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表哥

表哥

左肩傳來陌生的觸碰, 溫柚反應過來的時候,立刻不着痕跡地避開了季予川的手。

“等一下。”她停下腳步。

剛才被打斷了, 想和雲深說的話還沒說完。

雖然她沒做什麽錯事,但她不想在他心裏留下任何一點不明不白的印象。

溫柚轉過身。

溫暖的頂燈照耀下,轉角處空蕩蕩的,已然不見男人的身影。

他已經走了。

溫柚定在原地,腦子空白了一瞬,就像這條空洞的走廊。

室內有暖氣, 溫暖的空氣流速很慢,溫柚卻莫名感覺一陣涼風吹拂到了臉上。

她輕輕吐了一口氣,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

雲深來這裏吃飯,想必是有公事。

他步履匆匆, 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也根本不在意她在這兒幹什麽,和什麽人聚餐, 為什麽身邊會有一個看起來挺親近的年輕男人。

溫柚想說清楚的話,對他而言,就是無關緊要,說與不說沒有任何區別。

“怎麽了?”季予川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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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溫柚很快調整好了心情, “趕緊走吧。我真的要回去加班。”

離開飯店,溫柚坐上季家的車。

一路上, 她都悶聲不響地望着窗外, 季予川時不時和她說些他在國外的見聞和趣事, 溫柚反應淡淡的, 說不上敷衍, 但肯定不熱情。

東港園區比較偏, 從市中心出發,開了四十多分鐘才到溫柚住的小區附近。

眼看快到了, 季予川從航空座椅旁邊的扶手箱裏拿出一個奢侈品盒子,遞給溫柚。

不等溫柚拒絕,他就說道:“你不要的話,我過兩天再郵寄到你家。”

溫柚也不客氣:“我可能會挂到網上賣。”

季予川笑:“那就當給你發紅包了。”

溫柚:“……”

車廂內安靜了一會兒,季予川懶靠着椅背,兀自說道:“我之後應該就留在國內,幫我爸打理這邊的公司。好幾年沒回申城了,感覺很陌生,你有空得帶我熟悉熟悉。”

“沒問題。”溫柚答應得很爽快,“只不過,我工作很忙,有空的時間不多。”

季予川:“反正我閑着,都看你安排。”

溫柚笑了笑,想起幾年前,自己剛到麻省,入學之前,找當地中介租了一套房子,看房的時候都好好的,住進去之後才發現,房子的管道和隔音有很嚴重的問題,溫柚晚上根本睡不着覺,連着失眠了好幾天,精神幾近崩潰。

她人在國外,舉目無親,有幾個瞬間,甚至萌生出了找親生母親求助的沖動。

如果真的這樣做,就代表她要揭開心底最疼痛的傷疤,重新落入陰影之中。

又捱過了一天,多年不曾聯系的季予川突然從美東飛過來找她玩。

聽說了她的事,季大少爺動用人脈,當天就幫溫柚租了一套新的公寓。

他帶着她,去找原房東說理,要回了溫柚的租金和押金。

溫柚精神疲乏,他就陪溫柚去酒店住了兩天,等她養好精神,他又跟着她回到原來的住所,幫她收拾、搬家。

公寓電梯裏,溫柚看着幫她扛着行李箱的男人,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除了爺爺奶奶之外的親人的關愛。

原來爺爺奶奶死後,溫家那邊的人中,還有一個她可以信賴的。

溫柚從小就很獨立,什麽事情都習慣自己扛,但不代表她就沒有脆弱的時刻。

剛赴美留學的那段時間,季予川真的幫了她很多,無論是現實中,還是心理上,都給了她極大的安慰。

所以,即便季予川這人頑劣自戀又賴皮,溫柚對他依然很感激,很願意在閑時帶着他逛逛申城,就像從前他開着超跑帶她領略美東風情一樣。

轎車駛入小區,緩緩停在溫柚所住的單元樓下。

溫柚開門下車,季予川也下車送她。

“這麽豪華的小區?”男人調侃道,“看來溫又又這幾年賺了不少。”

溫柚立在單元門外的銀杏樹下,平靜地喊了他一聲:“表哥。”

季予川:“不是讓你別喊表哥?”

“行。季予川。”溫柚輕輕吸了一口微寒的空氣,頭腦很清醒,正好把話說明白,“你今天應該也挺難受的吧?”

季予川漫不經心道:“我難受什麽?”

溫柚:“季阿姨他們特意把我和你安排坐一起,眼神和言辭也怪怪的,就像在看我和你相親一樣。”

季予川:“……”

溫柚臉色冷了幾分:“你應該知道,我和溫家的關系并不好。他們的意見和想法,根本左右不了我,甚至讓我覺得反感。我只想過我自己的生活,絕對不可能聽從他們的安排。”

“噢。”季予川拖長音,依舊是那副凡事不過心的大少爺姿态,“好的,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們了。”

“……”溫柚莫名有些心梗,盯着他看了半天,她緩緩呼出一口氣,聲音放輕了些,“季予川,我把你當做親人。”

這話聽起來很溫馨。

實際上,卻是一柄鋒利的刀片,一字一字深深地刻下了“拒絕”。

溫柚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就見身前的男人,形狀好看的桃花眼略微僵滞了下,沒過多久,便恢複了無所謂的态度,揚着唇角問她:“你有男朋友嗎?”

溫柚:“沒有。”

頓了頓,她直覺不太妙,又補上一句:“但是我有喜歡的人了。”

季予川瞅着她:“又是這個說辭?你從初中、高中,到研究生,都說一樣的話,能不能換個借口?”

溫柚冷笑了下:“我說的一直是真話。你愛信不信。”

季予川:“行。那你喜歡的人喜歡你嗎?”

溫柚:“……”

最怕空氣突然的沉默。

“好,我知道了。”季予川牽了牽唇角,面對着她,後退了幾步,再朝她揮揮手,“走了昂。”

溫柚站在原地,目送他一路倒退到車旁,坐上後座。

她眼皮突突地跳,轉身步入單元門,搭電梯上樓。

轎廂裏燈光明亮,牆壁映出她略顯失神的臉。

總覺得她剛才說的話,季予川并沒有完全聽進去。【  耶】

他一直都是這樣,永遠自負,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我行我素,覺得全世界所有人都會喜歡他。

溫柚有時候,真的非常羨慕他這樣的人,甚至嫉妒,嫉妒他擁有的一切。

如果有選擇人生的機會,她最想要的,就是季予川的人生。

事業有成的父親,溫柔體貼的母親,和諧美滿的家庭,他無憂無慮地長大,被所有親朋好友捧在手心,從來不知愁滋味,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說什麽話就說什麽話,有大把的時間和感情浪費在別人身上。

他整個人,從小到大,早已經被各種各樣的愛填滿了,自然就無懼浪費。

溫柚卻不一樣。

她沒什麽可揮霍的,她的身後只有她自己。

電梯到達樓層,溫柚整理情緒,平靜地打開門,回到家。

家裏暗而寂靜,陽臺上葉影搖曳,襯得室內更加空落。

溫柚昨天算過了,雲深今天不會回來。

深夜不宜占蔔,溫柚很疲憊,也沒力氣算明天的事兒,她簡單沖了個澡便爬上床,強行沉入睡夢中。

這一覺很不安寧。溫柚夢見了很多小時候的事。

被虐待,被抛棄,被霸淩……一片混亂中,她生命中最溫暖的光亮出現了。可是,那道光只在她身上短暫地照耀了一下,很快便冷淡地,轉身就走。

天微亮時,溫柚從夢中驚醒。

她還沒睡飽,但是不知為何,不想再在這個空蕩蕩的房子裏睡了。

今天是周六,她和雲嬈約好去黎梨家,蹭富婆的卡,享受一整天的上門spa服務。

要不然,去黎梨家再睡好了。

溫柚知道黎梨房子的密碼,即便她沒起,她也可以溜進去。

思及此,溫柚從床上爬起來,囫囵洗漱了下,套上棉衣準備出門。

這會兒太陽剛從地平線升起,微弱的光線照進室內,一片朦胧。

溫柚離開起居區,剛轉進客廳,目光朝前一瞭,驀地停下腳步。

玄關前面站了個人,微彎着腰,似乎正在換鞋。

溫柚乍一眼沒看清是誰,心頭一跳,猛地打開了吊燈。

清透的燈光灑下,照亮男人英俊冷淡的面容。

他漆黑的眼底鋪了一層疲倦,下颌冒出淺淺的胡茬,看起來似乎一夜沒睡。

“學長?”溫柚撫了撫心口,看了眼現在的時間,“才六點半……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

雲深擡起眼,視線從左到右在家裏掃了一圈,然後才沒什麽溫度地瞥她,答:“睡覺。”

“哦,可是,為什麽這麽早……”

“要出門?”雲深瞅見她身上的棉衣外套,随口問道。

溫柚點頭:“去黎梨家玩,雲嬈也去。”

雲深扯唇:“約的挺早。”

說罷,他擡步朝前走,黑色外套帶着室外的清寒,即将從溫柚身邊掠過。

雖然雲深素來都不愛給人好臉色,但溫柚莫名覺得,他今天氣壓很低,凜冽的氣息在空氣中蔓延,幾乎能把她凍僵。

就在雲深即将與她錯身而過時,溫柚突然伸出手,不着痕跡地用手肘擦了下他的衣袖。

細微的衣料摩擦聲響起,雲深腳步稍頓,目光順着烏黑的眼睫落下來。

“是表哥。”

溫柚心尖一顫,沒頭沒尾地冒出這三個字。

無論如何。

還是想解釋啊。

就算他渾不在意。

還有她自己在意,她過不了自己這關。

雲深愣了下:“什麽?”

溫柚深吸一口氣,感覺胸口泛涼,嗓音也有些幹澀:“就是……昨天晚上,我們親戚聚餐,我表哥,也就是季予川去上洗手間,非讓我幫忙拿一下他的衣服,然後就碰到學長你了,後來喊我們的那個女人是我舅媽。”

……

說完的那一刻,溫柚産生了一絲後悔。

雲深可能都忘了這件事,聽她突然提起,他肯定覺得很奇怪,很莫名其妙吧。

唉。

還是沖動了。

果不其然。

男人盯着她看了蠻久,微微挑了挑眉,語氣不鹹不淡道:“沒事說這個幹嘛?”

溫柚鎮定道:“沒什麽,就是看學長和我表哥好像認識,我就随便說說。”

一邊說,她一邊攏了攏身上的棉衣,語速匆促了幾分:“我叫的車到了,先走了。”

話音未落,她直接掠過雲深,快步走到玄關,拎包,換鞋,一氣呵成。

手掌握上把手,還未打開門,她忽然聽到雲深在後面懶懶地叫了她一聲:“溫柚。”

溫柚一激靈,開門的動作稍滞,回頭看他。

“什麽時候回來?”男人立在明亮的吊燈下,五官輪廓深邃,薄白的眼皮散漫地擡了擡,道,“我也随便問問。”

她随便說說。

他就随便問問。

溫柚看着他,依稀感覺盤桓在家裏的冷空氣消散了些。

“不知道。”溫柚眨了眨眼,“估計要晚飯後。”

“行。”

雲深沒再說什麽,徑自轉過身,散誕自然地走進了起居區。

溫柚走出玄關,輕輕關上門。

這好像是她搬到這裏之後,雲深第一次問她什麽時候回來。

以前都是她問。

然後看着他走。

再然後,不帶任何期待地自己生活,直到他在某一天突然降臨,很快又離開。

這樣的生活,好像發生一點點變化了。

……

另一邊。

溫柚走後,雲深舒坦地抻了抻肩,回卧室剝下外套,準備睡覺。

昨晚飯局之後,他回公司加班,一夜未睡。

工作效率破天荒的低,他熬了幾個小時,終于不再強求,煩躁地離開公司,徑自開車回家。

開到半路才發現,莫名其妙上了前往東港區的高架。

繞回去也麻煩,他幹脆一路開到底,就這麽回到了這套位置偏遠的房子。

此刻,太陽已然升起,明光遍撒大地。

雲深将遮光簾拉的嚴嚴實實,困意前所未有的濃烈,他快速沖了下澡,頭發也沒吹幹,大喇喇地躺到床上。

被睡意徹底占領前,雲深腦子裏淩亂地響起了幾句話。

……

“小川,怎麽讓又又等那麽久?”

“溫又又,走吧。”

“雲深學長是我閨蜜的哥哥。”

“我表哥季予川。”

……

雲深皺了皺眉,緩慢睜開了眼。

前陣子,溫柚被她親哥欺負那回,雲深帶她回家之後,找人在國外查了查她親哥的底細。

諾亞·布萊德,其母名為阿萊娅·布萊德,結過三次婚,前後生了三個孩子。

而阿萊娅自己,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

所以。

溫柚這家夥,哪來的親舅媽,哪來的親表哥?

雲深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腦袋似乎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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