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于舟愣住了。

她的睫毛輕輕一閃,眼皮也一跳,然後就有了一段和心跳同頻的眼波。茲拉,茲拉,像電線短路的燈泡,一會兒亮,一會兒不亮。

明明滅滅的呼吸,明明滅滅的光暈,明明滅滅的眼神,明明滅滅的蘇唱。

四周的環境過于詭異,而蘇唱在陰影處,只剩一個輪廓,顯得她的聲音是從蠱毒中撈出來的。

于舟忽然想了很多。

她想起苗疆的馭蛇人,悠揚的短笛吹出幾個哨音,蛇便揚起腹部,以臣服的姿态跳一支舞。

她想起出門前寫到一半的月亮,她找不好描述的詞語了,以至于那段落一直空着。

她還鬼使神差地想起老板說……

說什麽來着?忘了。

于舟聽話地望着蘇唱,蘇唱也看着她,甚至能清晰地看清于舟的雙眼皮,她眼皮的折痕也淺淺的,弧度軟而圓潤,她很少睜着大眼直視人,所以她此刻有一點無措。

蘇唱緩慢而輕柔地抿起嘴,又放開,嘴微微張開,含一小口新鮮的空氣,不知道是不是從于舟肌膚細膩的紋理間交換過來的。

然後蘇唱閉上雙唇,注視一眼于舟。

這一眼倆人都有些用力,所以打破了平和的氛圍,蘇唱吸吸鼻子,于舟輕咳一聲,然後倆人都同時移開目光。

一個看右邊的牆壁,一個看左邊的地面。

視線交錯的瞬間,心跳打了個轉向燈,“咔噠”一下。

“我……”蘇唱的嗓子有點啞,她清了兩下,低聲說:“我的意思是,你還是走我後面。”

“哦。”于舟依然盯着地面,小聲說。

然後她安靜得出奇,左手掌心輕蹭手機的背面。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小意外之後,于舟就沒有那麽害怕了,離開甬道是明亮的白熾燈,花轎是喜轎,倆人坐上去,一左一右地找線索。

蘇唱果然很聰明,至少和火鍋不是一個等級的,解謎快得出奇,以至于後半場過于順利,順利得讓于舟有點失落。

也許覺得,這麽貴,應該再玩幾個小時才夠本吧。

但她也明白了為什麽前面那麽詭異,這個主題還沒被投訴,因為後面的本子不僅環環相扣,還異常感人,陰陽相隔的戀人沒坐上紅花轎,甘願将自己困在青梅竹馬的花匠身邊,以生生世世的陽壽換花魂。

于舟哭得稀裏嘩啦,出來的時候還眼紅紅,她沒掏紙巾,習慣性地用手背擦,蘇唱不太擅長安慰人,只溫柔地等在一邊,然後問她:“餓不餓?”

要去吃點東西嗎?

于舟有點吃不下,而且看蘇唱的神态,她應該很累了,于是抹一把眼睛說早點回家休息吧,然後她抽抽濡濕的鼻腔,又道:“而且我今天也沒額度了,你又請我了,下次我請你吧。”

還是很傷心,她還是有點想哭。

蘇唱卻笑了,輕聲問她:“那下下次,我又要請回你嗎?”

“啊?”于舟擡頭看她,“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好像是這個意思。”好像是說,一人一次才公平。

“不是,我真不是。”于舟急了,顧不上哭了,臉頰下方和眼圈兒一樣紅了。

“哦。”蘇唱看一眼她粉色的下颌,讓步。

于舟想了想,又啞着嗓子說:“而且,我平時也不是這樣的。”她家教還可以,不拉人衣服,也不是特別愛哭的人。

她就嘟囔一句,以為蘇唱不會再回,沒想到蘇唱又笑了,抿唇點點頭:“你平時,好像也是這樣的。”

這麽天馬行空,奇奇怪怪的。

“我……”于舟被噎兩次,有點哀怨地看着蘇唱。

怎麽回事啊,不是個溫柔的女神姐姐嗎?

蘇唱垂下眼簾,眨眨眼。她開始體會到三次元友情的美妙,在于鮮活。不同于父母來自大洋彼岸的延遲的叮囑,也不同于網絡上一個又一個哪怕加了emoji的方塊字,不同于同事因為職業和專注而對情緒的點到即止。

于舟的鮮活,敞開、純粹,而有及時性。

她的眉毛眼睛像積木,因為蘇唱的一句話,拼成各種形狀。

哪怕是一個“啊”,都能有一百八十種情緒,比專業的配音演員能模拟的還要多。

蘇唱開始逗她了,于舟知道,但她并不反感。她認為這一次出來,和蘇唱又親近了一些,比如說,蘇唱會在吃飯的時候玩手機了,通常要相處很自在的朋友,才會在約飯時坐着自己玩自己的。

能和蘇唱當好朋友,對于舟來說,是件挺了不起的事。

她們沒有再約定下一次見面的時間,但好在不用再以挑選餐廳做借口,她們也能聊上兩句。

周一,于舟跟蘇唱說她差點遲到了,就差半分鐘;蘇唱回複幸運。

周二,于舟跟蘇唱說她讓火鍋去看了,那個主題果然拆了,老板沒騙人;蘇唱回複不錯。

周三,于舟問蘇唱,下次什麽時候請回她,她想了兩天,還是得把密室逃脫這場給還了;蘇唱沒回複。

周五,蘇唱發給她一張照片,有一半的車窗,外面是一個招牌——妙味魚粥;于舟樂了,問她是在上班路上嗎,蘇唱說嗯,等紅綠燈。

周末,她們聊了三句,結束在于舟的一個問句。

第二周的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周五,她們都沒再聯系。

周六于舟有別的事情做。她和幾個大學同學聚會,約在家附近的ktv。

錢櫃這個名字,還是于舟高中時在一個娛樂新聞上看到的,明星在裏面唱歌,那時候她覺得好高級,上了大學第一次來,覺得好像除了大一點也沒什麽特別的,過幾年畢業,ktv蕭條,錢櫃也沒有那麽遙不可及了。

更沒幾個朋友真的想唱歌,只是借個場子玩玩游戲。

不大的屏幕随便放着幾首情歌,紅紅綠綠的燈光被陳年的煙味一熏,連光都有點臭,茶幾上擺了幾瓶酒和果盤,西瓜的汁液在夜場中顯得跟慘案似的,于舟從衛生間出來,與朋友們繼續玩游戲。

很老土的游戲,“我有你沒有”,輸了的選真心話大冒險。

同學四年,聚了那麽多次,次次都是真心話大冒險,家底都掏幹淨了,卻仍然樂此不疲。

後來于舟才明白,每次有人提議這個,一定是在場的,有她/他想要了解的人。

想要了解,卻開不了口的人。

于舟的生活經驗不複雜,這類“攀比”游戲很容易輸,人家問啥,她大概率都是沒有,連男朋友都沒談過,尺/度/大的問題更是次次空白,所以她甚至沒撐過第三輪。

朋友們一見是于舟,有點好笑,但又有點無聊,逗她:“你這真心話也沒什麽可說的啊。”

“大冒險吧,大冒險。”

沈蘿筠和幾個室友摟着起哄。

“我不想玩大冒險。”上次她們喝多了讓郭敏把內//衣//解了,雖然都是女孩子,但于舟給吓夠嗆。

“願賭服輸于舟你怎麽這樣兒啊。”郭敏調侃她。

切,你豪放,你來。

“這就不好玩了哈于舟舟~”沈蘿筠對她發嗲。

于舟抖抖雞皮疙瘩,說:“那你們先說懲罰內容,我看看行不行,不行喝酒就是,這不也是游戲規則嗎。”

小鹌鹑精得很,反正也別想套路她。

郭敏遞給她爆米花:“行,我想想啊……咱們粥粥不能尺/度/大的,她沒有尺/度。”

于舟抓起來吃幾口,蔫了吧唧的,和電影院的比差遠了。

電影院,她突然就想到了蘇唱。

但也只是一秒。

“這樣,”郭敏清清嗓子,“你給手機裏的一個朋友打電話,跟TA說你喜歡的人。”

“給男的打女的打?”一邊唱歌的桃子來了興趣,就着話筒問。

郭敏看着于舟笑:“都行,随意,看我對你好不粥子。”

于舟想了想,又塞一顆爆米花:“你坑我。”

“你看啊,我要是當着你們的面打了,大晚上打電話,說有的沒的,算大冒險。但同時,你們又知道了我喜歡的人,這是真心話。你兩個懲罰都往我身上招呼啊?”

嚼嚼嚼,于舟嚼嚼嚼地盯着她。

嘶……挺有道理。

“是吧?真心話大冒險你們只能選一個。”于舟提醒她們。

“那……”沈蘿筠插話,出主意,“這樣吧,你出去打,回來告訴我們對方的反應,給我們看看通話記錄就行。”

“行。”于舟生怕她們反應過來反悔,迅速拍拍爆米花的殘渣,用濕紙巾擦幹淨手,拎着手機就往外跑。

看吧,她就說沈蘿筠智商不高,整天主人主人的游戲都玩傻了。

出去打,誰知道她說啥了。

不過……那是遇到雞賊的人的情況,而于舟,是特別言而有信的一碗于小舟。

她找了個稍微安靜點的地方,但也隐隐約約有包廂的聲音傳來,好在是一首耐聽的情歌,唱得不賴,跟配樂似的。

她在前奏裏打開手機,拇指在屏幕上滑動幾下,再遲疑地拖回來。

關掉通話界面,打開微信,找到“蘇唱”,發送語音邀請。

于舟沒有急着把電話放到耳邊,而是盯着屏幕,直到屏幕上出現“0:00”開始計時,她才接起來。

“喂?”

明明環境有點吵,蘇唱的聲音卻那麽清楚,像置身于一個電臺,把夜場的嘈雜都變作頻道的背景音。

“那個,我沒有喜歡的人。”于舟望着地面印下來的logo,輕輕說。

那邊愣了三秒,然後才是一個:“嗯?”

于舟心裏沒來由地嘆了一口氣,她眨眨眼,解釋:“我和朋友玩大冒險,我輸了,要給一個人打電話,告訴她,我喜歡的人是誰。”

“我沒有喜歡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于舟的眼神虛了,logo有些模糊,身後的包廂好似切了首歌,于舟小心地靠在牆邊,腿并攏,支起來。

她以為蘇唱會笑,或者會習慣性地說“嗯”,然後她們就結束這段對話。但蘇唱沉默了一會兒後,用比剛才更輕的嗓子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于舟沒反應過來。

“為什麽,選我做你大冒險的對象。”

于舟聽到了一滴水落下的聲音,不像真實的,像從蘇唱語言的質感裏帶出來的,但沒有東西接它,于舟只好木木然地用自己的心髒去接它。

背後的包廂裏,曲調悶悶的,是一首于舟沒太聽過的英文歌。

“loving strangers, loving strangers, loving strangers oh……”

就重複這麽幾個單詞,loving strangers,歌名也叫這個。

于舟轉過身,側靠在牆上,用食指摳包廂門。

她聽見自己的指甲刮蹭細微的碎屑,她說:“因為,這一周,你都沒有找我,我覺得你應該很忙。我想,給你打電話,是一件冒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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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loving strangers》(Russian R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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