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放棄了過去混跡人間的僞裝,他以最真實的模樣走入人世,以最直接的本能沾染上渾身鮮血,如一只徘徊于人間的惡鬼。

惡鬼孤身一人,所以不再忍耐;過去麻木承受一切的怪物開始感受世界,同時回以相同的惡意。

他舉起了屠刀,将曾經在人間被人類對待的一切,施以無數人間的人類——曾被人用刀劍刺穿,那便用刀劍刺穿人類;曾被人剜去雙眼、削掉四肢,那便剜去他們的雙眼、削去他們的四肢;曾被無數次獻祭焚燒,燒盡血肉骨髓,那便點燃火焰,焚盡目之所及的一切血肉生靈。

——宛如惡鬼通過模仿人類,而想要變成人類一般。

當被所有人類所恐懼,被所有人類所憎恨,被無數官民所追捕,惡鬼終于勢單力孤。犯下惡事被無數次斬首而不死,被無數次淩遲而毫無動容,目之所及,所有人臉上都寫着同樣的憎惡——對異類斬盡殺絕。

可他無法死去。

最終無法除去他的人類只能迫不得已地忍受他的存活,可依然無法忍耐他的存在,他們将這個惡鬼關入暗不見天日的角落,然後遺忘了他。後來當直面過他的人類死去,只剩下零星傳說留存于世時,渴望一把飲血屠刀的朝廷打開了惡鬼的囚牢——于是他成為了人間的死神,虛成為了天照院奈落的首領“虛”。

天照院奈落是一個殺手組織,是朝廷不見于人前的髒污。而執行并處理這一切的,便是天照院奈落首領。

沒有人知道的是,在最初的每年,即使折斷手腳、掙脫鎖鏈,他都會回到同一個地方——曾經別離的松樹下駐留。

——直到他被關入沒有光線與聲音的黑牢之前。

匆匆一百多年過去,人類的村落在動亂中摧毀寥落,又在繁榮中綿延擴展。在勞作中苦累的凡夫四十多年便可耗盡一生,于祖先代代從無異動的山林上空忽然在某一天聚集起連天烏雲,無數動物驚散奔逃,人們感受到窒息的威壓籠罩。

忽然一日,天降災劫。巨石崩裂、地動山搖,樹木在電光中枯焦,沒有逃遠的鹿與鬣狗被偶然散溢的雷電劈開脊背,皮翻肉卷地死去,黑紅的血漬濕潤了土地。

持續數月的劫雷将群山夷為廢墟,卻在一切的灰燼裏降下甘霖,死去萬物的殘骸融入泥土,貧瘠的土地變得肥沃,折斷的樹幹抽出新苗。

當她最終走出枯坐百餘年的方寸之地時,恍惚以為幻象與現實出現了重疊。記憶裏那一道玄衣淺發的身影,便伫立在遙遙相望的遠方,那是來時的地方。

她一躍而下,轉眼來到他的面前,互不言語地對視許久,終于忍不住率先開口:“這位兄弟,我看你眼熟,請問我們原來見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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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氣氛一掃而空,虛的嘴角勾起輕嘲:“完全沒有,看來你認錯人了。”說罷轉身就走。

“等一下!”十七扯住他的袖角:“你就忍心把一個無家可歸的少女丢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真是太狠心了!”說完還作勢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淚。

避開身邊光禿禿的木樁冒出的幾個嫩芽,十七亦步亦趨跟在虛身後,手中還一直扯着他的衣袖。

虛低沉的聲音緩緩道:“哦?活了幾百年的少女。”

“我就算幾千歲了也還是個少女!只要我的臉在這個年紀就是少女!”十七激動地說道:“而且以現在的年齡比例(年齡/壽命),我就是個少女!”

虛非常明智地繞過了這個話題:“嗯,你晉階成功,我也放心了。”

十七笑了起來,然後嗖地一下蹿上了他的背,扒着不放手:“少女腳崴了,你要不要趁機拐回家藏起來?”

“你是不是被劈傻了?”虛忍不住問道,怎麽好似晉了階卻降了智一般。

“你在外面有人了?”十七震驚道,難道住處有什麽不能讓她看到的東西,所以根本不打算回去。啊,說不定嫌棄她是個幾百歲的少女,擄來年輕的小鮮肉金屋藏嬌。

虛:……

十七:……

腦回路完全沒有對上!虛面無表情半晌,将背後的那一坨人丢了下來,冷冷瞥了一眼。十七也反應過來好像剛才智商有點掉,假咳了一下,終于問了正事:“你……找到路了嗎?”

“沒有。”

“那這一百多年都在做什麽?”

“我找了很久,發現殺人是我能做的唯一之事,死亡是我能帶來人間的唯一之物。”于是他成為地獄裏的烏鴉,帶着死亡的音訊降臨人間。他直白地告訴她手中浸染的無數鮮血,期待看見司空見慣的畏懼。

“哦?你居然當起刺客,哦不,殺手了!”十七表示驚訝,居然還感到一絲欣慰:“你能主動接觸人類社會已經很不容易了(雖然不是什麽正常接觸),看看現在表情都多了點,至于其它的以後慢慢來吧(雖然很想吐槽你的職業)。”

唉,其實有點懷念以前的乖孩子,但是少年總會成長為肮髒的大人的——她自己就是個例子啊!

“你只是沒有親眼看見而已,十七。”虛勾起譏諷的笑容,眉目間一片陰鸷。你只是沒有親眼目睹我如何殘殺人類,所以看不見我手中的髒污而已。

“我覺得還好,我那邊的修士哪個手上沒點血,但只要強大就總有崇拜者,一句話說誰拳頭硬誰有理。”十七依然毫無所覺地唠叨着,忽然想到了什麽,随口一問:“如果我害怕你了,你打算做什麽?”

“我會忍不住殺了你。”虛和顏悅色地說道,神情溫柔和緩,仿佛在說——‘我一定會救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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