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塊油豆腐

第10章 第十塊油豆腐

夜深人靜,禮枝卧室的門被晴塵緊閉上,與客廳隔絕了開來。

客廳離卧室最遠的一個角落裏,晴塵托着一個精致的香皿,将一根線香固定在其中,随後念誦咒文,點燃了一團藍色的狐火。

線香的尖端緩慢變紅并燃燒,他放下了香皿,席地而坐。

青煙幽幽從線香上飄散而出,沉香木的香氣在房間裏擴散開來。

這是推古三年(公元595年)漂流到淡路島的那塊神奇浮木制作而成的香,經過神力的加持,它永遠也燒不完,可以無限使用。

拓雲和早霧坐在晴塵身旁,問道:“晴塵大人,這是用來做什麽的?”

晴塵閉着眼睛,雙手搭在膝頭,回答:“它能夠回溯到過去任意時間點。”

“哦~”拓雲和早霧露出了敬佩的神情。

“那麽晴塵大人是要回到哪裏?”拓雲問。

晴塵沒了聲音。

像是完全睡着了。

早霧又叫了一聲:“晴塵大人?”

拓雲對她“噓”道:“他一定已經回去了。”

早霧看着面容平靜的晴塵,“為什麽晴塵大人還坐在這裏?”

拓雲:“應該是只能以靈體的狀态回溯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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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霧點頭,“那我們就在這裏等着晴塵大人。”

在地球上,神界、黃泉之國與現世都遵循着相同的法則——過去的時間會對未來的時間産生影響。因此制定了嚴格的時空管理辦法。只有使用時回線香,才能回到過去,并且時常也有限制。

晴塵快步踏上了有着年份刻度的路。

這就是時間的路徑。

通向未來的方向被一團黑色的濕潤濃霧堵塞,不能通行。

但向着過去的方向,則是明亮寬敞。

晴塵停在了大正12年(公元1923年)的刻度上,停留片刻,四周開始旋轉。

轉速越來越快,白色當中滲透出了色彩,顏色愈發缤紛複雜。耳畔呼呼的風聲裹挾着種種響動,由遠及近。

扭曲的畫面逐漸拼湊成了完整的場景,那些無意義的聲音也形成了他能夠聽懂的語言。

旋轉停止,他已然站在了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這是1923年的東京,一個被卷進在變革與動蕩的雙重螺旋中央的城市。

和式住宅和洋房交替并行,有軌電車在馬路中央穿梭往來。

行人有的穿着和服,有的穿着西服,臨近中午,大抵是趕着去吃飯,都行色匆匆。

叫賣聲、嬉笑聲、電車駛過的轟隆聲,以及交叉點的鈴聲響成一片,煥發着活躍的生命力。

一群穿着小振袖的年輕女生踩着西式的高跟靴子,推推搡搡地穿過晴塵,叽叽喳喳地聊着學校裏發生的奇聞異事。

晴塵低頭走着,一直走到了一座華麗的鳥居前,仰起了頭。

之江的牌匾鑲嵌着昂貴的寶石與金銀,在天空下閃閃發着光。

一百年前的之江稻荷神社,是這周邊最大的神社,信衆繁多。明治維新後,資本主義制度确立,城市開始了工業化,商業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因此前來祈求財運亨通的生意人絡繹不絕。

他在本殿前排隊參拜的人群裏站着,望向殿內正在聽取人類願望的,一百年前的自己。

一百年的時間在神明的概念裏,是彈指一瞬。

但是,與外貌毫無改變的自己重新遇見,竟然會覺得恍如隔世。

“感謝神明庇佑!”一個中年男人雙手合十,眼含淚花,“小女绫子病重,昨天夜裏沒了氣息,今天早上卻又活了過來,徹底康複了。神明的無量恩德,我們全家都會銘記于心。”

殿內的晴塵敲着手裏的折扇,“這恐怕不是我的功勞。不過你硬要感謝我,我只好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中年男人推着身旁的女兒上前,“快感謝神明。”

绫子身穿一身嶄新的振袖和服,頭發上別着紫陽花,向前邁了一步。

她并未向父親一樣垂頭合掌向晴塵致謝,反而仰起了臉。

和2023年來的晴塵同樣的姿勢,似乎是在看着殿內的場景。

晴塵看向殿內的自己。

1923年的晴塵覺得這個女生有點意思。

來許願的人都是投錢、低頭訴說,就告辭了。從不會有人向內殿張望,就好像她能看見什麽似的。

晴塵從臺階上走下來,動了動手裏的扇子。

清風從绫子的鼻尖吹過,她身體一震,擡起了手在空中握了一握。

晴塵微微訝然,他又将扇子打開放在了禮子的眼前,輕輕晃動了兩下。

少女仍在朝着原先的方向徒勞地展開手指。

“她看不見你。”殿前的晴塵對着1923年的晴塵說。

他聲音極小,但1923年的晴塵像是聽見了低語,側過了頭。

晴塵已經轉身離去,1923年的晴塵只看見了一如既往的等待許願的人群。

于是他收回了扇子。

“就是現在。”走到了神社門外,晴塵眼中漆黑。

大地深處傳來了如同驚雷一般地動山搖的呼嘯,世界開始劇烈晃動。

人群瞬間爆發出驚叫:“地震了!地震了!快逃!”

這驚慌的叫聲僅過了兩秒,就被房屋的坍塌聲掩蓋了下去。建築物發出了痛苦的□□,斷裂開來。

地面隆起,裂開一條貫穿整片街區的裂縫,奔逃的人被悉數吞沒。旁人想伸手去救,那地縫就像餍足的妖怪的口,頃刻間閉合。

被擠壓出的血漿噴泉一般高高射向半空,濺了衆人滿頭滿臉。

見此情景,逃難的人全都吓蒙了,僵硬在原地不能動彈。

這時地面又開始了大面積的塌陷,将更多的人埋了下去。

只一眨眼的功夫,原先生機勃勃的街道,房屋就全部倒塌。煙霧與灰塵彌漫在空氣中,遮蔽了天空。

火焰在廢墟中蔓延開,借着風勢,迅速淹沒城市。

正午十二點,黑灰色的滾滾濃煙在城市上空聚集,使得世界恍若黑夜。

火光映照在晴塵赤色瞳孔之中,好像是他的雙目也在灼燒了起來。

他回身看向之江稻荷神社,石燈籠已經倒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原本在中庭裏等着參拜的人們從第一波強震中緩過來,掙紮着四散逃命。

盡管他們最後一個也沒能幸存。

1923年的晴塵跌跌撞撞地向外走,身後的熊熊烈火緊追不舍。

作為神,不會受到有形之物的傷害,但地震是山、地與海神的能力引發,強大的能力會對普通神的靈力造成影響。

所以那時候的自己才會全身劇痛,步履踉跄。

在混亂的人群當中,1923年的晴塵驀然伫立,回過了頭。

是啊,那時候,他莫名其妙地看向了身後被火焰吞噬,發出吱嘎聲的本殿。

究竟在看着什麽呢?

“绫子!绫子!”人群裏,父母在哭着呼喚少女的名字,“绫子你在哪裏?!”

本殿前,一朵燦爛盛放的紫陽花在烈焰中化作了灰燼。

世界開始旋轉,畫面混亂扭曲擠成一團,聲音向遠處飄散而去。

眼前恢複了一片純淨的白。

晴塵睜開眼睛,身旁的拓雲和早霧欣喜地上前:“您回來啦,晴塵大人!”

晴塵滅了線香,将香皿收回,“好久沒有回到過去了,還真是……。”

“晴塵大人回到了哪個時代呢?”拓雲和早霧好奇地問。

座敷童子是依附于住房的小神,從第一位住戶入住,到房子被拆,就是座敷童子存在的時限了。相比于稻荷神,他們就像浮游生物,對千萬年的歷史充滿了好奇。

晴塵笑着,豎起一根手指放到唇上,“是秘密。”

拓雲和早霧挫敗地撅起了嘴。

早霧:“這棟樓是2012年建造完成的,在那之前世界是什麽樣子,我一點都不知道呢。”

拓雲:“是啊是啊。晴塵大人,度過千萬年的時光會不會覺得無聊?”

晴塵站起來,拂了拂袖子,“為什麽會産生這樣的疑問?

拓雲:“我聽說神社的神明都是坐在高高的神殿之上。從那裏俯瞰外界,就只能看到來來往往的許願的人。”

早霧拽住他,“來來往往許願的人怎麽就無聊了?每個人都不一樣,觀察起來多有趣啊!”

拓雲不服:“每個來的人,都只會說差不多的話——‘讓我豐收吧’‘讓我發財’吧,聽幾千年,怎麽會不無聊。”

早霧:“才不是只有‘讓我豐收吧’ ‘讓我發財吧’。”

兩人就要打起來。

晴塵拿着扇子将兩人分開,笑說:“啊呀,還真的有人許了豐收和發財以外的願望。”

拓雲和早霧停下拉扯,一齊問:“是什麽願望。”

晴塵捏着嗓子:“‘請讓我順利畢業’。”

拓雲和早霧一頓,繼而雙雙捧腹大笑。

早霧:“走錯神社了吧哈哈哈,那個人好像頭腦不太好的樣子。”

拓雲:“連哪位神明負責哪塊領域都不搞清楚,就去神社參拜,這樣真的會有實現願望的機會嗎?”

“所以,在神社裏度過千百年的時間并不無聊。”晴塵說。

“咦?原來是因為我這個腦子不太好的人成了你的樂子啊。”穿着睡衣的禮枝笑得一臉陰鸷,頭頂似乎正在冒着呈現八爪章魚腕足狀的黑色的氣息,正盯着在場的三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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