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雖然走出了名為奈落的牢籠,也并不意味着一下子就能找到歸處,兩人帶着一個小孩,于這幾年中一直四處漂泊,居無定所。

十七發現僅僅是換了一個名字,這個人相比以往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曾經面具一般挂在臉上的虛假微笑,現在變得真真切切、溫暖無比——他是發自內心地傳達出對人類以及一切美好事物的喜愛。

從前憎惡人類的他,渴望到人類當中去,卻又謹慎地和人群保持一定的距離,然而他無疑對人類懷有善意,尤其是心思純粹的小孩子。過去血色雙目的虛總于幽暗處駐足,将身形隐藏于陰影,将目光停留于黑暗;而現在綠色眼睛的松陽敢于直視太陽,也無懼前路的幽暗,心中懷有美好的願望,他在竭盡全力地——如普通人類一般生活。

松陽會為日出花開而駐足,他會留意金色的麥田在晴日的陽光下熠熠生輝的景色;會扶起誤撞于他身前而跌倒的孩子,并且輕聲詢問有無受傷,絕不計較被弄髒的褲腳;他會為門前一顆蔫不拉幾的青黃花苗撐起油傘,直至雲散雨收;他會觀察寄居之處人類的舉動,在夜晚悄聲前往隔壁為胧掖上被角。

松陽從未表達出對人類的憎恨,仿佛過去從未受到過人類的傷害。

自從眼睛變成綠色,他的恨意奇跡一般地消失了,而從未表現出的愛一下子充滿了整個心田。

他的記憶無損,卻宛如變了一個人一般。

十七不再偶爾用更為熟悉的、“虛”這個名字稱呼松陽,即使松陽在擁有這個名字之前也叫做“虛”。她知道這是他,卻并不是她在無數個歲月裏熟悉的他。

松陽沒有恨意,而虛憎恨了人類上千年。

現在的松陽對她懷有何種感情,是沿襲自虛,還是如對人類的感情一般發生變遷,她并不知曉,甚至她并不知曉虛對于她是何種感情——除了相互占有、相依為命,可否有……愛?

幾日前來到一處離攘夷戰場不遠的偏僻鄉村,于一個寡居的老太家中寄宿,白日裏幫忙做一些雜活,夜晚十七和松陽照例宿于一處,胧則向來都識趣地住在另一間屋子裏,清晨無事絕不叩門——因為早起的人自然會早起,而他有無數吵醒好睡懶覺的人而被丢飛的經歷。

松陽自從離開天照院奈落以來,便一直保持着人類的作息,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而十七比起大多數人來說更為随遇而安一些,自然無所謂每天都要睡眠的生活,甚至開始從賴床和睡懶覺之間感受到生活的樂趣;另一方面因為修為增長緩慢,她也并不急于這一時。

在這一個尋常的夜晚,十七斜斜搭着棉被一角,側身撐臉望向窄小的窗口,以她的視力,能清晰看見窗口附近在黑暗中飄揚的雪花。松陽為胧多要了一床棉被,回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無聲地接近了發呆的背影,他一摸暴露在寒冷空氣中的雙足,果然已經冰涼無比了。

十七回頭對他說道:“沒關系,我不覺得冷,修士的身體耐性遠超常人,你應該知道呀。”

“可是你的腳這麽冰。”松陽回答,他跪坐在地上,試圖用懷中體溫恢複她冰冷的雙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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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十七将他拉着躺了下來,翻了一個身蓋好棉被,對松陽說道:“只是在空氣中晾久了而已。”

在這個呼吸相聞的距離,她能清晰地看向松陽的眼底,如春日後湖水一般的色澤,洗清了往日深沉的血色。

她眨了眨眼,握起一縷枕上的淺淡發絲,輕輕叫了一聲:“虛。”

平靜的湖面泛起漣漪,松陽眼波微動,說道:“你好久沒有這樣叫我了。”

十七的忽然有些難過,她又喚了一個名字:“松陽。”

“……十七,你……知道了嗎?”松陽如水一般的目光溫柔而悲傷:“抱歉。”

“為什麽道歉?”

“因為我把你熟悉的那個人藏起來了,卻故意不告訴你。”

“藏起來?他……現在在哪裏,我可以……見一見他嗎?”十七小心而期盼地問道。

“他一直存在于這具身體之中,因為我的抑制,所以不能掌控這個身體。”松陽耐心解釋道,随即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原來是我太自滿啊,還以為我會比他在你那裏稍微受歡迎一點呢!”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好久沒有見到虛了,而且你們明明就是一個人啊喂!”擅自分裂成兩個還自己和自己杠上了,你是想自己和自己演上一出相愛相殺的戲碼嗎!

松陽看見她一臉吐槽的表情一下笑了出來:“好啦,不逗你了,我答應你。”溫柔說完最後一句,他的神情便開始變化,漸漸有血色在眼底暈染開來。

“十七。”一個低沉得多因而顯現幾分蒼老的聲音陳述着她的名字,以她熟悉的語言——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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