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醉月浮起碼怔愣了有好幾個呼吸的時間,才理解過來霜棠這句話的意思。

心跳似乎都驟停了一瞬,他垂下金眸,怔怔地看向懷中的小弟子。

喉嚨仿佛在一瞬間變得幹澀,嘴巴張了張,卻發不出什麽有效的聲音。

他一直以為,小弟子這些天的親近是在對自己撒嬌,是與自己的隔閡減淡了。

可他沒想到,這只是他單方面的以為。

霜棠做了那麽多,對他百依百順,只是想要讨好他,挽留他,讓他不要離開。

為此,霜棠可以抛棄一切的底線。

眼眶暈開熱意,視線都似乎有些模糊,醉月浮握緊了霜棠的手腕,感受着掌心那纖細瘦弱的腕部。

說到底,霜棠似乎沒有真正相信過醉月浮會永遠陪着他。只是醉月浮那麽說了,他便也乖巧地說自己相信,然後再努力去讨好醉月浮。

“阿棠......”醉月浮聽到自己的嗓音沙啞,帶着微微的顫抖。

“師尊不用你做這些,師尊不會離開你的。”

“你相信師尊好不好?”

霜棠點頭,“嗯,弟子相信師尊。”

那只被握住的手向前,環抱住了醉月浮,霜棠用面頰貼在醉月浮的胸膛前,雪白的睫毛眨動,粉眸中只有醉月浮的身影,“那師尊想要嗎,弟子服侍您。”

“......”醉月浮垂下眼簾,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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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頰被捏了捏,霜棠蹭蹭那只骨節分明的手。

看上去就是一個最為聽話乖巧的弟子。

時間很快就到了傍晚,夕陽搖搖欲墜挂在天邊,将最後的金紅色光亮灑落。

醉月浮将所有做好的吃食都端了出來,幾十樣不同的吃食擺滿了花林裏面的大石桌。

花林是海棠花林,在法術的維持下,常年不敗,清風吹過就能帶起幾片嬌豔的花瓣,香氣拂面。

霜棠坐在桌邊,手上捧着醉月浮新做的面人,是他的模樣。小小的一個,但是十分精致,活靈活現的,還冒着熱氣,将他原本蒼白的膚色都染上了紅意。

醉月浮溫柔的眉眼含笑,“阿棠,生辰快樂。”

“謝謝師尊。”

霜棠将身旁石凳上的花瓣拂去,眼巴巴望向醉月浮,等着人坐到身邊陪他。

醉月浮正要過去,突然震耳的鐘聲響起,傳遍了整個昆侖宗。

這是只有在發生了重大事件的時候才會被敲響的鐘聲,除了此前出現上古大魔被敲響,以往被敲響還是門派內出現了叛徒,偷竊門派秘寶,屠殺了幾十名無辜弟子,正在潛逃。

醉月浮的動作一頓。

“師尊。”霜棠輕輕喚了一聲,靜靜看着醉月浮,是完全不在意那鐘聲的模樣。

醉月浮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在霜棠身邊坐下,笑了笑,“放心,師尊在這裏陪你。”

鐘聲還在回蕩,将原本寧靜的氛圍渲染出緊張的滋味,讓人心生不安。

醉月浮袖中的聯絡石突然發燙,讓他給霜棠夾菜的動作停頓了一瞬。

聯絡石上的靈力是洛汶的,但是對方為什麽不直接聯絡,而要通過聯絡石這種相對來說并不算方便的聯絡方式?

這與直接聯絡最大的區別就是隐蔽,除了被聯絡的本人,其他人不會察覺。

洛汶是想要避開什麽人嗎?

待在他身邊的......除了阿棠還會有誰,所以對方是想要避開阿棠。

為什麽?

耳邊還回蕩着洪亮的鐘聲,醉月浮心頭咯噔。

這鐘聲,該不會同阿棠有關系吧?

不會的......阿棠一直都乖乖待在他身邊,根本就沒有離開的時候。

抱着一種逃避的心理,醉月浮過了好一會兒,才将靈力注入聯絡石,查看洛汶用靈力镌刻在聯絡石內部的字。

[昭山以及宗門內共計三十四名弟子死亡,死因是魔氣刺穿心髒。]

[據調查,所有死者都與霜棠有過糾紛,皆受過霜棠囚禁。]

[還有三名弟子被魔氣入侵,奄奄一息,但是魔氣難以祛除。月浮,是否真的是上古大魔出手還需要你來鑒定,先不要驚動霜棠。]

“啪嗒!”手中的烏木筷子摔落在桌上,然後滾落在地。

“師尊?”霜棠轉頭看向醉月浮。

“阿棠......”醉月浮站起了身,張了張嘴,“好像事情挺嚴重的,要不師尊還是先去看一看。”

霜棠靜靜看着醉月浮,“可是您答應了弟子,一直陪弟子到生辰結束的。”

“那阿棠你同師尊一起去好不好?”醉月浮想着,有他看着,阿棠應該不會亂來。

“弟子想過生辰。”

霜棠手上還捧着那個小小的面人,纖長卷翹的雪睫顫動,用醉月浮送的紅玉海棠簪挽起的長長雪發披散在肩背,粉色的眼眸映出醉月浮的模樣。

漂亮的眉眼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等人高的精致人偶,又因為過于單薄死寂而惹人憐愛。

“您就陪弟子到今天結束好不好?”

從時間回溯到現在,霜棠也就只提出了這樣一類請求。

求醉月浮陪着他,求醉月浮不要離開他。

他面上沒有什麽明顯的情緒,眼尾那一點紅痣又讓人顯得嬌豔,漂亮且無害,像是一樹需要人精心呵護的垂絲海棠,祈求着月光投落在他的身上。

可是醉月浮聽到自己說:“阿棠聽話,師尊很快回來好嗎,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在所謂的蒼生面前,弟子的生辰顯得那麽無關緊要。

哪怕弟子等這個生辰等了上千年,做出了所有能做的努力。

都比不過一句蒼生。

月光只是平等地照耀着每一處,所謂的偏愛與承諾,也不過是自作多情。

霜棠緩緩眨眼,突然低下頭,一口一口将原本珍惜捧着的面人咬入口中,慢慢地咽下去。

“師尊注意安全。”他輕聲道。

沒有再擡頭,也沒有再多說什麽,霜棠只是一口又一口不停地吃着石桌上的飯菜。

好餓。

餓得記憶都有些恍惚了。

吃不飽,怎麽都吃不飽。

“就算修真者胃口比普通人大,你再吃下去也要把胃撐破了。”

魔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同一時刻,他搶走了霜棠手上的糕點。

醉月浮早就離開了,搖搖欲墜的太陽也落下了,月亮懸上天空。

霜棠雙手抓住魔肆的手,去搶那塊殘缺的糕點。

他終于擡起了頭,魔肆也看清了他的臉。

食物塞滿了口腔,将原本沒有什麽肉的面頰撐起。

似乎實在是塞得太多了,霜棠的眼眶都微微泛起紅。

魔肆一頓,手中的糕點就這麽被搶了回去。

霜棠還在不停地朝嘴巴裏面塞,不停地吞咽。筷子被丢到一旁,飯菜被手抓得湯汁淋淋漓漓。

一片狼藉,仿佛是快要餓死的流浪兒終于找到了食物,沒有任何的儀态,同動物一樣狼狽地進食,慢一些就要被搶走了。

“真沒出息。”魔肆輕嗤。

“你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嗎?”他問。

霜棠沒有任何回應的意思,魔肆卻也一個人講得不亦樂乎。

“我只是送給了三個人一份力量,別的什麽都沒有做。沒有去影響他們的心智,沒有去蠱惑他們殺人,甚至那份力量不需要他們付出任何代價。”

“但是那些口口聲聲說着,他們要是擁有了強大力量就一定去保護衆生的人,在得到力量後,毫不猶豫地殺死了教導他們的師尊。”

“然後他們害怕事情暴露,又殺了許多的同門,想要把罪責推給你,把自己變成受害者。”

“你說可不可笑,人類裏面真的有好多好多這樣的存在,比魔還要可怕呢啧啧啧,至少我們殺人都是光明正大,敢作敢當。”

“你那個好師尊,就是去處理這件事情了。知道為什麽不告訴你嗎,因為他懷疑——”

一只蒼白的手突然揪上衣襟,魔肆的話語戛然而止,轉而用戲谑的視線看着眼前的人。

分明是少年的模樣,卻已經是滿頭白發。

衣服被湯汁弄髒,魔肆也不在意,而是坐在了醉月浮坐過的石凳上,猩紅的豎瞳盯着霜棠,勾起唇角,循循善誘,“何必要在意那個聖人,不如同我去魔界,你的師尊做不到永遠陪着你,但我可以。”

“你本就不該是人類,你就該屬于魔界,過恣意妄為随心所欲的日子。”

抓着衣襟的手越來越用力,透過布料攥進了掌心,鮮血淋漓。

霜棠啞着嗓音開了口,“師尊會相信我的。”

魔肆嗤笑,“這話你自己相信嗎?”

“我信。”霜棠突然提高了音量,眼眶猩紅,鮮血不斷從掌心的傷口滲出,他又重複了一遍,“我信!”

魔肆猛地掐住霜棠的脖頸,那截纖細的脖頸在他的掌下顯得那般脆弱,只消輕輕一折就會斷裂,喪失所有生機。

尖銳的指甲嵌入皮肉,在頸側劃出血口,染紅了雪白的皮膚。

世間最美麗的畫面莫過于此。

魔肆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淩駕于殺戮之上的欲/望,讓他渾身都因為興奮而戰栗。

在封印中的上千年,瘋得何止霜棠,還有他這個魔頭。

兩個瘋子相互依偎,用扭曲的方式從對方身上得到病态的慰藉。恨透了彼此,卻又誰都離不開誰。

魔肆問:“那他要是不信呢?”

霜棠捧住魔肆的臉,将血液塗抹在魔肆布滿魔紋的臉上,輕聲呢喃:“那你就陪着我。”

“一、起、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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