林洌,最近走得太快了。我有點暈。”
“休息一下,慢慢來。你最近都練得很好,上次不是很快就能收回去了嗎?不要擔心。”林洌往後瞥了眼那幅靠在牆上的油畫,委婉地說,“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大?因為畫展嗎?”
蕭雨淇沉默了一下,拉着林洌的手,轉了話題,“林洌,我也會努力的。”
林洌摸着她的頭發,沒說話。蕭雨淇的肩膀輕輕地抖了起來,她嘆了口氣,低下頭,抵在林洌身上。林洌毫不意外地聽見她低低地說,“對不起,林洌。你等等我。”
***
Lily走到美術樓的樓下,坐在一旁的樹下給家人們發最新的糖。她和林學神說話啦,林洌真心博學,蕭女神真心溫柔。
女神好依賴林洌,自己顧不來的時候就習慣性地叫林洌幫忙帶班。
林洌那幅女神圖大家都看過吧!原來是林洌立志要為女神蕩平世界,讓女神開開心心自由自在的。啊啊啊啊~
群裏也啊啊啊啊,大家磕死了又詐屍,再磕死再詐屍,最後Lily終于心滿意足地收起手機,答應回去後選幾張清晰的最新女神照片發給大家,畢竟蕭雨淇今天的一襲紫裙實在太值得膜拜了。Lily揮動手指在手機上給大家發了半天的糧,喂飽了至少半校的同學,這才扭了扭脖子,從石凳上站起來。她背起背包,拿起畫卷,卻赫然發現自己把鉛筆袋留在畫室了。今天她和林洌東扯西扯地閑聊了那麽久,課上都沒怎麽趕畫,回家必須補進度,鉛筆袋不能不拿。
如果不是她太沉迷于發糖了錯過了,她好像沒看見蕭雨淇和林洌走出來,那畫室就可能還沒鎖!
Lily三步并作兩步沖上樓,那一層安安靜靜的,她很有公德心地立刻放輕了腳步。走到畫室,一擰門把,居然鎖了。Lily欲哭無淚,湊到窗邊看了一下,想看有沒有可能可以翻窗進去。期末了,真的不能空度兩天不趕畫啊。
然後她看見林洌的背影,堵在一個凹進去的矮牆邊。林洌在裏面,那怎麽鎖着門?
她正要敲門叫林洌,忽然聽見一聲細細的哭聲,“我真的不行了…林洌…”蕭女神的聲音,哭着也奶奶酥酥的,很好認。
哇擦?!Lily瞬間蹲了下來,背貼着畫室窗戶下的矮牆。她翻開手機,又立刻按黑屏了。不行不行,她是個有粉德的好孩子,這段肯定不能錄。她整個人嚴絲合縫地貼在了窗戶下。不能錄,不小心聽見總行吧?
裏面林洌壓低了聲音說,“我抱着你。雨淇,忍一下。”
蕭雨淇哭着小聲叫她,“林洌…真的好難受。”
林洌的聲音,“噓,乖,很快就好。沒事沒事。”
衣服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音。蕭雨淇抽了一口氣,聲音悶悶的,像是頭埋進了衣服裏,“好痛,林洌,真的好痛…”
“雨淇,乖,忍一下。上次也忍過來了,你可以的。”
Lily整個人呆住了。這…除了她那不純潔的大腦想到的那種可能性,還能不能有別的可能性?雖然但是,林洌是不是有點禽獸啊?
裏面的聲音時斷時續,蕭雨淇哭一聲“好痛”,林洌就跟一聲“乖,忍一下”。蕭雨淇再哀求一聲“林洌…”,林洌再跟一聲“快好了,雨淇,快過去了”。
Lily已經被她們的一聲聲哀求與禁锢炸得思考不能了。這…是不是應該嘗試阻止一下啊?那裏面的可是蕭雨淇啊,人家今天才對你笑過啊!Lily你做個人吧!
不知過了多久,在Lily的天人掙紮之間,裏面的動靜慢慢平息下來了。只剩下蕭雨淇輕輕的喘息聲,也可能是疼的抽氣聲。Lily不敢想了。
林洌說,“我看你又快暈過去了,這次很痛嗎?”
Lily驚呆,你這禽獸這話你問得出來!
蕭雨淇的聲音有氣無力的,“還好,沒有上次那麽痛…你別擔心。”
Lily持續驚呆,怎麽聽起來女神好像是願意的?
隔了一兩秒,蕭雨淇輕輕驚呼,“我抓傷你了?”
林洌笑了笑,“沒事。別動,我幫你擦擦。你看你,真的是水做的,”親吻了一下的聲音,也有可能是Lily臆想的。林洌繼續說,“每次都跟開了閘似的。這裏也沒紙巾。”
Lily臉都紅了,到底什麽跟開了閘似的,你擦就擦別說出來啊啊啊!
過了一會兒,安安靜靜的。然後林洌的聲音又傳來,“來,站得起來嗎?”
蕭雨淇很軟很軟的聲音,“腿有點軟。”
林洌說,“我扶你下去,趙芸該來找我們了。”
Lily一驚,趕緊蹲着走了好幾步,一站起來就飛也似的沖下了樓梯。迎面就撞上了剛想上樓的趙芸,她一把拉住趙芸,口齒不清地說,“別別別現在別上去。等等一下。啊啊啊啊啊!”
趙芸看着她原地蹦噠轉圈圈。吓得趙芸往旁邊縮了縮,過了幾秒才看清了是純依的朋友。“Lily?幹嘛?我…上去找個朋友啊。”說完擡腿就想逃上樓。
“別別真的別去。”Lily出了狠勁把趙芸拖下來,直拖到美術樓門外。她拉着趙芸,像剛從鬼屋裏逃出來一樣,驚魂未定地深呼吸了幾口氣。不知道想到什麽,又縮起脖子啊啊啊地把自己喊得一陣臉紅。趙芸簡直想轉身拔腿就跑了,什麽期末論文啊,現在保命要緊。
Lily忽然一擡頭,一下子噴出了一大口氣,魂歸定位,人看起來正常了。
趙芸又往後縮了縮,站在地上但人與地面都幾乎成45度角了。Lily正了正神色,對趙芸說,“你找林洌吧?”
趙芸啄米似的點了幾下頭。
“嗯,她在忙。雨淇學姐也…沒空。等一下吧。”然後她拉着趙芸在旁邊樹下的石凳坐下。正襟危坐,非常嚴肅。
趙芸說,“呃,我找林洌有急事呢。”
Lily悲憫地看了她一眼,“急不過她現在辦的事。哎,芸芸,你要是沒碰上我,可能都被滅口了。”
趙芸簡直和Lily溝通不能,只能乖乖地坐着,兩個人一起盯着那暗暗的樓道。等了一會兒,終于看見林洌扶着蕭雨淇慢慢地走了下來。蕭雨淇的一頭卷發放下來了,無精打采地搭在背後。Lily看見林洌胸前的白色T恤一片皺巴巴的,雨淇女神倒還是很整潔。
蕭雨淇挨着林洌,走到美術樓外。陽光一照,趙芸立刻看見蕭雨淇的臉色白的出奇。不是趙芸記憶中遠遠看見過的雙系女神冰肌玉骨的雪白,是生了病似的蒼白,表情也很疲憊,像剛做完手術似的。蕭雨淇還微微喘着,看見Lily和趙芸坐在一起,對Lily笑了笑。
趙芸站起來,走過去,沉着嗓子叫了聲,“林洌。”
林洌朝她擡了擡下巴算打了招呼,對蕭雨淇說,“這是趙芸。”蕭雨淇對趙芸笑了笑,緩了緩才開口說,“Hello趙芸,常聽林洌提起你。”
Lily瞥了眼林洌的手臂,上面一道很明顯的新鮮抓痕。她抽了一口又甜又痛的空氣,走過去時用拿着手機的那只手撥了一下頭發。後來那張林洌手臂抓痕的照片被很多人收藏了。
Lily對蕭雨淇說,“學姐,我把鉛筆袋忘在樓上了,剛剛才想起來,又跑回來了。還好你們還沒走。畫室鎖了嗎?”
蕭雨淇點點頭,轉頭要從包包裏給她拿畫室的鑰匙,肩膀沒挂穩,包包一下子滑了下去。林洌扶着她的手一秒把包包撈了回來,挂回蕭雨淇肩上,直接就伸手進去熟門熟路地摸出了鑰匙,遞給Lily。還貼心地捏着其中一把,說,“這是畫室鑰匙。”蕭雨淇也沒說話,垂着眸讓林洌拿鑰匙。
Lily腦袋裏一萬倍速運轉。我的天吶,今天信息量好大啊!
趙芸眉頭緊緊皺着,蕭雨淇這臉色,不是病了就是傷了吧?要是她本來就是這狀态,要是她真的是林洌的女朋友,林洌怎麽可能還讓她來上課?而且林洌整個肢體動作,從剛才到現在,都牢牢地控着蕭雨淇不讓她多動。
蕭雨淇不會是有什麽把柄捏在林洌手上,一邊被林洌折騰,一邊還得配合着說兩個人是一起的吧?
Lily感激地朝林洌笑了笑,禮貌地說謝謝,雙手接過鑰匙。正想擡步上樓,看見趙芸一把鉗住了林洌的手,說,“林洌,你跟我說實話,你們是真的在一起嗎?”
Lily一秒定在原地。現在就算天打雷劈她也不能走啊!她的手指在手機上一抹,手機開始錄音。
林洌無奈地看着趙芸,“幹嘛,你真的是來問這個的啊?我還以為你是來拿論文的呢。”她嘆了口氣,“明天把大綱死出來給你行不行,我發你郵箱。今天我送雨淇…學姐先回家,她不舒服。”
雨淇…學姐?蕭雨淇側了側臉,餘光瞥見林洌身旁,拿了鑰匙卻不走的Lily。
趙芸不理她,轉臉對着蕭雨淇說,“蕭雨淇,你別怕。你跟我說,你真的是林洌的女朋友嗎?”
林洌翻了個白眼,想說話。
蕭雨淇擡眼望了眼林洌,林洌閉上嘴不說話了,無奈地朝她笑了笑。
蕭雨淇很誠實地說,“我不是啊。”
林洌看了眼Lily,說,“不是要上去拿鉛筆袋?”Lily笑了笑,把手機蓋在旁邊石凳的背包上,跑了上去。
Lily一走,林洌惡狠狠地瞪了眼趙芸,“幹嘛你?剛才還有同學在呢。”
趙芸還拉着她的手,“你看蕭雨淇,都不舒服了。你你幹嘛了,下手沒輕沒重的。”
林洌噗哧一笑。蕭雨淇臉一紅,倒是有點血色了。不過她真的怕趙芸誤會林洌,連忙說,“沒有,是我今天不舒服。不幹她的事。”
趙芸皺了皺眉,“怎麽能每次碰到林洌就不舒服?”上次那個視頻也是,林洌一上手蕭雨淇就趴桌子上起不來了,後來林洌還把蕭雨淇弄暈了帶走了。趙芸又好聲好氣地問蕭雨淇,“她沒欺負你?你們真的在一起啊?”
蕭雨淇對她笑了笑,說,“她沒欺負我。但我們沒有在一起,我不是她女朋友。”蕭雨淇擡頭看着林洌,林洌驚呆地看着她。蕭雨淇笑出了小梨渦,說,“我也單身。”
那天晚上,B大最近躍升最快的Top 1 CP群爆炸了。最後大家得出的唯一合理結論,
首先,林洌肯定強迫蕭雨淇了
雖然,蕭雨淇被迫着迫着好像就喜歡上了
但是,林洌還沒追到蕭雨淇
這倒也,挺貼合事實的。
“到底女神開了閘似的是什麽呀?”
“別問,問就是眼淚。”
“求神仙寫手大大們還原水做的女神開閘後林洌找不到紙巾但是要擦幹淨的全過程。”
“其實,有沒有可能女神親戚來了,林洌只是在安慰她呢?”
……好像,挺合理的。
“思考一個可能性,如果整件事其實是女神那個來了,痛得不行的時候一直喊林洌,而林洌鎖了畫室門陪女神渡過,還溫柔幫女神擦眼淚。最後直接從女神包裏摸了鑰匙出來,還知道哪一把是哪一把…那麽!女神怎麽會說她們沒有在一起?”
邏輯嚴謹,無可挑剔。
于是,真相只有一個。
林洌,真的禽獸啊。
雖然但是,求求哪位大神幫忙還原一下禽獸的作案過程吧,不然真的睡不着啊啊啊。
———
沒想到蕭雨淇居然還挺喜歡趙芸的。當然,“沒想到”和“居然”都是林洌說的。
Lily拿了東西就走了,趕着回家喂養家人們。蕭雨淇說自己好多了,要是趙芸急着和林洌讨論論文,她們可以一起去圖書館,或者蕭雨淇先回家。蕭雨淇不用被扶着,林洌就松了手沒再攬着她。但這下又伸手去拉了拉她的裙子,說,“你會回家?你別又跑回去畫畫吧?”蕭雨淇抿了抿唇,垂下眼簾沒說話。
林洌輕輕嘆了口氣,對趙芸說,“別圖書館了,我們去旁邊那家奶茶店吧。我們把你的論文定下來,”她扭頭看了蕭雨淇一眼,說,“你,去吃飯。”
三個人走着,趙芸說,“雨淇要吃東西啊?那要不要去別的店,奶茶店有什麽可吃的?”
蕭雨淇還沒說話,林洌笑了笑,說,“他們家的公仔面上不是配一個荷包蛋嗎?我們單點那個蛋就行,連面都可以不要。”蕭雨淇立刻轉臉,驚訝地看着林洌。林洌對她擡了擡眉,有點小得意,忽然想起什麽,追着趙芸踢了一腳,說,“怎麽就雨淇了?人家讓你叫雨淇了嗎?”
本來趙芸只是覺得叫全名有點生疏得過分了,叫學姐又無緣無故地拉開了蕭雨淇和林洌的輩分,這才叫一聲雨淇。林洌這麽一說,趙芸還真的必須把“雨淇”叫實了,不然還以為她趙芸怕了林洌似的。
從此這世間,叫“雨淇”的人又多了一個。林洌就忽然變得很不特別了。
不過,她本來也沒多特別,蕭雨淇根本就沒跟她在一起,又不是她女朋友。林洌的小學姐不知單不單身,但正牌學姐既然單身了,那林洌也不得不單身了。
奶茶店裏,林洌打開電腦和趙芸說論文的方向。才5點剛過,吃晚飯稍嫌早了。但林洌說蕭雨淇午飯沒吃,給她點了碗火腿蛋拉面,額外再加一只荷包蛋。蕭雨淇就低着頭認認真真把兩個荷包蛋的蛋黃全吸完了。那吸得一個專心致志,全情投入。吸得一旁的趙芸看着她吃荷包蛋居然還看臉紅了。
蕭雨淇将要放筷子,林洌轉頭看了眼,說,“還有蛋黃哦,火腿腸醮着也好吃。”
是好吃,蕭雨淇把幾根火腿腸全吃了,還多吃了兩口面。非常給面子。
蕭雨淇喝暖的姜茶,還走糖。趙芸那杯是全糖全冰的珍珠奶茶。林洌喝半糖半冰的珍珠綠茶,非常精準的中庸之道。
林洌幫趙芸定好論文大綱,也才傍晚時分。趙芸要回家,不知是自己家還是她純依家,趕着先走了。林洌送趙芸出去,蕭雨淇沒說什麽,趙芸倒是受寵若驚。林洌什麽時候送過趙芸出任何一道門?!
這一送,還送了好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林洌嚼着口香糖,連手都洗過了,蕭雨淇還是聞到了她衣服上淡淡的煙味。有個鼻子很好的吸血鬼在身邊,就是這點很麻煩。
趙芸走之前加了蕭雨淇微信,林洌嘟了嘟嘴,說,“怎麽我那時候要叫你一聲雨淇那麽難,要加你微信還得那麽迂回曲折,道阻且長的。怎麽趙芸一問就加上了呢?”
蕭雨淇仔仔細細地研究着菜單,說,“芸芸跟你不一樣。”得,芸芸都叫上了,那怎麽不叫她洌洌呢。
趙芸已經走了,附近一圈也沒看見認識的同學,林洌瞬間就抽掉了自己的脊梁骨,貼身挨着蕭雨淇,說,“怎麽不一樣?展開說說?”
蕭雨淇扭頭看着她一笑,垂眸沉默了一下,才說,“當時要是讓你靠太近了,怕是會留下來。”
林洌嘆了口氣,蕭雨淇擡眼看她。林洌說,“怎麽偏在學校附近呢,又不能親你。”
蕭雨淇笑着繼續看菜單,說,“給你打包個東西回家。你要吃什麽?”
林洌随手點了個照燒雞排飯。蕭雨淇點點頭,林洌喝東西喜歡喝甜甜奶奶的,吃東西看來也喜歡吃甜甜的醬汁。她又問,“你喜歡雞排嗎?”
“沒有啊,炸的東西,湯湯水水的東西,都不好打包。我随手點的。”她坐了起來,低頭看見蕭雨淇好像有點失望的表情,“怎麽?想知道我喜歡吃什麽?”蕭雨淇看了她一眼,目光移開了。林洌笑道,“你問我不就好了?其實我沒什麽不吃的,你不是知道嘛。我什麽都能吃…”
蕭雨淇接口,“我知道,吃我都行。”林洌看着挺開心,蕭雨淇又說,“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荷包蛋的?”
“我之前見過你上素描課前吃午飯呀。”林洌說,“怎麽啦?忽然計較起這個來。”
蕭雨淇很認真地回憶從前她在素描課前自己吃午飯的日子,久遠得仿佛是上個世紀的事情,她幾乎想不起來了。林洌那時候還不在她的生活裏。也許某一次林洌經過,當時的林洌已經在留意自己喜歡的事物了。而自己呢?自己一直都是這麽理所當然的,連林洌喜歡吃什麽都不知道。
林洌把手搭在蕭雨淇的手上,在椅子上扣着。蕭雨淇忽然說,“林洌,我有點怕。”
林洌慢慢地點着頭,“嗯,感覺到了,不然你今天不會忽然起瘾。你怕什麽?”
“好像,你有點遠。”蕭雨淇低着頭,看着林洌扣着她的手,“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追得上你。”
林洌差點就脫口而出,要揶揄蕭雨淇,問她要怎麽追自己。但蕭雨淇明顯已經內耗很嚴重,林洌也不敢開玩笑了。她扣着的手動了動,說,“這真是奇了。我感覺我在很努力地想要追上你,沒想到你也感覺自己需要追上我。我們直接定個目的地行不行,別追來追去的到時候還錯過了。”
蕭雨淇笑了笑,還是低着頭,把自己的另一只手罩在林洌扣着自己的手背上。
那一疊手,你的我的,都說不清誰握着誰了。
***
要說這世上有什麽人最了解蕭雨淇,林洌大約能和周映桐争個并列第一。蕭雨淇點了外賣是給林洌拿回家吃的,但她自己要回畫室畫畫。林洌平時就不放心蕭雨淇在外面走來走去,今天蕭雨淇才剛犯過瘾,又穿得這麽惹人,從哪個方面來看都很危險。林洌就更不能讓蕭雨淇自己大晚上的流連在外了。
于是林洌說,她還要趕那幅女神圖呢,她也要回畫室。蕭雨淇站在原地,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最後嘆了口氣,還是決定要回畫室,林洌要跟着她也沒阻止,反正也阻止不了。
兩個人在昏昏暗暗的黃昏斜陽下慢慢走着,校園裏的路燈全都開了。陽光未盡,路燈已開,但一日之中,蕭雨淇就是覺得這個瞬間最為晦暗。什麽都看不清楚,路燈的光也只萦繞在燈泡附近,小小一圈裝飾性的柔黃,哪裏都照不到。
林洌和蕭雨淇并肩走着,沒有牽手。但手臂偶爾擦過,她感覺到蕭雨淇的皮膚溫溫的,又涼涼的。她勾起兩只手指,用指關節碰了碰蕭雨淇,幽幽地說,“雨淇,你為什麽說,你不是我女朋友啊?”
蕭雨淇不知在想着什麽,林洌開口說話,她才回神,呆呆地問,“我是嗎?”
林洌停下了腳步。蕭雨淇也跟着她停下來。兩人站得那麽近,兩張臉卻隔着一層寒天藍色的濾鏡,邊邊角角的陰影那麽重,表情都幾乎要拿不準了。林洌皺着眉,嘟了嘟嘴,想伸手去拉蕭雨淇,想起在學校,就又收了回來。自己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很哀怨地說,“你不是嗎?”
蕭雨淇最近總有點低沉,不知為何說起這個,倒是松泛了些。她抿着嘴笑了笑,掀起一簾睫毛掃了一眼林洌那委屈巴巴的臉。這一刻天色冷冷的,而燈光卻暖暖的,顯得蕭雨淇的一笑柔媚之餘,又帶了點涼。她微微往後退了半步,說,“嗯,我不是啊…”
林洌一把拉着她的手腕,說,“你是啊!”
蕭雨淇一下子就側過臉去,噗哧一笑。林洌這下知道她是玩心起了,也跟着笑了,松開了蕭雨淇的手,捏起她的裙子晃了晃。又戴回去那個可憐巴巴的面具,說,“學姐,我們都一起經歷這麽多了,能不能給個名分呀?”
蕭雨淇一聽林洌叫學姐就又笑了,這下卻是捏着唇笑的,兩粒可可愛愛的小梨渦挂在唇邊。她往林洌深深地望了一眼,說,“是一起經歷挺多的,你瞞過我,騙過我,叫我上了瘾又叫我戒了。一邊喊我女神另外還藏了個男神,一邊叫着我學姐轉頭又收了個小學姐。還有什麽來着?”
林洌一聽,呆了,趕緊說,“哪來的男神,那是趙芸瞎說的。Lily小嘛,我逗她才叫了聲小學姐。”
“哦,她是小,年輕。擔得起一聲小學姐。”說着擡步往畫室走去。
林洌邁開步子追上了,跟在她旁邊叫她,“雨淇,雨淇。”蕭雨淇沒理她,林洌又伸手貼了貼蕭雨淇的手臂,笑着感嘆,“我以後得多跟Lily說說話,她真是個吉祥物。不然我哪看得到你吃醋。”
蕭雨淇笑着甩了甩手,踩着地上淡淡的影子,自己走自己的。林洌也不硬黏着她,就在她身旁走跟着她的步調走,一路“學姐,學姐”地叫。
将要到美術樓前,蕭雨淇忽然快快走了幾步,轉過身站住了,遠遠地叫了一聲,“林洌。”
林洌站在原地。
蕭雨淇的長裙仿佛垂了地,碰着她腳下的影子,長長的一條,直連到了林洌的腳下。路燈從蕭雨淇背後照過來,她的發絲旁攏着一圈細碎的光,紛紛揚揚地不安定。她輕聲說,“你等等我。”
林洌望着背着光的蕭雨淇,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她們兩人之間的追逐,确實不一樣。
一邊是現實的林洌,追逐着現實的蕭雨淇,
一邊是欠缺的蕭雨淇,追逐着理型的林洌。
此刻的雨淇背着光,她自己在發光,但她看不見。她看見的只有自己在地上投射的影子。
林洌往前走了幾步,走到蕭雨淇身前。蕭雨淇的影子攀到她的身上,弄得她也一身都暗了。但是她的白色T恤反着光,映在蕭雨淇臉上,蕭雨淇就好像稍稍亮了些。
有些光,是以分享黑暗的形式顯現的。
“不想等,我想親你。”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