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随着霜棠的話音落下, 醉月浮陷入了沉默。
許久後,他緩緩詢問:“為什麽?”
霜棠定定看了醉月浮一眼,沒有回答, 而是掙開醉月浮的懷抱,回到地上,自顧自朝前走去,頭也不回。
似乎他本來就沒有想過醉月浮會答應,只是為了甩開對方而故意提出了一個對方絕對不可能答應的要求。
哪怕沒有了記憶,霜棠依舊很了解醉月浮。
只要他想,他可以是世界上最貼心懂事的弟子。
也可以是最能為難師尊的逆徒。
霜棠摸摸心口的簪子, 粉色的眼眸沒有多少波瀾。
救苦救難什麽的,他不需要。
如果月光只是平等地灑落給所有人,轉瞬即逝。那霜棠寧願活在沒有光芒的角落, 永遠不要被照耀。
身後傳來有些匆忙的腳步聲, 醉月浮又跟了上來。
甩也甩不掉。
曾經是霜棠跟在醉月浮身邊, 像一塊兒甩不掉的小粘糕。現在徹底颠倒, 溫柔如玉的仙君頗有幾分死纏爛打的無賴架勢。
一旁的路人都愣了, 呆呆看着一個容貌氣質都不似凡人的青年繞着一個髒兮兮的流浪兒各種噓寒問暖, 一副小心翼翼的讨好模樣。
霜棠找了處沒什麽人而且擋風的角落坐下,醉月浮就立刻挨着他在旁邊坐下,是明擺着要跟他跟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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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淡淡看了眼醉月浮, 低下頭不去搭理。
他又拿出了那支簪子, 愛不釋手地撫摸欣賞。在摸之前還特意将手在醉月浮幹幹淨淨的衣袖上蹭了蹭,蹭掉灰塵。
醉月浮:“......”
看着小弟子對這支上古大魔留下的簪子珍惜的樣子,醉月浮只覺得心頭一陣酸意, 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很喜歡這支簪子?”
霜棠不搭理。
醉月浮抿唇,随後從袖中取出了一支簪子, “這個送你。”
是曾經那支摔在地上成了三段的紅玉簪,被醉月浮一點點修好了,在斷裂處用金子裹住,又雕刻上花紋,看不出曾經損毀的痕跡,十分漂亮,看得出來修補人的認真。
霜棠看了一眼靜靜擺在醉月浮掌心的簪子,又收回了視線。
“我不要。”
醉月浮指尖輕顫,“你不喜歡嗎......”
這兩支簪子完全是兩種風格,雖然上面都有海棠花的花紋,但是醉月浮的紅玉簪通透溫潤,華麗卻不豔俗,透着一股子清潤。
而魔肆的骨簪光是看上去就有些邪氣,上面紅色的紋路乍一看簡直像是沾染在漆黑骨頭上的鮮血,連帶着海棠花都多了些邪肆。
就跟兩個送簪人的性格一樣。
霜棠垂眸看着手上的簪子,指尖似乎被若隐若現的魔氣纏繞住。
好一會兒才淡淡回了醉月浮的話:“不喜歡。”
似乎是感覺到醉月浮還要問,霜棠突然一拍醉月浮的手,那支簪子落在地面,磕掉了一個小小的角。
醉月浮怔在原地。
“一摔就碎的東西。”霜棠神情淡漠。
玉不比骨,經不起磕碰,漂亮卻脆弱,是要被呵護照顧的,霜棠讨厭這樣的東西。
就跟身處黑暗的人憎恨光明下的人一樣。
向往會在嫉妒的滋養下扭曲,催生出毀滅欲。
愛意也會變成想要拖着對方一起堕落的惡意。
想要明月不再高懸,跌落污泥,永遠回不去天空。
霜棠握緊了手中的骨簪,為自己心中突然湧出的戾氣不解。
用骨簪的尖端刺入掌心,感受到皮肉被刺破,些許血珠滲出,感受到疼痛,霜棠這才從戾氣中清醒過來。
看了眼掌心的傷口,粉色的眼眸透出微不可察的興奮,面頰染紅。
醉月浮小心翼翼拾起了玉簪,怔怔看着霜棠,想要說些什麽,卻發不出聲音。
小孩愛惜護着骨簪的畫面刺痛他的眼睛,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曾經霜棠與魔肆相處的樣子。
阿棠是不是更喜歡那個上古大魔?
阿棠甚至想要跟那個上古大魔永遠在一起。
阿棠是不是其實早就不喜歡自己了......
指尖攥進掌心,醉月浮死死盯着那支骨簪,心中生出了要将其奪過毀成粉塵的沖動。
只恨自己當初沒有在第一時間毀了這支簪子。
不可以。
阿棠是屬于他的,是他一個人的,誰都不能搶走。
......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人間已經徹底到了冬天,甚至下起了雪。
霜棠這些天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問題。
他分明記得自己有藏着過冬的衣服,可是去找的時候,那片地方的建築都變了。
曾經眼熟的那些人也都不見了,他常去的饅頭鋪雖然還在,但是攤主變成了一個年輕人,他認識的那個攤主老了許多,是那個年輕人的父親。
最開始霜棠只當自己因為高燒導致記憶模糊了,但現在,他開始懷疑是自己忘了很多事情。
周圍的人都變老了,只有他自己沒有變,記憶也停留在曾經。
想到這裏,霜棠側眸看了眼依舊跟在他身邊的這個叫做醉月浮的仙人。
他現在想的是:阿棠是不是就是他自己。
其實是自己失憶了,忘記了曾經發生過什麽。而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師尊,還給自己取了名字。
所以自己才會在看到對方的第一眼就生出依戀的感覺,還因為傷到了對方而心悸。
但那種排斥感與不信任感也做不得假。
如果只是單純自己失憶了,對方大可以直接坦白一切,沒有必要裝作新認識的樣子。
之前肯定是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醉月浮似乎是察覺到了霜棠的目光,他垂下眼,彎起金眸,“怎麽了,是不是餓了?”
霜棠收回目光,不做應答。
他不打算去探究之前發生了什麽,潛意識讓他感到抗拒。
或許他的夢是真的,他真的是這個人的弟子,他也喜歡上了對方,但想想後果肯定是很糟糕,不然他現在為什麽會又變成小孩子的樣子,還忘記了所有事情。
既然這樣,他換一種活法好了,不跟這個人回去,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情了。
霜棠想得很通透。
今日是難得的大晴天,雪停了,太陽光暖暖地灑落,驅散稍許寒意,霜棠在街邊慢慢走着活動身體。
突然,他的目光被一家成衣鋪給吸引了。
醉月浮跟着看過去,也是一頓。
那家成衣鋪挂在最外面吸引客人的是一整套的婚服,大紅大金,十分華麗,有不少姑娘家在路過的時候都發出驚豔聲。
霜棠腦中突然劃過零碎的畫面。
耳邊似乎響起喧天的鑼鼓聲,嘈雜的恭賀聲。
有個人牽着他的手向前走,一身紅衣。
然後是......五髒六腑被腐蝕的劇痛,意識褪去,手中卻還緊緊攥着什麽東西。
不甘、怨恨、恐懼、愛意......最後都變成了死寂。
頭一陣陣疼起來,霜棠卻覺得十分清醒。
假的,所有的美好都是假的。
只有孤寂是真的。
他只配孑然一身。
握住黑紅色的骨簪,霜棠心髒的跳動加快,下意識摸向心口。
滾燙只是錯覺。
但他為什麽總是産生這樣的錯覺。
“在想什麽?”醉月浮突然問。
霜棠握着骨簪不回答,心口滾燙的錯覺越來越明顯,燙得他心髒都疼起來。
實在是太疼了,霜棠蜷縮起來。
他有種感覺,只要他松開手上的簪子,就不會疼了。
但他還是死死握住。
似有若無的魔氣從他的手滲入體內,流向心口,霸道卻沒有要傷害如今這具弱小身體的意思。
突然一陣大力來搶簪子,霜棠用力攥住。
“快松手!”醉月浮擰眉,“上面有魔氣,會傷害你的!”
霜棠不肯松,哪怕疼得站都站不起來,還是死死握着,不讓醉月浮搶。
但是他的力氣怎麽能跟醉月浮比,最後簪子還是被醉月浮搶走。
心髒的疼痛逐漸褪去。
醉月浮又急又怕,蹲下身要去抱小孩起來檢查,“你沒事——”
“還給我!”霜棠擡頭,額角沁出汗珠,一雙粉色的眼眸滿是敵意與怨恨,重重推開醉月浮要來抱他的手,“把簪子還給我!”
平靜空寂的外殼被打破,露出了憎恨着整個世界的內裏。
醉月浮被這怨恨的眼神看得心跳驟停,好一會兒才幹巴巴道:“簪子上面有魔氣會傷到你的,我是想保護你。”
“我不需要你保護!”霜棠狠狠瞪着醉月浮,“我就是死了都不用你管,你把簪子還給我!”
死了都不用他管......
一瞬間,小弟子服毒自盡的畫面浮現腦海,醉月浮腦中嗡得一聲,霎時一片空白。
璨金的眸底有一圈猩紅緩緩滲出,醉月浮靈力開始暴動。
“那你想讓誰管?”醉月浮眼眶蔓延開猩紅,直直盯着霜棠,“讓上古大魔管,想跟他一起死,想跟他永遠在一起?”
“阿棠你明明說過,只喜歡師尊的。”
“你說過,要跟師尊永遠在一起的。”
“你為什麽要選擇他?明明他一直都在讓你受傷,一直都在折磨你!”
“師尊會保護你,會——”
“我不要你管!”霜棠打斷了醉月浮的話,撲過去搶簪子,“你不是我師尊,我也不是阿棠,我跟你什麽關系都沒有,我讨厭你!”
“我最讨厭你這種人,什麽都要管,什麽都幹不好,惡心!”
“咔——”
骨簪被靈力震成碎片。
霜棠搶奪的動作僵在半空,瞳孔緩緩下移,看向地上粉碎的簪子,下一秒,那些碎渣化作了魔氣消失不見。
不見了......
“阿棠——”
“嗤!”
尖利的匕首刺入手掌,穿透而出,然後拔出,鮮血瘋狂外湧,在修長如玉的指節上蜿蜒。
醉月浮強行塞給霜棠防身的靈器第一次被霜棠使用,是為了報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