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鶴鳴九臯

第19章 鶴鳴九臯

楚晏一下車,便被一塊巨大的石碑吸引了目光,上面刻了“藥王谷”三字,立在那成片的奇花異草之中。

這塊石碑還是隐山書院立在這的,書院與藥王谷離得實在太近,常有學生誤入藥王谷,被各種毒花毒草所傷。後來便立了塊石碑在此,不是為了指路,而是為了提醒學生那是藥王谷的地界,處處危險,不要過去。

石碑旁只有一條小道,是唯一的入谷之路。隐山書院修的那些可容兩駕馬車并駕而行的青石路,到這邊停了,陡然變成了一條普通的山間小道。雖然這條路看起來普通,但因兩旁有奇異花草,花草之間又藏了陣法,這條路上殺機遍布,常人寸步難行。

不過今日柳靜水送東西過來,那些陣法便被暫時撤去,方便他進出。兩個随行之人帶上了一箱子東西,四人便一同沿着小路前行。走了許久,漸漸聽到流水之聲,隐約見到一條小溪流橫穿而過。

過了這條小溪,還需逆着水流而上。楚晏與人一起走着,擡頭便能見到山中一些亭臺閣樓,想來便是藥王谷中人所居之處。

幾人走得近些,便聽到溪邊一個小亭子裏有琴聲傳來。

楚晏朝那亭子一看,轉頭朝柳靜水道:“有人在那邊。”

柳靜水點頭:“看來可以少走一段了。”

那亭中坐了兩個黑衣男子,其中一個年紀略小些,還是個少年人模樣,是那小師弟陸争。另一位則是藥王次徒,名叫尹溫,字春秋。

他們所彈的曲子,柳靜水聽了片刻便認出來,正是打譜大會今年的定題《鶴鳴九臯》。陸争那日問過他今年打譜大會的定題,此刻應當是在為此準備。柳靜水本以為還得再往裏走走才能見到人,沒想到正好遇上他們在此撫琴,便領着楚晏朝那小亭子走了過去。

琴川雅集既然是在琴川舉行,琴自然會是個重頭戲。每年雅集都在撫琴臺舉行打譜大會,與會之人以琴會友,尋覓知音。

所謂“打譜”,就是照着琴譜記載彈出琴曲。照着譜彈琴,誰都會,可這打譜大會,卻不僅僅是彈一首曲子那麽簡單。

琴譜是以減字譜記譜,而非是以工尺譜記譜,所記載的便只是操缦指法,而并未規定節奏、輕重。然而這些未做規定的東西,卻對一首曲子有着極大的影響,稍一變化,同樣的指法就會變成不同的音,音中之情也會變化。這樣一來,就留給了撫琴者很多餘地。同樣的一首曲子,不同的人彈出來的節奏必定不同,給人的感覺也是獨一無二的了。曲音中流露出的不同感情,也是不同撫琴者心境的體現。

柳靜水站在亭外,不打算上前打擾,靜靜等着他們兩人将這一曲奏完。

那兩人對坐撫琴,彈的是同一首《鶴鳴九臯》,可一人明快,一人清婉。這不同的兩種聲音合在一處,卻也不是太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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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铮琴音随風飄飛,其中還間了幾聲鶴唳。楚晏往空中一看,竟然真的見到一只仙鶴朝這邊飛來,不禁嘆了一聲。

此聲此景,還當真有點“鶴鳴九臯,聲聞于天”的意思。

待到一曲終了,尹春秋手指輕輕搭在弦上,直直望着陸争,語調平靜地責問道:“這是什麽?”

陸争皺起眉頭,不解地答道:“《鶴鳴九臯》啊!”

尹春秋淡淡道:“這哪裏是鶴,分明是只在枝頭蹦來蹦去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陸争所奏的《鶴鳴九臯》,實在是歡快,确實不似鶴那般清雅有仙意,尹春秋所說的倒也不錯,簡直一針見血。

“年輕活潑一點的鶴不行?”陸争被他這樣說,哪裏能服氣,一指旁邊那只方才飛來的仙鶴,“你看看泓峥,多活潑好動,他就不是鶴了?”

那只叫“泓峥”的鶴,乃是藥王所放養在山間的靈物,跟人待久了便通了些人性,機靈得很。一聽陸争提了自己名字,泓峥便直沖而下,猛地從他旁邊飛過,吓了他一跳。

鶴翼奮力一拍,楚晏只覺一陣風從身旁疾速穿過,也被驚了一下。柳靜水忙向他道:“這只鶴比較愛惹事……沒吓着你吧?”

“沒事。”楚晏搖搖頭,倒是覺得新奇有趣,“我以前都沒見過這種鳥。”說完又朝那已經飛走的鶴看去,鶴鳴聲聲,瞬間排雲而上,不見了蹤影。

那邊陸争驚叫一聲,吓得拍拍胸口,連連道“好險”。而後他回頭一看,朝一直站在亭外的柳靜水道:“柳先生,我師兄嫌我這《鶴鳴九臯》彈得不好,你來評評理。”

柳靜水這便看了楚晏一眼,示意一起進去,踏進亭中略一行禮,負手道:“小陸确實躁急了些,倒也明快奔放,氣勢不俗,有抟風扶搖之勢,亦為俊傑。”

他可不是在給陸争面子閉着眼睛瞎誇,陸争的琴音雖不像鶴,卻有一股剛健爽朗。許是他年紀小些,還有些浮躁,這才會有些活潑如鳥雀,若能沉澱些許,必如大鵬展翅。

陸争聽了他誇贊,得意一笑。柳靜水轉而看向尹春秋,思忖片刻,才道:“尹先生琴聲清微淡遠,恬然婉靜……可是否太過孤寂疏離了些?”

尹春秋登時一怔,眼神微動,面上的淡漠卻是更甚。

柳靜水心中輕嘆,藥王的三個徒弟,除了陸争都是清清冷冷的性子。可尹春秋又與大師兄楚南柯不同,楚南柯只不過是安靜內向些,而尹春秋卻是完完全全的孤僻,便連這琴聲之中,都是無盡的孤寂清冷。

他在心中對尹春秋的琴聲萬分感慨,楚晏卻是對他這一番說辭驚嘆不已。怎麽聽個琴還能聽那麽多東西出來,不愧是隐山書院出來的。

這時卻有一聲如風穿堂,飄然而至:“說得不錯!”

幾人齊齊向那聲音來處看去,便見一個白發黑衣的男子緩緩走來。楚晏一眼便認出,這是那日讓自己送柳靜水回江浮月那兒的人,也就是當今藥王谷的掌門人。

柳靜水施禮道:“藥王前輩。”

陸争喜形于色:“師父!你也覺得我這《鶴鳴九臯》還行?”

藥王道:“小柳說得不錯,跟泓峥這只聒噪煩人的鶴一模一樣。”

陸争瞬間蔫了,柳靜水是在誇自己,師父贊同柳靜水,可後面加的這句又是什麽意思?到底在損他還是誇他啊?

“柳家小子,那麽早就來了?”藥王朝柳靜水身後那兩個随從旁的箱子一看,“又帶那麽多東西?”

柳靜水淡笑道:“晚輩前來拜個年,也代雲先生将禮物帶來,再提前送上雅集請帖。”

說完便恭恭敬敬将琴川雅集請帖遞上,藥王接過請帖,也沒急着拆開看,倒是先看楚晏一眼:“旁邊這個小子,怎麽又跟着你?”

藥王不是第一次見楚晏,那日楚晏與柳靜水比試,他在一旁也看了幾招。後面這兩人打得那叫一個難舍難分,還是他給拆開的。他原以為這兩人不過就是比試一場而已,他也沒聽書院裏那些老先生說過柳靜水新交了什麽朋友,就沒太注意楚晏。

現在那場比試都過去多少天了,這個紅衣胡人居然還沒走,柳靜水居然還不怕自己發怒,直接把人帶了過來?

楚晏忽然被他說到,不由朝他看去。柳靜水瞥楚晏一眼,道:“楚晏是晚輩朋友,從西域遠道而來,晚輩便想盡個地主之誼,多帶他四處走走。藥王谷難得進來一次,正好過年有個機會,一起領略一下谷中風光也好。”

原來是幾日不見,就結交成友了?藥王看看楚晏,不禁笑道:“你倒好,把我這藥王谷當與朋友一起游玩的地方了?”

柳靜水颔首輕笑道:“不敢,地靈也還需有人傑,此處風光再好,也不及前輩和三位先生。楚晏醉心武學,自然想來一睹人傑風姿,也不單是游玩。”

帶楚晏過來,他心裏也是有些忐忑,畢竟藥王可是誰的面子都不給的。他多帶一個人過來,要是惹得藥王不悅,那可就有點糟。他摸不太準藥王心思,也不知這樣說行是不行。

旁邊的楚晏聽得目瞪口呆,看柳靜水的神色都變了又變,這溜須拍馬的功夫楚晏還是第一次見,只覺得威力極強。

藥王拆開那雅集請帖看了看,望向在一邊一直沒說話的尹春秋,嘆道:“溫兒,這次琴川雅集,你仍是不去?”

尹春秋神色淡淡,語氣更是淡漠:“不去。”

“由你。”藥王無奈地嘆息一聲,向柳靜水道,“你們要玩便玩吧,我先回去了。”

幾人道完別,尹春秋起身拿起一支竹笛吹出一聲悠長宏亮的清音,引來一雙體型稍大的仙鶴。陸争向那兩名随從道:“東西可以讓泓峥和蕭瑟帶回去,不勞你們搬來搬去的了。”

看着他們把箱子放到仙鶴身上,楚晏拍拍柳靜水肩膀,湊到他耳邊悄聲道:“我悄悄把戰書塞進你帶來的箱子裏了,可以吧?不可以我拿回來。”

柳靜水一愣,反應過來後有些哭笑不得,這人怎麽老想着約戰?

“沒事……”

見柳靜水沒說不妥,楚晏便放心了,而後輕聲要求道:“我們兩個人去玩,不要讓別人一起。”

柳靜水才剛剛聽完他的話,陸争便走到兩人身旁,道:“兩位,想去哪兒玩啊?要不要我帶你們轉轉?”

楚晏立即閉了嘴,看看陸争,又回過頭來看着柳靜水,眼神裏居然有幾分威脅的意味。

“随便走走……”柳靜水只能是依着楚晏的意思,想法回絕,“小陸,你不練琴了?”

尹春秋在後面抱起自己那張琴,回身冷冷道:“你今日的功課還沒完,別想走,回來。”

陸争慘叫:“師兄,大過年的放過我不行!”

一看陸争是沒法跟着自己和柳靜水了,楚晏心滿意足,趕忙拉着柳靜水告辭開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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