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情緒就像是一座建得高高的樓閣, 自我封閉的人将窗戶與大門一次又一次加固封鎖,只讓外人看到它華美的外殼,卻不讓人窺見內部千瘡百孔的腐朽。

終于有一天, 樓閣崩壞了,碎裂倒塌一地。

霜棠這一輩子其實真的很少哭。

他颠沛流離的時候,為了活下去已經用盡全力,再也沒有絲毫的餘裕去為自己艱難的生活掉幾顆眼淚。

他被醉月浮撿回去之後,覺得自己已經摸到了幸福,只要能夠待在師尊的身邊,就再也不會有難過的事情, 自然更不會哭了。

而當醉月浮永遠抛棄他,親眼看着愛到骨子裏的人消散,霜棠所有的思緒也跟着破碎。會哄他會陪伴他的人都不在了, 他又哭給誰看。

所以在霜棠的記憶裏面, 他只在求着師尊別丢下他的時候, 酣暢淋漓哭過一場。

然後他在廢墟上建起新的樓閣, 加固起更加密不透風的牢籠, 把自己所有的情緒封鎖, 留下一潭死水的外殼。

霜棠以為自己安全了,再也沒有誰能讓他撕心裂肺。

可他發現,師尊永遠是師尊, 哪怕僅僅是一句話一個動作, 都能讓他苦苦修築的高樓頃刻塌壞,讓他歇斯底裏。

懷中的人哭得很厲害,眼淚像是決了堤, 沒有一刻停下。

醉月浮不知道該怎麽辦,看着嚎啕大哭的霜棠, 無措地拍着對方單薄的脊背,卻讓對方哭得更厲害。

他要怎麽安慰阿棠?

他有什麽資格安慰阿棠?

阿棠後來的苦難都是因他而起,因他那不負責任的承諾而起,他們兩個,說是孽緣都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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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泥之別的身份地位,極端相反的生存理念,卻因為混亂小巷的偶遇,彼此糾纏彼此蹉跎,最後雙雙不得善終。

最後,霜棠在醉月浮的懷中昏睡過去,說是哭昏的都不為過。此後,霜棠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醒過來。

醉月浮一直就靜靜地守在霜棠的身邊,寸步不離。期間,洛汶有來找過他,但是他沒有見。

大抵也就是說些外界的事情。

外界怎麽樣,死了多少人,紛争難以停歇,他都不在意。他只是一個軟弱愚蠢的人,只想陪在阿棠的身邊,生怕錯過了一秒能夠這樣近距離注視阿棠的時光。

就算霜棠昏迷,但是魔氣還是一日比一日濃郁,各界的混亂,無數生靈的負面情感,讓深淵中的魔物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滋生壯大。

醉月浮守了多日,在一個深夜,霜棠有了意識。

他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睛,而是靜靜感受着周圍。

他的手被牽着,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手。耳畔有着清淺的呼吸聲,偶爾還能聽到一聲輕輕的呢喃,喚着他的名字。

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但總歸時間不會短,周遭的氣溫都似乎變涼了不少。

霜棠睜開眼睛,醉月浮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金色的眼眸中盛滿欣喜,“阿棠!”

他的嗓音都啞了,眼底是密密麻麻的血絲,看上去十分憔悴。

反倒是霜棠被醉月浮照顧得很好,哪怕昏迷了那麽久,身體也沒有一絲的不适。

霜棠抽回被緊握的手,醉月浮身體一僵,面上有苦澀一劃而過,最後又被關懷掩蓋,“你有哪裏不舒服嗎?”

霜棠搖頭。

“那......”

“出去。”霜棠下了命令。

醉月浮似是不願,但由不得他自己,在霜棠的命令下,他只能離開了房間。

指尖掐進了掌心,醉月浮垂着頭,長睫染上濕意,曳落一道不甘的淚痕。

房間內,霜棠支着臉,靜靜看着房門外,一道身影十分清晰地印在上面。

他的師尊還是呆呆的,就算要偷聽,也不找個好位置。

看向床頭,黑紅色的骨簪還在。霜棠拿起,挽起自己散亂的雪發。

“吱呀——”房間門被推開。

醉月浮立刻期待地看過去,但是那分期待在看清那只骨簪後消散,成了自嘲。

“師尊。”霜棠突然出聲,他聲音輕輕的,像是詢問又像是自語,“您愛弟子嗎?”

醉月浮一怔,但沒有猶豫,立刻就道:“愛。”

直到說出口,這個看似簡單的字眼卻突然變得滾燙,燙得醉月浮心尖唇畔灼熱,需得咬碎了反複品味才知曉其中的滋味。

霜棠眨了眨眼,“什麽時候愛的呢?”

這個問題醉月浮沒能立刻回答,不是猶豫,而是他發現,自己竟是也不知道。

看上去,是在結契的時候,真正認識到了自己的情意。

可若真的要仔細分辨,在上一世,在阿棠給他下藥之前,在知道了阿棠對他的喜歡之後。

若是真的不喜歡,阿棠做出那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怎麽可能會一點生氣也無,甚至還沉淪其中。

只不過是心盲,高高在上地将弟子的情意打作年少無知,然後吝啬的不願給予回應。

端着師尊的架子,愚昧無知的去教育弟子。仗着弟子的喜歡,就無所畏懼,因為太清楚不管自己怎麽做,對方都會依賴自己,永遠都舍不得離開自己。

最後,生生逼死了自己的弟子。

“......很早的時候。”醉月浮望着霜棠,垂眸苦笑,“對不起,師尊是個自以為是的人。”

如果他能早些認清自己的想法,是不是事情都不會發展到如今這種地步。

“阿棠,我......”

想要解釋些什麽,可是喉嚨像是被堵住了,除了翻湧的艱澀,再無任何只覺。

醉月浮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條恬不知恥的癞皮狗,糾纏着分明已經厭棄了他的主人不肯松手,出盡洋相,醜态畢露。

但他仍舊不願松開。

突然,霜棠開口了,“那您是不是該向弟子求親了?”

醉月浮猛地怔住,霜棠的話輕輕的,似乎沒帶多少情緒,卻像是驚雷在他腦中炸響。

他不可思議地擡起頭,一時間還以為是自己太過渴望而出現了幻聽,結結巴巴了半天也沒能說出句完整的句子來。

“阿棠......你、我,你是說......”

“上次是弟子向您求得親。”

霜棠沒有要多說的意思,丢下這一句,轉身要去看看魔氣的情況。結果手腕突然被扣住,緊接着是撲通一聲。

轉回頭,醉月浮雙膝跪在了地上,扯着他的手,說出來的話颠三倒四,“阿棠你嫁給師尊......你跟師尊成親,我們結親好不好?”

生了一張溫柔面的青年緊張到臉通紅一片,金眸期待又擔憂地盯着跟前的少年,指尖冰涼顫抖,生怕對方說出拒絕的話。

霜棠垂眸,“師尊,求親不用這樣下跪的。”

醉月浮臉更紅了。

“玉佩還給我。”

醉月浮手忙腳亂從心口那裏拿出結契的玉佩,雙手小心翼翼捧給霜棠。

原本冰涼的玉佩被醉月浮的體溫染上熱意,微不足道,卻暖了霜棠的指尖。

太冷了,所以孤獨的人相互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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