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長夜長明
52 長夜長明
夜漸沉下來,海岸邊的排排燈光也弱了下去。
宋清和沈辭川坐在離岸兩三米的地方,寬大的黑色羽絨服罩着兩個人,遠遠看去也不過是昏暗海岸線上一對依偎的普通情侶。
浪花卷到岸邊又散去,偶爾輕拍到石頭上,游客早已散得幹淨,細小的聲音在夜裏逐漸清晰起來,嘩一聲,嘩又一聲。
沈辭川知道,張姐口裏那個讓她去派出所錄入信息的小姑娘,不是小蘭就是常玉。
節目裏宋清幾次偏頭去看飯店門牌號的動作,他全都收入眼底。何況為了餘暢尋親的事情,宋清也是幾番托人。
不過,沈辭川也明白,宋清并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做好事,她向來不習慣接受感謝和不相幹的贊美,所以沈辭川幹脆裝作不知地陪她在張姐面前演完這場戲。
宋清靠在沈辭川身前,動動腦袋去蹭他的脖子,“沈辭川。”
“嗯?”
“謝謝你。”
“謝我什麽?”
宋清換了個姿勢,握住搭在她身前的手,“謝謝你回來。”
沈辭川半晌不語,手指摩挲着手心裏的那只凍得有些發紅的小手,“那我就要謝謝你讓我回到你身邊,謝謝你這麽好,謝謝你總是握住我的手,謝謝你....”沈辭川故意似的,非要湊上排比以示感謝。
宋清聽不得這麽肉麻的話,伸手去捂他的嘴,“打住。”
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
宋清望着眼前的海,盡頭除了黑暗似乎別無他物,“海的那邊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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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實來講,海的盡頭也許是另一個岸。
可宋清似乎看到海上升起層層迷霧,那團混了真相也夾了謊言的霧,馬上就要把他們隐去,人人身在其中。
跟謙廣合約到期前的日子,沈辭川盡是些品牌合作,什麽商場開業、品牌剪彩,櫃臺活動,差不多全是這樣的工作。
說好聽了是品牌邀約,說難聽了就是站臺,粉絲早在超話裏罵翻了天,恨不得沈辭川立馬從謙廣脫離苦海,恢複自由身。
還有個賬號名叫“今天沈辭川跟謙廣解約了嗎的”粉絲,一日不落地發布着倒計時。
這些莫謙全都看在眼裏,也是鐵了心就是要整沈辭川,總是今天在這個城市,明天又在另一個城市。
但沈辭川向來不喜抱怨,像個沒事人一樣做着每天的工作。
宋清習慣了沈辭川開車來見她,有時深夜到,有時很早,他就一個人在房間裏等到她下戲。
來來回回,一月多月裏他們見了七八次。連陳亦之也要感慨,“以前你們一年也見不了這麽多次吧。”
宋清調侃道,“所以那時候我們不是分開了嘛。”
“最近超話也不是很太平,感覺 CP 粉再扒出點什麽你們倆就是板上釘釘了。”陳亦之長嘆口氣,“哎,現在一切要等沈老師的合約到期。”
“扒出什麽了?”
這些小蘭最了解,她自然接了下去,“大部分是粉絲臆斷,不過你們之前穿過的一些同款衣服什麽的,有些的确是真的。”
“現在也不是辟謠的好時機,綜藝還有幾期才結束。”
宋清沒接陳亦之的話,披了衣服下車,陳亦之望着宋清的背影正要跟上去,就接到了楊娴的電話。
“小陳啊。”楊娴頓了頓,背景音從熱鬧逐漸靜下來,“清清外公昨天半夜走了,我想了想還是跟你說一聲,這些天能不能回來一趟?就算一天也行。”
陳亦之心下一緊,思量着要怎麽回複,“楊阿姨,請節哀,但是請假...”
好在楊娴其實也明白宋清的工作性質,只一直嘆氣卻沒有多說。
陳亦之安慰了宋母片刻才挂了電話,房車裏只剩安安和常玉,她們聽到陳亦之電話裏的節哀,大概明白了是什麽意思。
常玉走到陳亦之身旁坐下,“怎麽了?是清清外公?”
見陳亦之點點頭,安安和常玉對視片刻,出了主意,“還是得告訴她,但是這些天的景肯定請不了假,導演恨不得一天拍 20 個小時。”
常玉翻出今天新來的飛頁,“明天有 19 場戲,早晨 8 點 15 第一場,但是肯定 7 點前得妝發,最後一場夜裏 11 點了。”
陳亦之接過去複又細看着,偏偏這些天多加了許多場戲,真是一點請假的可能性也沒有,“今晚下了戲差不多 10 點,飛機回去就 1 個小時吧,能來得及嗎?”
常玉搖搖頭,否定了陳亦之的提議,“這地方開到機場少說都要兩個多小時。”
安安想到什麽似的,站了起來,“幹脆開車回去?這裏到淨安走高速的話只要兩三個小時吧,下了戲就往回趕,明早能趕得及回來。”
陳亦之思量片刻給沈辭川去了電話,電話那頭的人前一步接到了消息,肯定了陳亦之說要開車回去的想法,“我這邊活動結束了就馬上開車過來。”
等到宋清下了戲回來,屋子裏的人全都不說話地看着她,但眼神裏又帶着躲避,包括沙發上的沈辭川。
“怎麽了今天?”宋清舉了手機細去照自己的臉,以為是剛剛匆匆卸妝沒洗幹淨或者什麽惡作劇。
但不是什麽惡作劇,因為沒人笑,所有人又去看沈辭川,他走到宋清身旁,“清清,外公他。”
不等沈辭川說完,宋清就已經明白,腦子嗡地一聲似乎沒了聲音。
眼前一剎那浮現的,是小時候外公問她家裏的凳子是不是長了刺,要不然小宜清怎麽那麽喜歡待在奶奶家;是一大把魚食讓小宜清的金魚全都翻了肚白,然後外公提回來一口袋金魚要賠罪;是宋宜清鬧脾氣在外公面前砸掉的杯子;是外公病痛中迷糊着問她有沒有吃飯。
是,宋清覺得自己還未盡孝。
“雖然請不了假,但是車子準備好了,我們開車送你回去的話,能在淨安待差不多一個小時,明早七點前又回來。”陳亦之等着宋清做決定,但鑰匙已經拿在手上,即刻準備出發。
宋清點了頭,頭腦發懵地上了車。
夜裏的高速什麽也看不見,她只能木木地盯着車窗發呆,倒影是駕駛座的沈辭川,後視鏡裏整齊地露出後座的陳亦之、小蘭和小北。
恍惚想起十幾歲聽到外婆去世消息的那個下午,小姨來學校接走她,好像是周五,那天的 7 路公交車人特別多,她只能站在車門的位置,也是那樣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玻璃裏自己的倒影。
她望着車窗另一面的小宜清也在落淚,卻不想伸手幫她拭去眼淚。
靈堂搭在家裏的院子,淩晨那寂靜的小院裏除了低聲的哀樂,突然響起了車行聲,宋學善怕有老家的親友回來奔喪,先開了院門出來張望。
楊娴似乎哭了很多次,雙眼紅腫又有些無神,她其實沒想過宋清會回來,有些忍不住地又開始落淚,“清清,去給外公上柱香。”
今晚的院子裏除了楊娴和宋學善,只有小姨一家還在幫着守靈,一行人走進去,除了宋清,所有人的右手都被宋學善綁上了紅繩。
靈堂裏挂着張 12 寸的黑白照,是外公年輕時些的照片,也許六十歲,也許七十歲,照片裏的人慈眉善目地沖着她笑,讓宋清有點忘了外公病後那瘦骨嶙峋的樣子。
香爐前的淺盤裝滿了油,一小節麻繩支在盤沿,火光微微的搖曳。
從前為外婆守靈的時候,宋清一整個夜都守着那盞長明燈,只有長明燈不滅,才能為亡者指引去時的路。
“爸,清清回來看你了。”
宋清在楊娴的話裏跪下磕了個頭,終是沒忍住低聲撲在墊上哭了起來,先是爺爺奶奶,再是外婆,如今外公也離她而去。
人人說外公命好,活到八十幾歲,還能看到外孫女成名,只有宋清知道。
他本該是最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