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于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中。研究所的同事們早習慣了“白加黑”“六加一”似的加班方式,但是看到他全情投入的樣子還是有點觸目驚心。

從實驗室出來,大孟忍不住勸他:“悠着點啊,別跟老關似的折騰進醫院了。”

他還不知道關在真正的病情。

于途說:“沒事,我有數。”

他當然不會把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回歸研究所之後,他的生活甚至比以前更加規律起來。以前還會時不時和關在一起廢寝忘食,現在卻無比準時的吃飯休息,運動健身。

他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地緊湊嚴密,毫不留間隙,然後嚴格地去執行。

“話說你幾十天休假也沒歇着吧?”大孟說。

“怎麽?”

“回來後有如神助啊,一二三四五,之前卡住的點都解決了。老于你這幹勁,是不是想趁老關住院謀朝篡位啊?”

“滾吧。”于途兩個字回答了他。

等大孟真的滾了,他卻站在原地,良久,自嘲地笑了一下。

月中的某個周六下午,于途接到了翟亮的電話。

“夏晴來上海了,說要補上次那一頓,請大家吃飯,讓我喊你,今天或者明天都行。”

于途直接拒絕了,“我沒時間。”

“那行,我就問問,你不去也好,免得曲銘那個賤人又犯賤。”翟亮爽快地挂了電話。然而到了晚上十點多,他正要下班,翟亮的電話又打過來。

于途接起來,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夏晴的聲音,她似乎帶着幾分醉意,竟然問:“于途,喬小姐……喬小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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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小姐……

他已經好一陣沒想起喬小姐了,可是卻有那麽多人喜歡提起她。高中群,大學群,總是看見他們跳動着讨論。

他分明不想聽見她的名字,可是當他們提起她的時候,他的內心似乎又是歡迎的。或許因為只有這一刻,他才可以釋放那些被關押的情緒。

于途擡起手,關掉了辦公室的燈,一片黑暗中,他握着電話,鎮定而泰然地說:“當然是晶晶。”

于途沒想到第二天還會收到夏晴的信息,那時他正要進會議室開會。

“翟亮說你在加班,有空喝杯茶嗎?”

他看了一眼信息,漠然地把手機鎖進了信號屏蔽櫃中。會議結束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拿回手機,微信裏又多出來兩條信息。

“我在你單位旁邊的咖啡館等你。”

另一條是一個定位,發送時間是下午六點五十。

夏晴穿着一件薄羊絨大衣坐在咖啡館裏,全身上下是精心收拾過又不着痕跡的精致,與相對簡陋的咖啡館顯得格格不入。

不過這附近能找到一家咖啡館已經不容易。

會來這裏,她覺得自己大概鬼迷了心竅。

但是就算鬼迷心竅,此時此刻她也必須見到于途。不然,那自從看見視頻後就被灼燒的心無法平靜。

她一直不敢相信。

她早就聽曲銘說起過“喬小姐”,那個和于途一起喝過羅曼尼康帝的喬小姐,她懷疑過是不是喬晶晶,可是這怎麽可能?

于途怎麽會和喬晶晶攪在一起,他從來不喜歡她的。

對于喬晶晶,夏晴一直有一種微妙的情緒。初中時代她是真正的天之驕女,最聰明也最漂亮,可到了高中,班裏居然有個女生比她還漂亮,還受人歡迎,夏晴很難不産生一些想法。不過還好,自己的成績甩她一大截,還好,她向自己也喜歡的男生表白失敗了。

所以後來她在大學裏向于途表白成功,第一時間就告訴了久未聯系的高中同桌。她知道她嘴碎又八卦,一定會告訴高中班裏的所有人。

那個時候,她除了夙願得償的歡喜,還有想起表白失敗的喬晶晶時,翻倍的快樂。

可是幾年後,于途卻和喬晶晶在一起了?他們一起喝酒,一起打游戲,一起高調地出現在公衆面前……

夏晴徹夜難眠。

可以是任何人,可是怎麽可以是喬晶晶。

他說“當然是晶晶”——憑什麽當然,就因為今時今日她是個明星?

這太可笑了。

她若有所覺地轉頭看向窗外,馬路對面,于途正朝着咖啡館走來。他身上的大衣并不高級,但是天生衣架子在那,再普通的衣服穿起來都挺拔軒昂。

路上有女孩子在回頭看他,他恍若未覺,年少時代對他的迷戀裏,大概這也是一個加分項,那麽多人喜歡着的男孩子啊……

其實早些年,夏晴從未後悔過和于途分手。

為什麽要後悔呢?一個男人,明明可以拿到高薪,卻為了自己所謂的理想,企圖讓另一方去承擔更多的家庭責任,太幼稚也太自私。

大城市高昂的消費從來不會因為他的理想而打折,他們都出身在三四線城市的普通家庭,不一起打拼,怎麽在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立足?

房子、将來孩子的教育,哪一樣不是巨額的支出,研究所的工資怎麽可能支撐得起。難道全部靠她?憑什麽?

分手後她不止一次和朋友們提起過于途。

高中的同桌,大學的舍友,工作的同事……她不由自主地在和他們聊天的時候會提到他——自己的前男友,闡述她分手的理由。

他們當然贊同她,她也越來越覺得自己正确。

她一點都不後悔。

唯一讓她意難平的地方,就是她提出分手的時候,他居然直接答應,沒有絲毫的挽留。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她要過三十歲生日了。可那個夢想中,和于途一樣聰明優秀,又和她一樣成功的人卻沒有出現。

周圍不是沒有追求者,她也再談過一次戀愛,可是那些人,不是不夠聰明,就是不夠風趣,和于途比起來,每一個都面目平庸。

她忽然就覺得,其實于途也是可以的,雖然沒有錢,但是這個缺點,在比較了一圈後,完全可以用其他優點來彌補。高學歷,沒錢卻體面的工作,以及,比其他所有女同事的男朋友老公都帥一大截。

反正如今她已經拿着七位數的年薪,幾年前不甘心自己要承擔更多,這時似乎也可以接受了。她已經有了足夠的經濟實力。

那段時間她蠢蠢欲動,格外地關注起高中和大學的群,甚至還有兩次故意挑起了話題。

但是當看見于途被同學呼喊着去修淨化器,她心中又有些遲疑。

正躊躇間,她聽說于途要去投行了。

幾乎在一瞬間,她就決定改變行程去上海。

她清楚地知道,當于途踏出封閉的研究院,進入金融圈,會是多麽的受歡迎。

那次見面卻不盡如人意。她自有矜持和驕傲,當然不會去死纏爛打,但是如果就此放手,難道讓一個從沒付出過的陌生人、後來者,坐享其成?

她猶豫着計較着。

但一切猶豫和計較在她看到于途和喬晶晶的視頻後徹底終結。

于途推門進來了。

夏晴收起了雜亂的思緒。她深吸一口氣,昨天喝醉了失态,現在是挽回姿态的時候。

她笑盈盈地看于途坐下,說出早就準備好的開場白。

“翟亮說你電話經常沒信號,果然是這樣。你們這是保密措施?電話不能帶進實驗室?”

于途點了下頭,直接說:“你找我有什麽事?”

“我等了你兩個小時,難道幾句話把事說完就走?”夏晴的态度和上次有着明顯的不同,“你晚飯吃了嗎?要不要點點東西?”

“食堂吃過了。”

服務員走過來,于途随便點了杯茶。

等服務員走了,夏晴說:“昨天聚會結束,我和翟亮兩個人又找地方喝了挺久,聽說你又回研究所了?”

“對。”

“他其實挺擔心你的,說你狀态不太對,但是又不好多問。”夏晴朋友似地關切,“是中x那邊有什麽問題?”

于途擡眸看了她一眼。

翟亮哪裏會擔心什麽,這樣拿別人來繞彎子未免令人不耐煩。他看了下表,打算盡快結束這次見面,十分簡短地說:“沒什麽問題,我比較适合研究所。”

注意到他的神情,夏晴決定立刻換一個話題——這個話題根本不重要,她也沒興趣了解,不過是把翟亮當借口,讓她的這次找他的行為合理化而已。

她唇畔帶笑,進入她真正在意的問題:“對了,你怎麽會和喬晶晶一起玩游戲?昨天大家聚會讨論了半天,怪我們不早說喬晶晶是我們的高中同學。這我們怎麽說啊,一直跟她又不熟。”

“聽說你們還一塊喝過酒?我想來想去不太可能啊,所以等他們一走,特意跟你求證了一下。”她圓過昨天酒後失态的電話,微笑說,“沒想到真的是她。”

“你們怎麽會碰在一起的?”她狀似好奇,又一次問道。

于途淡淡地說:“我和她是高中同學,有聯系不奇怪。”

夏晴被噎了一下。

你和她是高中同學,我就不是了?這個答案是不是太敷衍了?

“也是。”夏晴認同的表情,“不過她從來沒在班級群裏,我還以為她并不喜歡跟以前的同學玩。”

“說起來,我們班級現在最成功的就是她了。”她攪拌着咖啡感嘆,“反而我們卻沒什麽大出息,出了社會,成績好有什麽用,還是要看情商的。”

于途微微垂眸:“她是重點大學畢業。”

“是嗎?”她有些恍然地樣子,“念書的時候沒怎麽關注。不過我是很佩服她的,娛樂圈那麽複雜的地方,龍蛇混雜,什麽人都有,她能混這麽好,這麽紅,肯定付出了很多吧。”

她語氣輕松,宛若随口閑聊。

“夏晴。”

于途忽然叫她的名字。

夏晴頓住。

“我想,或許我該和你說聲抱歉。”

在夏晴意外的眼神下,于途直視她,不疾不徐地說:“當年我答應得太輕率,只考慮到你足夠獨立,卻從來沒想過自己要付出什麽。事實證明,我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幸好,你一向聰明,及時止損。”

他嘴裏說着抱歉,可是看着她的眼睛裏卻一片冷意,哪裏有絲毫的歉意。

夏晴陡然明白,他根本不是在道歉,分明是她剛剛暗示了喬晶晶可能上位不正,他迫不及待為她反擊。

而這一段看似道歉的話,從頭到尾不過是告訴她,他從來沒有真正愛過她。

一瞬間,她的心裏宛如針紮。

她不過是一句暗示,他竟可以如此言語傷人。

夏晴簡直想冷笑,“于途,這就是你的風度?”

于途神色淡然:“我們很久沒聯系了,你何必?”

夏晴不再說話,所有準備好的試探此時全都失去了意義,她這些天如野草般生長的不甘瞬間被澆滅,涼得徹徹底底。

她知道她徹底估錯了自己在于途心裏的分量和剩餘感情,他竟然連和她周旋的耐心都沒有了,于是輸的血本無歸。不過還好,這場敗仗沒有別人看見。

她竭力優雅地将咖啡喝完,招來服務員買單,起身時意有所指地說:“怪不得你會回研究所,畢竟不用再為身外之物擔心了,祝你能牢牢把握住。”

話說到這地步,這輩子都不必相見了。

于途又在咖啡館裏坐了一會。

離開的時候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于途站在屋檐下,忽然想到,如果這個時候他已經和她在一起了,是不是要把今天的事情跟她打個報告?

他要怎麽說?她又會怎麽回?

不過,最後他大概會選擇不提吧。

畢竟今天是她的生日……

他出神了半晌,很快察覺到了自己的可笑,豎起領子,低頭走入了雨幕中。

回到家中,他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翟亮有些讪讪地迎上來,看到他的樣子又哧溜去衛生間給他拿了毛巾。

“我告訴夏晴你單位地址沒關系吧?反正她網上也查得到。”

“沒關系。她以後應該不會再找我。”

翟亮理解了一波後忍不住感嘆:“郎心如鐵啊。”

“昨天你沒和他們提起晶晶、”于途擦頭發的動作頓了一下,“和我們玩游戲的事吧?”

“當然沒有,你都叮囑我了,我就當不認識棉花呗,更不會說她以前打的多爛。”

于途眼神看過去,翟亮連忙做了個封口的手勢。

“我說,你不會心裏,嘿~~~”他搖搖頭,“說起來,棉花是挺可愛的,活潑又賣萌,跟個小姑娘似的,我到現在還沒辦法把她跟那麽個大明星聯系起來。”

“但是雖然她是你的高中同學,現在距離太遠了吧,高攀不起的。咱們也陪着她打了快兩個月游戲吧,這會連招呼都沒一個,人就不見了。”翟亮聳聳肩,“大明星果然不好接近。”

“游戲裏……她沒有再上過嗎?”

“沒啊,我看了她的歷史記錄,還停留在你們比賽那天呢,最後兩場戰績有點牛。”

于途沉默地擦着頭發,片刻後說:“她給了我兩張kpl的門票,讓我和你一起去,我沒喊你。”

翟亮瞪大眼:“什麽?”

他不敢置信:“她給我票了?”

“票就在客廳的茶幾下面。”于途在毛巾後面閉上眼睛,“翟亮,是我惹她生氣了她才不出現,你別誤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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