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半裏

70 半裏

洪梅的電話打來的時候,宋清很意外。

他們在休息室做紅毯前的最後準備,窗外頭的松枝被大風打得直晃動,樹梢掃到窗玻璃上,嘩啦一聲,嘩啦又一聲。

宋清一手舉過胸前,一手撐在窗前的小桌上,等着身後的人費力地在拉小一號禮服的隐形拉鏈。

她長憋着一口氣,這種悶熱又帶着些暢快的空氣,像是學生時代某個周末的午後,也許作業還一點沒動,但來了一場久違的大雨,把天都蒙起來,于是就渾渾噩噩地睡過去。

陳亦之放下手裏的東西,也加入拉拉鏈的隊伍,“她說什麽了?”

“她說她最近閑下來,想要來一趟。”

“到時候讓人去接就好了。”陳亦之拍拍她垂下去的後背,“再吸口氣,馬上就好了。”

宋清點頭,有些吃力地攥緊了椅背,聽到最後一截順滑的拉鏈聲。

安安長籲一口氣,“我的天哪,我的手指都在抖了。”

收腰的魚尾禮服,況且又小了一號,宋清整個人被箍在那酒紅色裏頭,飄起來的絲帶從胸前飛到臂前,有點累贅。

像花圃中綻得最早某支的玫瑰,顏色好看,只是偏偏葉子亂得很,快要搶去花的豔麗。

陳亦之也覺出來不對勁,指着那些絲帶,“幹脆把這些取了吧,要麽你固定一下,今晚風這麽大,紅毯上吹起來肯定難看。”

安安從箱子頭翻了工具包出來,“把這兩節取下來,剩下的用這種防走光的貼在手臂上。”

禮服撐着坐不下來,宋清倒是樂得站在原地聽他們擺弄。

雖然這段時間,餘暢的事情明面上算是過去了,可私底下依舊時常在某些營銷號或者讨論組裏被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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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想要用有限的資料給餘暢寫生平故事,以求到底是什麽原因才讓她走到這一步。

其實洪梅今天不打這個電話,宋清也準備聯系她。

她想不管洪梅現在知不知道餘暢的事,都還有很多的事要解決。

洪梅上次走的時候,拒絕了宋清提出來的所有幫助,無論是錢還是房子,甚至是幫她換一部智能手機。

她要放棄餘暢的遺産繼承,但宋清一直以各種理由推脫,想着這筆錢,總還是要交到她手上的。

可上次讀過餘暢的日記。

宋清竟然也有些動搖。

她一方面不甘,想着是洪梅抛棄了餘暢,可同時又難過,因為洪梅沒有一點貪心反而讓她的不甘漸漸淡去。

今晚的紅毯,沈辭川也在。

他在酒店後院拍完了出發照,正好閑下來,和小北在院子裏打發時間,偏巧碰上了同樣在拍照的季誠。

沈辭川提早知道了季誠今晚會是和宋清同走紅毯的男嘉賓,遠遠地跟他點了個頭,算是打了招呼。

小北把手裏的扇子卷起來別到腰間,巴掌大的扇面,一面是竹編的,一面是蘇繡,主辦方送的紀念品這時倒恰好拿來扇涼。

“哥,我聽說他在拍戲的時候追過清姐,有點死纏爛打,後來要不是你們的事曝光,我看他還不準備放手呢,真是臉皮厚。”

沈辭川環臂靠在廊柱上,望着遠處擁着幾個人走來的任琮舒,語調很輕松,“我也聽說了。”

跟在任琮舒後面那幾個人,小北一打眼就知道是粉絲,手裏都拿着不少等着沈辭川簽名的東西。

小北退到一邊去,看着那些粉絲精心制作的照片還有應援物料,想起沈辭川默默無聞的這些年,想起前公司那些發黃的簽名照,心底升起些別樣的情緒。

他是真的為沈辭川高興。

最後小北熱心地幫忙拍了合照,目送着人遠去,也默算着時間,催着人上樓去。

那晚的大風最後變成一直下不停的雨,所有人都只能打着傘走完全程,不過這樣也免去宋清的尴尬,她和季誠雖離得近,卻是各自一把傘,不再用挽手。

網上依舊有人抓着說她和季誠炒 CP 的時候恨不得趴在人家懷裏看煙花,現在卻避起嫌來。

不過宋清和沈辭川的 CP 粉倒是一面吃着前些天兩人從飯店同進同出的糖,一面為宋清不挽季誠的手高興。

“我懂的,有人會吃醋”

“瘋子退退退”

“看到我磕的是真的,我就放心了”

“有人禮服是紅色,有人口袋巾也是紅色,不一起走紅毯也要穿情侶裝~”

因為餘暢母親要來的緣故,宋清特意讓小蘭改簽了秦姨的機票,讓她提前回去。

所以第二天在家裏見到人的時候,秦姨已經帶着人在市裏轉了兩圈,添了些新衣裳,手機也從老年機換成了智能的。

一行人進去的時候,秦姨正戴着老花鏡在教洪梅用手機,亂七八糟的包裝散了滿桌子。

洪梅依舊很局促,像第一次見一樣,站起來側靠在餐椅上看他們。

她垂着眉,倒讓宋清看得真切,餘暢那雙漂亮的眼睛是遺傳自媽媽。

從前她跟餘暢躺在床上玩笑,宋清總打趣餘暢的眼睛生得好, 睫毛也是又翹又長,她那時并不知道餘暢的些許恍惚來自面前的洪梅。

宋清走到餐桌前,扶着面前的椅子,也不敢直視她,“餘暢生前的日記說想要葬在奶奶身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她會提前寫下這些東西。不過新墳也不太适合動遷,到時候就帶些衣服回去,她老家的事只能麻煩您 ... ”

她的話還沒說完,洪梅卻很快拒絕,“不行,我不能回去。”

這話把宋清一下子梗住,“畢竟你是餘暢的母親,我出于尊敬也就沒提過你抛棄她這件事,可是人也不能這麽無情吧?”

秦姨從她身邊走過,跟着陳亦之他們去了露臺,玄關玻璃背景後的感應燈滅了,偌大的客廳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我沒有...”洪梅的聲音卻依舊很小。

“您沒有什麽?沒有抛棄她?沒有帶着兒子走?”宋清知道她的樣子有些咄咄逼人,她壓着心口席卷而來的酸澀,從房間裏找出日記本,仔細地翻到那一頁,“她清清楚楚的寫着。”

【昨天的外景很像老家的那個岩洞,說真的,以前那麽恨那個地方,現在卻有點想念了,我也搞不清自己了。有時候在想要是那天我沒留下來做衛生,要是放學回家沒那麽矯情非要在那洞子裏頭避雨,是不是她就不會帶着弟弟走...】

宋清突然又覺得自己冷靜得可怕。

從前只是想,有朝一日要是真的能見到抛棄餘暢的人,她一定會大罵她一頓,可現在,她覺得什麽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樣。

洪梅讀得很慢,她站着又坐下去,片刻又端着本子站起來,一行眼淚順着臉頰滾了下來,“我....我那天一直在等她,我是想帶着他們姐弟倆一起走的,我在她下學回家的路上等她,可是她一直沒回來,我沒辦法,再不走就會被發現了...”她欲言又止,“我不知道她在那個岩洞等我。”

宋清擱在桌上的手堪堪握成了拳,眼皮也不受控制地抖動起來,想說的實在太多了,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她早就和洪梅一樣淚流滿面,“那個岩洞離你等她的地方有多遠?”

“半裏路。”

怎麽什麽都差了一點。

也許餘暢早一點回去,就能避開那陣雨;也許她迎着雨回家,就能見到同樣在路口等她的洪梅。

那之後呢,也許她不會遇上莫謙,她和宋清不會相見也不會成為朋友,沒有這麽多腌臜的事,她也不用咽下那些最後會要了她命的藥。

可還是差一點。

差一點洪梅就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這一切的一切,似都倒在那條,那條好像餘暢一生也沒有走出的半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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