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幹什麽
幹什麽
陳望卿給楊坤打了電話。
聽說要去鼎鼎有名的“忘川”吃飯,楊坤異常興奮,要知道“忘川”裏的菜品價格雖然不貴,但想要訂位卻很難,以至于催生了專門負責訂位的黃牛,可即便有黃牛幫忙,也常常要花好幾千,所以就算楊坤是本地人,也很少能夠在“忘川”吃上一頓飯。
依然在熟悉的雅間,依然是熟悉的鍋底,就連陪着吃飯的人都是以往的熟人。
“姐,”楊坤偷瞄了眼不斷翻滾的熱湯,這才看向陳望卿,“這可真是托了你的福,不然我哪能在‘忘川’吃上一頓飯啊!現在這邊要想自己預訂,都得排到三四個月後了,而且占位費得花我半個月的工資!”
聽到他誇張的語氣,陳望卿原本郁結的心情立刻松弛了下來,她莞爾,揶揄道:“哪有那麽誇張?我就是占了他們開業大酬賓的便宜,提早辦了會員卡,不然我估計也只有苦哈哈地排隊。”
“哇——姐真有先見之明!”楊坤立刻捧場,“不過這兒的會員應該也不便宜?”
“大概三四百?”陳望卿低頭涮牛肉片,長睫微垂,“我也不太記得了。”
嫁給李瑞後,五百以下的花銷都不會給她留下什麽印象,倒不是說浪費,而是從整體資産來看,幾百塊甚至沒有銀行存款的每日利息高。
楊坤搓了搓手,眼珠子亮亮的:“嘿嘿,那以後姐還想要吃的話,能叫上我就叫上我,我保證随叫随到!”
健壯的男人長相清爽,即便做出搓手的動作也不覺得猥瑣,反而有一種憨厚的可愛,就連陳望卿也被這爽朗的性格感染,嘴角露出了微笑。
餐桌下,兩人的影子在搖曳的燈光下晃動,一時和樂融融。
可話題也不總是快樂的,畢竟将兩人鏈接在一起的張俊,并不是讓人愉快的存在。
“對了,姐,”楊坤将指尖的油漬擦在皺巴巴的衛生紙上,“我以前的哥們兒說張俊可能要出來了,雖然他現在沒你有錢,但萬一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總之,你最近防着點。”
因為算是誤殺,張俊又是自首,所以也就判了五年。
現在五年的時間也到了,而柳城也就那麽大,就算陳望卿從住址到聯系方式都換了一通,可只要用心打聽,總是不難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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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楊坤灌了口啤酒,問,“不如姐去外地或者出國躲一段時間?”
“我又沒做虧心事,要躲也是張俊躲我,況且我公婆年紀大了,雖然平常不用我照料,但萬一出了什麽事兒,我總得幫忙安排人照顧一下。”陳望卿說到公婆,忍不住笑了一聲,“原先老太太還時不時打電話問候一下,最近連電話都不打了。”
“那你可以給公婆打電話啊!”楊坤咧開嘴,“姐,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老公都去世了,還放心不下婆婆。”
倒也沒有那麽高尚。
陳望卿心想,她只是不想有罪惡感罷了。
花李瑞的錢,她沒什麽心理負擔,畢竟自己也貢獻了青春和情緒價值,可轉念一想,李瑞的錢不也是從父母那裏繼承的?如今李瑞去世,她花的錢裏也有老太太的一份,但要讓她親力親為的照顧老太太,她又做不到,畢竟老太太瘋了之後,天天都在催自己生孩子。
男人都沒了,生什麽?
所以,留在柳城,偶爾看看老太太,再支付一下老太太在家産生的各種費用,就是她為數不多的良心了。
“對了,”陳望卿想了想,促狹道,“坤子你年紀也不小了,還沒有談對象啊?”
楊坤歡快的表情僵了僵,他夾了塊肉,猶豫了片刻,淡淡道:“還沒有談過,不過工地裏有包工頭的女兒在追我,我以後也想試着承包工程,所以現在算是和那女孩兒處在暧昧期吧。”
他說謊了,那女孩兒确實是在追他,但他卻不太願意接受。
因為他又遇到陳望卿了。
明明知道她即便單身也不會和他在一起,可不知道為什麽,心底總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呼,那也不錯。”陳望卿吃牛肉,覺得有點辣,就又要了一瓶啤酒,“好好享受吧,不管如何,暧昧階段是男女之間最享受的時候了。”
互相都對對方保持着極高的興趣,每一次見面都滿含期待,甚至于對方的每一個動作,都是有深意的,撓的人心裏發癢。
從前,她和李瑞也有那麽段日子......
拿着啤酒瓶貼上自己的臉,冰涼的瓶身稍稍帶走了皮膚上的熱度,陳望卿暈陶陶的,她望着頭頂暖黃色的燈光,視線又些許的模糊。
楊坤正低頭吃着肉,油碟突然往上颠了下,他急忙伸手穩住。
結果一擡頭,就見桌子對面的女人倒在了桌子旁,她枕着手臂,手中握着的玻璃酒瓶也搖搖欲墜,楊坤看得心裏一咯噔,他一個箭步沖過去取走女人手裏的酒瓶。
真是的。
他撈起兩邊的袖子,蹲下來看着陳望卿熟睡的側臉,原本豔麗的面容在睡着後,竟然透露出幾分天真,臉頰的軟肉也被手臂擠在一起,看起來軟乎乎的,楊坤沒忍住,用手戳了戳。
小麥色的手指戳到泛着粉意的軟肉上,留下了一個小窩。
楊坤一時間有點愣神。
砰——
楊坤驟然回過神,只見被他放在不遠處的玻璃瓶整個爆開,還剩了一半的酒水搖搖晃晃地從破碎的瓶子裏流了出來。
啤酒的香味彌漫了一地。
靠!
豆腐渣嗎!
這麽近的距離,萬一割傷了人怎麽辦!
楊坤後怕地搖了搖頭,轉身去前臺結賬,回來的時候,雅間的門敞開着,他心頭一緊,走過去一看,見陳望卿還躺在那兒,這才松了口氣。
這要是人丢了,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楊坤一只手伸到陳望卿的腿彎,一手摟住她的肩背,就這樣将她抱起來。
“唔,”陳望卿醉醺醺的,此刻不太清醒,似乎是認錯了人,就連說話的語氣都裹着平常難有的嬌軟,“李瑞,車鑰匙在我褲兜裏,你自己拿呗,等下我倆回家,你想幹什麽都可以哦——”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楊坤的鎖骨上,霎時間,鎖骨周圍的皮膚就被染成了緋紅色。
還好皮膚和夜色都夠黑,這才保全了楊坤的臉皮。
他将陳望卿放下來,讓她依靠着車門,喚了幾次,才哄得半醉半醒的陳望卿掏出車鑰匙。
等到他坐在駕駛座上的時候,汗水已經将他全身都浸透了。
“艹!”楊坤爆了句粗口,粗大的手掌捂住臉,隔着厚厚的繭,他都能感受到臉頰滾燙得吓人,仿佛置身火爐一樣。
每次都是這樣。
楊坤自己都覺得自己意志力薄弱,甚至于有點卑鄙。
只要陳望卿透露出了一點親昵,哪怕那親昵是朝着別人的,哪怕那親昵并不屬于異性之間的暧昧,可他都無法拒絕。
他當初急于更換聯系方式,确實是有不想被張俊算計的心思在。
可更重要的是,當他知道張俊落獄後,那從心底裏冒出的卑劣的欣喜,更讓他毛骨悚然,他無法想象,自己在那一刻是如此的興奮。
現在想想,也真是傻逼。
就算張俊進了牢,陳望卿也不可能轉投他的懷抱。
畢竟,陳望卿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拜金女。
她甚至坦然到即便楊坤知道她的拜金屬性,卻還是無法不喜歡她。
可他又實在是平庸,沒有大富大貴的能力,甚至于連陳望卿自身都比他能賺錢,與其日後表露心意被疏遠,還不如想辦法割舍掉這份感情。
所以他跑了。
可就在他以為能夠面對過往的時候,一次莫名其妙的接觸,就足夠将他打回原形。
“呼——”
楊坤長出一口氣,他打開窗戶,看了眼“忘川”的招牌,驅車離開,将處于偏僻地域的火鍋店抛在了腦後。
在他們走後,紅色的“忘川”兩字就像是融化了的血漿,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
那些熱鬧嘈雜的聲響也開始扭曲,變成了毫無意義的聲音,最後甚至化為了動物才有的,瀕臨死亡的痛哭哀號和呼嚕呼嚕不斷進食的怪異聲響。
*
楊坤本想送陳望卿回家的,可陳望卿顯然醉的不輕,無奈,他只能想辦法在最近的酒店給她開了一間房,然後替她簡單擦拭了面部和腳,将她送上了床,這才放心地離開。
可是,就在他離開後的幾秒內。
女人恬靜的睡臉就開始變得痛苦,她的雙腳不斷朝前蹬,纖長的手不知道想要從虛空裏抓住什麽,原本睡意朦胧的臉變得慘白,就連呼吸也開始斷斷續續。
陳望卿做夢了,這次的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真實。
她依然附着在徐冉的身上。
白天在新聞裏看到的,滿臉馬賽克的男人,正用雙手死死扼住徐冉的咽喉。
他長了絡腮胡,面上的毛孔粗大,即便在黑夜裏也看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你身上有很多錢......”臭氣熏天的牙垢味混着濃郁的汗臭撲面而來,男人面目猙獰地看向女人,“而且我還知道你是靠什麽拿的那麽多錢,識相點的話,就把錢都交出來,不然,我就在這裏......”
男人伸手往下探去,然後他原本猙獰的表情就消失了,而是變得有些許奇怪。
半晌,他啐了口唾沫在一旁,冷笑道:“原來是個殘疾,我看你只能......”
他話還沒說完,就感到恥骨附近錐心的疼。
徐冉用膝蓋狠狠撞了一下,爾後在男人捂住傷處哀嚎的時候,立刻爬起來,跌跌撞撞往前跑,陳望卿困在這身體裏,甚至能夠聽到風灌進耳蝸裏的聲音。
護城河的上游,水流還算比較湍急,陳望卿聽着水流嘩嘩的聲響,心不斷地往下墜,她可沒忘記,新聞裏播報的結果——
徐冉會死在這裏。
可身後一直都沒有追上來的聲音,饒是陳望卿已經通過新聞提前預知了徐冉的結局,她也依然狐疑,如果那個男人沒有追上來,他又是如何殺死徐冉的呢?
徐冉還在不斷地往前跑,原本陳望卿還以為她是無目的地逃跑,可現在才意識到,徐冉一直都有按照既定的方向跑,她似乎對這一塊兒還算熟悉,幾乎每逢岔路,她都沒有絲毫的猶豫。
聽着耳畔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聲,陳望卿後知後覺。
護城河的上游不屬于城區,平素更是人煙罕至,除了被勒令整改的廢棄的化學工廠,連人類存在的活動痕跡都少得可憐。
心中的疑慮越來越重,陳望卿不禁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徐冉,一個美甲店的學徒,大晚上的,跑到這裏......
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