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07

Chapter 07

學校走廊狹窄,一層卻能容納八個班級。走廊盡頭是水房和廁所。每每下課,大多學生蜂擁而出,奔去接水。運氣好的就是最末端的班級,從後門出去就能打開水房的大門。

而文喜的班級是打頭的那一個。

一般情況下,折返加上排隊的時間,恰好是課間十分鐘。

可是今天不一般。

數學課剛下,文喜帶着不清明的腦子去接水,水房一個人都沒有。

開水咕嚕嚕灌滿了,她才驚醒過來,大多同學都去她們班門口看“熱鬧”了。

扭緊瓶蓋,瓶身燙得吓人。只能扯長校服袖子,用指尖夾着拿。同桌劉召笛旁若無人地做題,開學不過兩周,數學課本都翻軟了。再仔細一瞅,課後習題都已經做了半本。

有這種刻苦讀書的精神帶動着,文喜預習和做題的速度比以前快了很多,就是正确率一直提不上去。

翻開數學課本,豆大的數字和公式就在她面前攤着。

可思緒卻随着嘈雜的聲音拐去了趙懸那裏。

趙懸坐在靠牆的最後一排,可能是嫌外面瞧他的人煩,身側的窗簾被扯散,遮住了大半個身子。

像一只蜷縮的貓科野獸,在角落靜靜安眠。陰雨天也恰好為他蒙上了一層秘密。

窗戶外人頭攢動,擋住了大多數亮光,投射在課本上的陰影變得沉重。

劉召笛沒受半分影響,平靜地翻走一頁課本,筆尖在草稿紙上唰唰作響。

看熱鬧的人很快被上課鈴聲催走。天上已經開始落雨,靠窗的同學将窗戶打開,混雜着土腥味的空氣争先恐後鑽進教室。

文喜桌角的一張草稿紙被風吹飛,落在了另一邊的過道上。

她想去撿已經來不及了。語文老師正信步走上講臺,放下了手中的教案,面帶微笑地看着他們。

班長喊了起立,全體窸窸窣窣站起來。文喜餘光再次瞥向那張草稿紙時,已經被人拿了起來。

捏住草稿紙的手指骨分明,手背上的肌理和青筋格外明顯,單看手,根本猜不出年紀。

她擡頭,看見了手的主人。

心裏陡然沉了一塊。似乎在這一刻,才覺得這雙手非得是趙懸才不違和。

衆人落座。

趙懸粗略掃視了眼紙張上的算式,扭頭在附近掃視了一圈。文喜直勾勾的眼神像是暗夜裏的照燈,壓根不用搜尋。趙懸用眼神示意,文喜壓根沒理解就小雞啄米似點頭。

趙懸伸手,将紙遞給了過道的同班同學轉交。

文喜收回草稿紙,想要道謝,但看向趙懸,他已經轉過頭開始聽課了。

文喜捏着紙,心裏莫名開始砰砰跳起來,好像屬于趙懸手指的溫度仍舊殘留在上面。

她将稿紙夾回數學書中,用手撫平時,看見了稿紙角落裏分外明顯的幾行手寫字——

那是她在班上認識的同學姓名,剛開學,她記住的人名總是和臉對不上號。熟悉一個就記下名字,最後用排除法認人。

嚴格來說,趙懸是她第一個認識的人,但他的名字卻是很久之後才得知。因此黑色印記的名字藏在了無數姓名之中。

他是否看見了自己的姓名。

會不會因此多想?

文喜偷偷瞧他,卻只見着圓滾滾的後腦勺。

劉召笛清了清嗓子,文喜驟然回神,有些抱歉地看着她:“不好意思,是我打擾到你了嗎。”

劉召笛沒過多表情,只是淡淡道:“語文老師要過來了。”

文喜再看講臺,年過半百的語文老師已經捧着書本在廊道上踱步了。

劉召笛:“十五頁,課後問題。”

文喜慌忙翻開書本,等待語文老師走過,悄悄湊近劉召笛說道:“謝謝你。”

劉召笛從未和任何人有如此親密的距離,頓時僵硬住身體,耳廓慢慢變得潮紅,格外生硬地嗯了一聲:“沒事。”

上午最後一節課結束,班主任任春光進來講話。

“先別急着走,我說兩句話。”

班上哀嚎遍地,但也不敢翻天,只能催着任春光快點說完。

任春光說:“你們下午有節體育課,如果下午接着下雨,就改成我的課啊,後面有機會了再把體育課補給你們。”

聽完任春光講話,班上一點聲響都沒有了。

新學年,步入高中生涯的第一節體育課,以消失告終。

任春光講完話後就走了,班上原本收拾東西的同學此刻悠哉悠哉,有種已經超脫世俗的頹廢。

文喜拿着傘,在後門口等冉秋。

冉秋今天失策,沒拿傘。巧的是文喜帶了,可以順路把冉秋捎到房菲那裏。

兩人像一對怕冷的幼獸,擠在同一張傘下。

一路上,冉秋都在抱怨今天的雨:“希望我中午一覺醒來就是大晴天!想上體育課,如果下午是老任的地理,我一定會睡死。”

課表下午只要安排了地理和語文,冉秋總能在任課老師講到酣暢淋漓的時候昏睡過去。或許是命中注定和文科無緣,見到字就暈。

文喜安慰道:“應該會上體育課的,溫度升高了。”

冉秋好奇:“是有什麽說法?”

文喜一愣,然後笑道:“哪有什麽說法,我猜的。”

冉秋崇拜的星星眼在一瞬間黯淡了下去:“原來你是為了哄我啊——”

人煙稀少的長巷,雨水抨擊着雨傘的塑布,隔絕了絕大多數聲音。

兩人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輕微的笑聲,吓得冉秋嗷了一嗓子,直接沖出傘外:“呔!何方妖孽在姑奶奶面前造次!”

緊接着,冉秋看清了身後的人,灰溜溜鑽回傘下,閉上了嘴巴。

“誰啊?”文喜一邊說,一邊擡起雨傘向後看去。

雨幕如同珠簾般在兩人面前墜落,搖晃。

對方的身影因此模糊不堪。

趙懸與她擦身,嘴角的笑已經收斂。雨勢過大,他卻未打傘,身上罩着校服早已濕透。寸頭遮擋不了從天而下的雨,順着他的眉骨和面頰,天水傾瀉。

仿佛剛才的那聲笑,只是她和冉秋的幻聽。

兩人站在原地,看着趙懸大步走遠,巷口拐了個彎,背影很快消失了。

冉秋還有點發憷:“剛吓死我了,我的汗毛到現在都立着。”說着,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西西,你說他該不會記仇打我吧?我剛說話好嚣張,暑假電視劇看太多了,我都不敢相信那是我說出來的。”

文喜摸了摸她的胳膊寬慰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啊?”冉秋不懂,“不是哪樣的人?”

文喜具體也講不上來,只是從幾次交往中,她的第六感覺傳達給她的感受:“雖然看起來很會打架,但是應該只‘打抱不平’,況且是他先笑的我們,真追究起來他不占理。”

冉秋松了一口氣,中午午休,做夢都是趙懸提着砍刀在她身後追着跑。

下午上課,安遠市已全然沒有下過雨的痕跡。

文喜将課本放進桌兜,依着習慣檢查了一遍書的數量,最後才離開教室。

“終于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了!”冉秋拉着文喜一路狂奔,“西西,你有沒有感覺早操時候的操場和上體育課的操場不是同一個操場?”

文喜:“你是在說繞口令麽。”

冉秋擺擺手:“嗐,這你就不懂了吧。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想上體育課嗎?”

“為什麽?”

冉秋曲起手掌,靠近文喜的耳朵,小聲說道:“我們和高二一班一起上體育課。一班,就是那個,實驗班。”冉秋撞了撞文喜的腰,示意她往前面看,“周想就在那個班。早上李越和我說的。”

文喜順着她的指示,看見不遠處的籃球場。

畢竟是市一中,籃球場雖然不大,但看着嶄新,像是今年剛剛翻新過。文喜并不知道周想長什麽樣子,球場上人員交替頻繁,臉更是難以辨別。

冉秋替她着急,連忙伸手給她指示:“就是那個!白色短袖!黑色運動褲的那個,長得最帥最白的那個!”

文喜拼勁所有的視力看過去。

兩個人的視線中突然多出一個人。

又是趙懸。

他也穿着一件白色短袖,黑色運動褲。文喜眼尖地發現他換了一件衣服,身上這件短袖并非純白色,在胸口處有一串英文長句——畢竟中午下了那麽大的雨,濕透的短袖兩個小時絕對晾不幹。

他的視線落在冉秋遙遙指着遠處的手指上。

位置不偏不倚,像是在指他。

趙懸站定身體看着他們兩個人。眼神似乎在打量她們兩個人,又像是在質問。

冉秋的手都忘了縮,還是文喜幫忙拽回來的。

三個人的視線互相交錯劃走,文喜松了一口氣,拉着冉秋往主席臺下集合。

和趙懸相遇的頻率增加,就像是突然認識一個陌生的字詞,緊接着這字詞會神奇地在一個周之內,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入侵生活裏。

趙懸此刻就是這個字詞。

因為有了交集,所以直線會在有限的空間內,數次反射折疊,直至重合。

第一節體育課,學到的知識和先前的軍訓大同小異。簡單站了一會兒,老師就讓自由活動了。

此時的九月,陰雨過後,涼爽的風和雨後初晴的青草香,輕輕撫過着每個人的骨骼。

文喜和冉秋一邊聊天,一邊走向籃球場。

那裏已經有幾個隊伍在比賽了。

文喜找到安全的位置站好,一晃眼,竟又看見了趙懸。

他和本班的同學組了隊伍,要和高二對打——也就是周想的隊伍。

清風也在為他們助威,吹拂着他們的衣服,在趙懸第二次輕松躍起,遠投了一顆籃球後,文喜瞧見了他腰腹處的青紫。

和初見時一樣,甚至更嚴重,泛着淤血的紫色。

再去瞧他的臉色,每一次避開對面隊伍,他總會輕微地蹙一下眉頭,像在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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