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22

Chapter 22

初雪下得又密又快,等到文喜回家,已然變成雪人。

她輕輕關上房間門,掃落身上的雪,地面上融化的雪水用抹布蘸去。忙完後,她放置假期的作業,随着試卷飄在桌面的,唯有一封染了水的信。

趙懸先前打岔,這封信沒了歸處,随着她回了家。

翌日,文喜是在吵鬧聲中驚醒的。

文瑞真在客廳破口大罵,張樂山在一旁好言相勸。

文瑞真拍了拍自己的膝蓋,一臉厭棄:“養了十幾年,養出一個這樣的玩意兒。好好的人不學好,學什麽談戀愛搞對象,也沒說把自己的學習搞好,一天天的,情書也造了,我看哪天就直接等女婿上門了!”

文喜聽到的聲音斷斷續續,勉強能聽見一些“情書”“談戀愛”的字眼。她當即從床榻上翻身起來,在看見桌面上空空如也時,立馬反應過來,“情書”不知為何從書桌上跑到了文瑞真的手上。

打開門沖出去,文瑞真絮絮叨叨的聲音斷了一瞬。粗略掃過去,張樂山在一旁寬慰,文樂卻坐在沙發上啃着蘋果,文瑞真的言語看起來無法影響他分毫。

眼神落在文樂身上,對方回視一個洋洋自得的神情,晃動着腦袋吐出半截舌頭作怪。

視線對上那剎那,文喜心底升起一陣惡寒。

辯論賽上,性善論性惡論是盤旋的迷宮,誰也無法界定誰對誰錯。而在這裏,文喜卻只浮現了一個詞——“性惡論”。

似乎是從出生就開始的針對,更或者是文瑞真百般溺愛。

文樂那雙純粹年紀不該有的眼神就像淹沒鼻腔的水,文喜嘴巴張合,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大秀才睡醒了啊。”文瑞真将信紙輕飄飄地仍在茶幾上,雙腿交疊,靠在沙發背上。

張樂山堆着笑,柔聲問道:“西西,快和你媽媽解釋一下這封信,是不是同學搞得惡作劇?”

文瑞真胸膛起伏,嘴角噙着輕蔑的笑。

文喜彎腰,從茶幾上拿起那封粗糙情書——那其實算不得情書,除開那些暈開的字跡,大意都是聖誕快樂,以及喜歡她學習上那股不服輸的精神。

只可惜,文瑞真只抓住了“喜歡”兩個字。

那種失望,又或者是絕望的心緒緩緩堵住心髒的每一條源流。

文喜神情松懈,頹了脊背,信随着擱置的手臂擦過腿側。

最後,她輕描淡寫地說:“不是惡作劇。至于內容究竟有沒有意思,仁者見仁。”

說完,她折身回到房間,扣緊了門鎖。

外面突然像炸開了鍋,無數鮮活的魚群浸悶在熱油中,攪出一片狼藉。

背後傳來震動,門幾乎要倒塌。

那種震顫就像是在土路上颠簸,周遭是開遍整個村鎮的油菜花。刺目的黃鑽進玻璃車窗,随之而來的,是澀味十足的花香。

單丹彤手肘戳了戳文喜,将一塊三明治遞至她面前。

文喜收回目光,這次卻未猶豫,坦然地接過了。

文喜問:“我書包有牛奶,喝麽。”

單丹彤幹脆點頭:“喝,今天三明治有點幹。”

兩人在到站前吃飽,緊跟其後的同班同學看着眼前的盤山土路,兩眼一黑紛紛叫苦不疊。

“蒼天啊,早知道出門前吃點東西了。”

“媽呀,這半道絕對沒有小賣部,你帶水壺了嗎。”

“沒有啊,不是說團建踏青嗎,我想着肯定在公園之類的地方吧,沒想到……”

“沒想到不僅交通不便利,吃飯也不便利,有可能上廁所也不便利……”

“媽啊!!!我想回家!”

文喜和單丹彤對視笑了一下,單丹彤耳朵靈敏,聽見遠處有人叫嚷,示意文喜:“你朋友。”

回身看過去,冉秋拽着李越和王雨葙腳步匆匆跑來。

“哎呦,”冉秋半死不活地開口,“你們車跑得也太快了吧,我們那輛車的速度我都接受不了,差點吐了,你沒事吧。”

文喜搖搖頭,伸手幫冉秋順着後背:“要不你歇會兒再爬。”文喜看着隊伍前面已經出發的理科班,将冉秋拉至一旁。沒一會兒,文科班的隊伍也開始松動,摩肩接踵往山頂走。

最後的最後,文喜和冉秋墜在尾巴上,單丹彤也和王雨葙李越打得火熱。

油菜花先前聞着有股濃烈的口水味,當下卻沒了,興許是适應了。叢中到處飛舞着蜜蜂,冉秋走着走着就來一聲尖叫。

文喜百般安慰,只要你不動,蜜蜂不會蜇你的。

冉秋抱着文喜的胳膊,撥浪鼓似得搖頭,恨不得自己變成迷你挂件躲在文喜兜裏。

走到半山腰,她們幾人停下來休息。文喜還好,周末時常上班搬貨體力充沛。冉秋和單丹彤幾人卻撐不住了。雙腿發麻,走着走着就開始顫抖。冉秋被兩條腿氣得一直笑,衆人笑趴一窩,徹底沒了精力。

快至四月,偶爾露臉的太陽威懾力十足。一行人又熬了十分鐘,便見拐彎處栽種着一棵參天大樹。

冉秋跑得最快,鑽在樹蔭下瘋狂扯衣領,順勢哭嚎:“太熱了太熱了,早上我就想穿短袖,我媽非得讓我穿長袖。這下好了,長袖套長袖,估計踏青結束我就要變成烤土豆了。”

“那我們等會插土豆吃,再撒點孜然,花椒面……”

“啊!聽餓了。”冉秋哭着一張臉。

文喜擡頭去看這棵倔強的樹,長在道路拐角還能這麽茂密,看枝幹粗細,應當有百年。她伸出手摸摸樹皮,粗糙的紋路紮在手心,粘黏了幾處碎屑。

“在看什麽。”身側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文喜猝然擡眼看去。

興許是光線刺眼,趙懸闖進她眼眸的第一眼是模糊的。後來,他的樣子就像一張徐徐展開的畫,從眉骨至下颌,漸漸變得清晰。但她卻在這一刻氤出了眼淚。

來不及和他說話,就聽他笑着說道:“見到我這麽激動,哭了?”

文喜低下頭,用幹淨的手背刮去臉頰上的淚痕。

“哪有,就是盯着太陽看得久了,眼睛發酸。”文喜有些閃避,卻又不忍離開,破壞了此刻來之不易的秘密談話。

不知道趙懸從哪變出一片大葉子,扇着小風遞到文喜的眼前。葉子蓋住她半截腦袋,剩下的面積剛好能擋在額下眼前。

文喜瞬間覺得眼睛清爽,眼神疑惑他的做法,趙懸回視,微聳肩膀:“拿着吧,小土豆。”

眼見着他要松手,文喜慌忙伸手去抓,兩人的手因此觸碰——她攥住了趙懸的指節。

從耳後瘋狂彌漫的紅染透了軀殼,微微酸麻的電流從後背席卷而上。

她仿佛能感覺到掌心裏屬于趙懸的脈搏跳動。

砰砰。

砰砰。

趙懸沒有奪回自己手指的控制權,任由文喜将其拿捏。他也不知道短暫的一分鐘,兩人的眼神有沒有對視,自己的指頭有沒有抽搐,帶給對方虛假的暧昧。

是另一隊女生的闖入,讓文喜驚醒,松開了自己的手。大片樹葉劃着緩慢的弧度往下墜落,文喜一把撈了回來,故作無事般擋在自己的面前。

“請問你是趙懸嗎?”隊伍中站出一名女生,先是看了眼文喜,又看向趙懸。

“是。”趙懸點頭,視線從文喜手上收回。

女生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高婷雨,高二八班的,上次競賽我也入了決賽。聽老師說你很厲害,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時間?我想請教你一些問題。”

趙懸眼神淡淡掃過高婷雨,給人充滿希冀,說出口的話卻百分制傷人:“沒有時間,今天是出來踏青的,不是出來上課的。”

“那改天呢……”

“改天再說改天。”趙懸幹脆利落堵住對方的問話,轉眼又恢複成那種冷冰冰的模樣,生人勿進的氣勢迸發,“還有事?”

高婷雨似乎還想說些什麽,被身旁的人拉住,止了話口。

他還是最開始的那個他。文喜腦海裏僅存這句話。

無論他在自己的面前有多平和,在他原本的世界中,就是遺世獨立的。像一根永遠不會被焐化的鋼鐵,火在下燒得通紅,也無法撼動他內心的堅硬。

那這種平和會有消失的一天嗎。她沒由來地想着。

趙懸的手在她眼前晃的第六下,她才如夢初醒。

“想什麽這麽入迷。”趙懸問道。

文喜摳着手,猶豫後堅定問出口:“你覺得我是你的朋友嗎。”

趙懸呆愣在原地,一陣野風吹來,刮下一片樹葉,墜在他發梢,又落在左肩。他靜默地看着文喜伸出手,取走了他肩膀上嫩綠的葉子。

似乎連着他的心髒一起抓取走了。

他匆忙回答:“當然。”

斬釘截鐵,卻含着少年青澀的莽撞。

文喜手一頓,葉梗在她指腹間撚磨,雀躍的、旋轉起來的葉子,像極了她的心情。

微風吹萬裏,偷偷掖着兩人的心事,經過海洋、湖泊、陸地、沙漠……

生怕對方知曉,又生怕這個世界不知曉。

冉秋修整好,和文喜走遠了。

趙懸也緊跟其後,卻在拐過這棵樹時,看見這片黃土上靜靜躺着一根淡黃色的發圈,上面有個精致小巧的裝飾品。

是朵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小雛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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