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您好，沈老師
3 您好，沈老師
兩排背立六個化妝臺，宋清的眼神穿過妝臺的空隙一眼就望見了沈辭川。
也許是身體的久遠的肌肉記憶，或者純粹是角度使然，總之那一秒其他人都有些失焦。
他好像瘦了或許又沒有，以一種意味不明卻又毫無波瀾的眼神回望過來。
宋清有些恍然，三十歲的男人好像突然有了一些年齡帶來的神秘感。
藏在他一絲不茍的襯衫之下，隐匿在那些看不見的身體線條之內。
并不太暖和的棚內，沈辭川只穿了件單薄的襯衣，他立在鏡子後，想要先開口。
姜筱卻比他更快地站起來，她頗為激動地和宋清打起了招呼，“宋清姐你好你好，我是姜筱，我好喜歡你的。”
于是宋清視線裏聚焦的後景一下變成超清前景。
一個熱切的擁抱，宋清有些尴尬地回抱上去，眼睛卻不知道往哪裏放，略略收起自己剛剛那些對着沈辭川半帶審視的目光。
“你好，你的劇我也有看哦。”宋清餘光已看到沈辭川起身過來，更僵硬的握了握姜筱的手。
“宋清老師，您好。”沈辭川無任何異樣地看着她伸出了右手，這一刻，兩個人就是因為通告遇上的前後輩。
宋清沒有擡眼，“您好，沈老師。”
姜筱直接拉開了她旁邊的椅子，“宋清姐，你坐我旁邊吧。”
宋清很想給自己放個小煙花，久別重逢的戲碼有什麽難演的，現實生活哪有那麽多驚天動地的一秒鐘。
可剛剛微微顫抖的手還是出賣了自己。
前任的什麽東西最讓人揮之不去。
似乎宋清會因為沈辭川手上的溫度而惴惴，那是兩個人握手間她能感受到的獨特溫差。
她的手總是冰涼，而他的卻總有餘溫。
陳亦之幾次走進來，沉手扶着宋清的肩膀，似敲打，是敲打。
可她目不斜視，一遍遍數妝臺上安安擺出來的東西，6 塊眼影，3 塊腮紅，7 支口紅，2 只唇釉，16 只刷子……
數着數着就失了神。
郭振同和安易是一起進來的，打過招呼後，郭振同直接坐在了姜筱的身旁；安易坐在沈辭川左側，右側是姍姍來遲的何真真。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和藝人化妝師擠在一起，混亂了好一陣。
陳亦之望着幾人換好的衣服，和宋清交換了一個眼神。
何真真和安易兩人是淺綠色的衣服，郭振同和姜筱是白色和紫色的搭配，而宋清和沈辭川則是黑色系。
分組導演陳偉上前來一邊引路一邊溝通，“咱們先拍小組的概念影片。宋清老師和沈老師走這邊。”
“怎麽突然變成三個組拍攝了？”宋清提着厚重的裙子往前走，盡量不去想沈辭川就在她的身後。
“就是個先導概念影片，咱們有三個主題，到時候也會上三支預告。然後就拍六個人的宣傳照，辛苦您了，往這邊來。”
陳偉說話滴水不漏，宋清也沒琢磨出來到底什麽意思。
他領着二人到一個空曠的棚，中間一只大而扁的玻璃魚缸裝着兩尾魚，四周的背景片都是黑色的。
這種魚宋清認得，漂亮極了，一白一紅的兩只鬥魚。
沈辭川離宋清只有一步遠，導演就站在兩人中間溝通起等下的流程和機位，然後又匆匆往人堆裏紮去。
身邊的助理都退到遠處去，兩人就站在定位點上一動不動。
沈辭川盯着面前的魚缸，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記得嗎，我們以前也有一缸金魚，不過死了兩條，白底飄花那條和最胖的那條。”
“嗯。”宋清沒擡頭。
微妙的氣氛蔓延在兩人周圍，鼻尖飄過她熟悉的香水味道。Fan 家的同名香，不過依稀只能聞到尾調的淡淡木質香味。
熟悉但又令人心慌的情緒像棚裏氤氲的煙霧般湧起來。
宋清好想對着他大叫“你犯規了。”
自己卻又偏偏犯規地搭起話來，“外婆身體還好嗎？”
沈辭川略頓頓，手指節輕敲敲魚缸逗着游近的那條魚，小魚只是被吓得略微一征，依舊順着原有軌跡游過去，“一般，不過都是些老毛病了，她還問我你怎麽不回家看她。”
宋清不語，眼看着陳偉拿着對講機走過來，“兩位老師我們馬上開拍，這個鏡頭從魚缸對面拍你們。”
異口同聲的好。
概念影片拍得很快，沒有臺詞，只是一些情緒語言。
好幾個鏡頭裏她和沈辭川站在魚缸對側，視線穿過薄薄的魚缸迎上對方的眼。
她有些恍神。
是誰犯規，又是誰害怕，誰在主導這場小心翼翼的地下游戲……
宋清鑽進了房車，小蘭已一字擺開了飯盒，轉過頭來，“姐，剛剛拍得蠻好嘛，雖然我有上帝視角，但是我發誓，你們絕對沒有露出破綻。”
宋清不回話只低頭吃飯，在飯盒挑挑揀揀，用筷子撥開西藍花和胡蘿蔔，終于發現了最後一粒蝦仁。
“肖蘭蘭女士，如果被發現了，我就和這個蝦一樣下場慘烈。”宋清把蝦扔進嘴裏，沖着小蘭狠狠地嚼了幾口。
小蘭被逗笑，“放心吧，我相信你。”
“還笑得出來。”陳亦之拉開門進來，後面跟着司機小偉和不常出現的幾個公司同事。
大包小包的咖啡和蛋糕，小蘭懂事地直接帶着幾個人出去分發。
宋清放下筷子，“我怎麽不能笑啊。”
“你沒發現你們被分組了？我剛一直在跟導演組那邊溝通，連合同都搬出來了他都不說。”
“按年齡我确實該跟沈辭川一組啊。好了好了，拍個概念片而已，你這樣大驚小怪更容易被懷疑好嗎。姜筱跟郭振同有戲要上，肯定是一起拍，安易和何真真又都是前輩，節目把我們分成老中小三個組也不奇怪。”
“要是節目裏一直這麽分，我看你怎麽辦。”凳子沒坐熱三分鐘，陳亦之又出了棚。
宋清望着他的背影。
有時候她覺得陳亦之明明只帶自己一個人，卻有種帶着一個排藝人的忙碌感。
小蘭提了幾杯咖啡往沈辭川那邊走，特意等到只有沈辭川和陸志北在的時候，她才走近去。
小北也是一路跟在沈辭川身邊的助理，自然是知道兩人的事情的。
“川哥，喝咖啡。”小蘭放下手上的東西，“還有你，死小北。”
陸志北走上前來并不見外地在小蘭放下的紙袋裏挑選，”嘿我說你這人有沒有禮貌啊，該叫小北哥。”
沈辭川随手拿出一杯，發現加了奶油頂，又默默放下了，“她買的？”
“不是，槍哥買回來的。”陳亦之的外號，特指他罵起人來像機關槍一樣的嘴。
小蘭從另個口袋拿出杯美式，“喝這杯吧川哥。”
沈辭川接過去，“咖啡收到了，小北，你跟着去道個謝吧。
“哎，遵命”小北浮誇地沖着沈辭川敬了個禮，然後跟着小蘭屁股後面走了。
要說小蘭和小北的革命友誼，那是在以前幫兩個人偷偷摸摸見面時就建立下了。
雖然兩邊經紀人都知道他們在戀愛，不過都是擺出一副不贊成又不反對而且絕對不能被發現的态度，所以這跟地下情沒有什麽分別。
但辦法總比困難多，靠着小北和小蘭的各種“地道”、“游擊”和障眼法，好歹兩人同城時能見上一兩面。
也就是一年下來難得的幾面。
“剛剛你們面前那個長卷發美女，穿卡其色長裙那個，是誰？”
“新來的執行經紀萬溪。诶，清姐有啥新情況嗎？”小北湊在小蘭身後。
“倒是有不少追她的，不過清姐的脾氣你也知道，川哥呢？有情況沒？”
“害，沒有，你說這次綜藝完了他倆能有戲不？”
陸志北是遼城人，從前小蘭跟小北接觸多的時候老被宋清說她被拐跑的口音。
小蘭又學着他的口音，“害，那可不好說呢。”
“清姐，川哥讓我來謝謝你的咖啡。”小北一大步跨上了房車。
“沒事。”宋清指指面前的凳子，示意他坐。
小北想坐，又想到開拍前沈辭川的囑托，還是搖搖頭，微微俯身，“姐我還是先走了，別人看到不好。”
走出好幾步，小北又湊到車門前來揮揮手，工作胸牌在面前不停的晃動。
“清姐，你說陸志北咋還是這麽幼稚。”
“你又好到哪去？”宋清憋着笑看小蘭，笑她沒一會就被小北帶跑的口音。
下午的宣傳照拍攝，六人倒是都換上了統一色系的衣服。
總導演張宇晏前後挪了幾次站位，總算滿意下來。
姜筱和宋清站在一塊，何真真和安易坐在前頭的草垛子，沈辭川和郭振同在另一側舉着那種長杆的網子，聊的倒是開心。
腳下是沙子，人造的細沙。
換了幾套衣服拍下來，宋清感覺臉都笑得僵住，擡手用指節輕按了按迎香穴，想要放松下微僵的臉部肌肉。
補妝的空隙，宋清順帶脫了一只高跟鞋，在綠色長裙的庇護下肆意的在沙子裏挪動着腳指。
姜筱一臉笑容，撲閃撲閃的大眼睛沖着宋清眨，“姐你是不是累啦，我車上還有好多零食，晚上分給你吃，都是低脂的哦。”
宋清把手搭在她肩上，“今天就不吃零食了，不然明天我臉會腫。”
“哦。”姜筱好像很懊惱，“那下次白天吃？”
“行。”宋清輕靠在姜筱身上，細打量起六個人的組合，怪異卻又合理。
安易和何真真兩位前輩每次都是坐在前面，只是未免也太正襟危坐了，而且兩人一句話也不交流。
姜筱和郭振同也許是才拍完一部六個多月的大戲，相處狀态好，又笑又鬧。
至于自己和沈辭川之間，說楚河漢界有些誇張，确是心知肚明地疏離着，費力地給大家塑造着他們真的不熟的感覺。
宋清有時覺得沈辭川在看自己，不經意地轉頭看過去，他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辛苦大家了，感謝感謝。”張宇晏從一堆機器後面探出頭來，“今天大家好好休整，晚上大家一起吃個飯，後天咱們就正式錄制。”
這次物料拍攝和正式錄制全都擠在一起，一方面是幾個人行程好不容易調到了這一個月，另一方面寰野又是第一次錄制這種綜藝，難免手忙腳亂。
不過瑕不掩瑜。
雖是只在一起工作了這一小天，宋清卻有着和其他節目合作的不同感覺。
這次綜藝的總導演張宇宴可以說是寰野禦用導演，所以場務、宣發乃至攝像，皆是他的電影班子。
但似乎他們并沒有因為這是綜藝拍攝，所以放低他們的标準。
拍個人概念片時宋清上前去看了幾次屏幕裏的預覽照片，即使無後期，原片直出拿來做藝人的宣發也足夠甚至有餘。
她和沈辭川的臉第一次出現在同一照片上。
怎麽情緒就抓怕的這麽好，偏偏拍出她的迷惑，他的郁郁。
回酒店的一程路，宋清依舊在走神。
今天有很多次，兩個人光明正大的，或是不小心地對視上。
匆匆幾秒，又假裝若無其事地垂眼或轉頭。
他好像還是帶着那個砸出很多坑掉了漆的保溫杯。是在服務站買的，為了給自己裝熱水吃藥。
還有那只熟悉的香水。
至于其他的。
宋清沒想到任何和三年前類似的地方。
沈辭川頭發比以前長很多，皮膚黑了一些，甚至也穿上了以前從來不喜歡的洞洞鞋。
相熟的人走散再遇見，仿佛都想拼命找熟悉的東西來印證某些東西，卻又想拼命地撇清，怪異地發出信號，我過得好，我過得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