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要反水可來不及了”

1 “你要反水可來不及了”

十月末，雖還未到入冬的時間，但霜降已過，馬上就是立冬，本該有幾分涼意。

從滬城出發的時候，宋清甚至被早晨的涼風激地打了幾個噴嚏。

而低緯度的沿海城市青州卻依舊太陽高照，風也出奇的大，悶熱而又狂烈。空氣稠稠的，從鼻頭悶到嗓子眼。

從舷梯到擺渡車的幾步距離，宋清用空着的那只手努力攏了攏并不太防風的外套，坐進了車。

彼時，青州半山悅府酒店，正在籌備寰野集團下一年度的招商會。

早有營銷號放料說，寰野集團要在明年推出自己的獨家平臺 APP，小野視頻。除了購買大量獨家版權，還準備自己投入電視劇和品牌綜藝的拍攝。

過去二十幾年，寰野一直将自己的投資放在電影這一個籃子裏，但市場不停變換，饒是如寰野一般財大氣粗，也經不住一直虧損。

照這個形式，寰野頗有向其他頭部視頻 APP 分一杯羹的意思。

“明天拍宣傳物料，今晚早點休息。”宋清的經紀人陳亦之一手舉着 IPAD，一手劃着手機，不知在核對什麽東西。

宋清奄奄地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前面顯示屏上緩緩挪動的導航箭頭，堵車的機場高速上，十分鐘不過挪動了百米不到。

“我知道，但我在想…這個綜藝你确定想好要接了嗎。”

陳亦之停下手上的動作，扭過頭盯着她，“你在說什麽？合同早簽了，現在你要反水可來不及了，我是不會給你交違約金的。他的團隊也知道你們倆的過去，遞到沈辭川那裏他既然接了，我們為什麽要拒絕。這可是寰野的資源，難道你不想要麽？”

“沒有。”宋清把頭扭過去，不想直視他的眼。

但宋清沒辦法在此刻做暫時的盜鈴者，陳亦之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宋清，你已經 28 歲了，你知道寰野的資源多少人盯着嗎？平常你想少接點綜藝我也就算了，但就算這次綜藝的內容形式都沒全簽在合同裏，也有人上趕着參加，別說是你的前男友，就算是你的前夫，你也得面不改色的去。”

如果現實生活也有畫外音，此時應該适時地響起烏鴉尴尬的六聲，或者幹脆是一陣鐘聲，吓得人抱頭鼠竄。

陳亦之和沈辭川的團隊都只知兩人戀愛，卻不知他們偷偷地領了結婚證又偷偷離了婚。

窗外的景被車窗框成等比例的一塊，一幀一幀的劃過去，猶如他們這場荒誕的戲劇。

宋清的腦子像磁帶一樣轉起來。

她想她活到 28 歲，也不過就叛逆了這麽一回，可惜還暫時沒有人知道。

分手這三年以來，陳亦之都盡量不讓宋清和沈辭川碰到，如果有非要同場的宴會和紅毯，他也會避免兩人坐到一桌。

但畢竟，陳亦之覺得兩個人本就咖位不同，所以做這些也不用太費勁。

陳亦之總說宋清是 1.5 線藝人，離 1 線差的那 0.5，數來數去都全歸咎于她的佛系。

所有人都說宋清好命。

連她自己也這樣覺得了。

差不多九年前，宋清才 19 歲，靠着同一導演的兩部電影一炮成名，新人獎項拿了個遍，再也未從那所謂的神壇上落下來。

而沈辭川呢？

在陳亦之的概念裏大概總在 2 線徘徊。他從一個一個小配角到大主角，熬了很多很多年。

但在陳亦之的世界裏，活粉體量、代言、獎項、曝光、公司、投資方、黑料……統統要加權計算。

可能就是這樣一個精打細算的經紀人，讓宋清在這名利場穩站了這麽多年。

如果陳亦之知道沈辭川的前妻是宋清，在他這裏究竟加權幾何。

宋清看着身側支着小桌板不停忙着工作的人，自嘲般輕撫平胳膊上莫名而生的雞皮疙瘩。

“換個外套吧，酒店在半山腰上，夜裏溫差肯定有點大。”助理小蘭把提包裏的厚外套翻了出來，黑色大衣折在包裏粘了些亂七八糟的白色浮毛。

宋清點着頭，解着身上薄外套的扣子。

“常玉姐發了定位，說等下走另一條路，從 D 入口進停車場，今天招商會門口記者很多。”

陳亦之聽到，接過小蘭的手機，俯身前去又給司機小偉描述了一遍。

常玉是宋清的另一個助理，有時候宋清會受不了陳亦之的神經質。

常玉，肖蘭蘭。

玉蘭。

陳亦之說，她們倆是他特意在數千份簡歷裏找到的名字。

以此紀念宋清失之交臂的玉蘭獎，且是最有可能拿獎的那一年。

或許也不是紀念，是對宋清的警醒。

車子駛到酒店附近，宋清遠遠就看見獨屬半山悅府的那些奢侈燈光。

一大片一大片的星星點點，閃爍、閃爍。

“我只提醒你，綜藝裏不要失了分寸，謹言慎行。攝像頭那麽多，蛛絲馬跡都會被粉絲放大，有多少人盯着呢。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不要像餘暢一樣……”

或許只有在提起餘暢的時候，他人才可以從宋清的眼裏看見那樣的眼神。

陳亦之別過宋清看向他的眼，主動噤聲，轉頭交代起小蘭，“等下叫他們搬上面那三個灰色行李箱上去，其他的先別動。”

寰野給他們開了三間房，但宋清嫌分房間麻煩，早早讓陳亦之換了大套房，好歹擠出來一間。

她直接往裏走選了間最靠裏的，關起門來。

抓起散在肩頭的淩亂頭發随意地紮在腦後，有些硬硬地扯着頭皮，似乎還殘留着早晨雜志拍攝的發膠。

宋清摘下耳垂的小顆珍珠，從大理石臺面上啪嗒的兩聲滾到池盆裏，明晃晃的一片白色，她也沒耐心去找，盯着鏡中的自己。

其實在飛機上已經護過一次膚了，可此時，倦容依舊。

那種在貴價護膚品和定期醫美的加持下，仍會偶爾顯露的倦容。

也許更多要歸咎于這段時間熬的大夜，亦或者她應該接受這個年紀應有的代謝。

28 歲是多大的年紀？

如果宋清是個普通女生，這時可能研究生畢業沒多久，或者工作沒幾年。

也許美麗，也許自由，也許不以為意。

但 28 歲是這樣快地來到了宋清的身邊，如果按老家的年齡計法，今年可以算作虛 30 歲了。

30 歲，有莫名加在女性身上的一個任務條，除了你自己，仿似所有人都能看見任務進度，他們迫切地催促你完成你應該完成的人生大事，你該在這之前結婚、生子，事業穩定，最好有一些存款，然後 30 歲一到，你即刻老去， 但你又不能太老，只不過再也不屬于他們嘴裏小姑娘的那個行列。

到底誰在乎？

反正宋清不在乎。

可她在另一灘渾水裏。

常說做明星是吃青春飯，那麽演員呢？似乎大家并不覺得女演員和女明星有分別。

畸形的市場要幾十年如一日不變的容顏，要你做他們眼底、筆下的少女，要少女永不懷春，在他們限定的範圍裏發散自己的魅力。

他們能把你塑造成聖母也能把你變成蕩婦，或者，你僅僅是某種符號的展示架。

一些人以為你上去另一個平臺，但是你又在那個所謂的窄門前徘徊。

市場裏總是差不多類型的劇本，它們在提醒你，變老就接不到戲啰！

在整容醫美的加持下，你的同齡人都在演青春、戀愛的主角，怎會有人想投身下一個落池，一步一步走向中年婦女，走向別人的媽媽這種角色。

有時宋清也陷進去，精心的扮演女明星，做華服加身，頸間墜着昂貴而沉重的珠寶，在萬千快門和閃光下變換數十姿勢也不會眨眼的女明星。

但只要閉上眼，宋清就知道，全是假的。

這個圈子裏的人，都沉淪在無數的金錢、美色、虛名裏，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這名利場就是個浮誇的果籃，透明的外殼是毫無作用的遮羞布，所以只能靠上層的果子來誘惑你，而下面蓋住的都是那些長了黑點的芒果和皺了皮的橘。

漸漸地，你說不清，到底是哪顆壞果污染了整個籃子。

切開來，每個人都是爛的，拿着比普通人多好多好多零的收入，細嗅同類發出來的酸的澀的苦的滋味。

雖聞起來味道如此，可怕的是所有人都樂在其中，沒人意識到自己變了質，仍舊削去黑點，剝了皺皮，用看起來還算無恙的部分不斷誘惑別人。

宋清清醒過來，浴缸裏的水已經要溢出來。

熄了洗手間的燈，拉開了簾，她才脫掉衣服整個人陷進浴缸裏。

在這城市的高點，落地窗外看過去全是可以俯視的。

但就和自己一樣，貌似在高地，卻有一種無法上，也再也不能下去的感覺。

并且，在這虛幻的高地，她常常不太合群的庸人自擾。

宋清泡好澡，貼上面膜走到套房的中間，一排小禮服剛剛架出來，還沒有熨燙，在她沒戴隐形的視線裏，像一團一團的顏色皺在一起。

她伸手劃拉了幾件，又癱向沙發裏，“節目組不提供衣服嗎，穿我們的衣服拍宣傳照？”

陳亦之他們幾個窸窸窣窣地擠在一起看寰野招商會的直播，應該用不了多久就到了綜藝的揭幕。

他連眼都沒擡，“明天寰野門口應該有很多媒體拍，還是亮個相比較好。”

早就聽陳亦之講了個大概，宋清直接點開微博熱搜，在裏面劃拉。

看到高位的#寰野影視招商會#點了進去。

一些熟悉的通稿，大差不差。

要麽是寰野影視高層舉杯的內場照片，要麽是在分析寰野影視的市場版圖。

今晚的招商會，肯定有那些跟寰野談好合作，要将未播新劇、新電影投進去的主創到場。

不過肯定大多還是以前就跟寰野合作過的導演、制片、演員。

雖然寰野要從零開始做個新産業，但背靠大樹好乘涼，很多片方還是願意賣寰野這個面子。

剩下的就是那些想要投資的，或者說想跟寰野沾點關系的投資方，但也說不準其中有多少是來打探內部消息的。

最多的可能還是媒體，主流的和不主流的都早早上酒店蹲着了。根據媒體們互相通氣掌握到的，今晚大小咖位都有。

當然，也有寰野賣關子要等到最後才公布的幾檔綜藝的嘉賓。

作為業內的影業龍頭大哥，不論什麽理由，今晚寰野的招商會都勢必要引起業內不小的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