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校慶如期而至。
這一屆是大年份,校慶挪到了新修建的大禮堂,上下兩層可以容納全校師生出席。
高三年級排最前,重點班又排在正中,地理位置格外好。
司遙缺席了下午的自習課,跟着其他人在禮堂做最後的彩排走位,再來是完妝候場。
她在香港比賽那條裙子過于隆重,不太适合在校登臺。
田悅給她翻出了去年在市藝術中心的演出服,一條黑色緞面背心長裙,材質上乘,剪裁極其優雅,是她在歐洲出差考察時買回來的小衆品牌。
司遙虛攏長發,挽了個優雅的半發,細白的頸間帶了條條形冰塊狀的鎖骨鏈,全鑽點綴,漆黑中的一抹璀璨。
到她登場,主持人在幕前串詞,鋼琴被推上舞臺。
帷幕拉開,簡尋見到一束淡雅的光源聚焦在司遙身上。
她側背優雅流暢,宛若起舞的天鵝,黑色的長裙包裹着年輕姣好的酮體,纖細素白的手臂搭在鋼琴邊,側顏柔美動人,清霜似的氣質,聖潔不可亵玩。
琴鍵被按響,簡尋的目光長久地留在司遙身上,彼此間像是牽引了一條無形的蛛絲,不知誰在結網,誰在布線,誰在被指引……
仿佛一個瞬間的變故,黑暗中的推手猛然施力,深深墜落迷宮般的網格當中,在劫難逃。
雨滴……
簡尋稍稍阖上眼眸,仿若置身森林深處,濕漉漉的天地萬物,潮濕、幹淨的氣味萦繞鼻腔,提步往前,耳畔是淙淙雨聲,有蕩滌一切污濁的能力。随着雨注浮浮沉沉,整座森林似乎都飄浮起來,他徜徉其中,深呼吸。
像是落下一場纏綿淅瀝的秋雨,他緊閉着雙眼,享受雨滴濺落。曲畢,神識在逐漸清晰的掌聲中回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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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尋緩慢地掀開眼,擡眸,司遙恰好鞠躬致謝,再起身,人群中,她在尋找着某雙眼眸,某張面孔。
在重疊朦胧的人堆裏,她的視線被絆了一下。
禮堂亮起燈,簡尋安靜地坐在第三排的中間,暖洋洋的光線落在他英俊的臉上,面色無波無瀾,眉眼卻比以往舒展。
他專注地望着她,她也長久地在看他。
這須臾的謝幕,被品嘗出永恒的缱绻那般,她挪着步子從旁退場,帶了些矮跟的羅緞高跟鞋,襯得氣質更加溫柔。
司遙離開後臺,從側梯走下,往觀衆席瞥了一眼,簡尋原本所在的位置留了突兀的空缺。
她一怔,好奇他的去向,沒有半晌猶豫,返回後臺拿了單薄的圍巾,披在肩頭遮擋揚城深秋的涼意。
她推開側門走出禮堂,握着手機,想問簡尋在哪,又怕心思展露太過明顯,其實她仍未知,心虛也是動心的替代詞之一。
她慢悠悠地走回空曠安靜的教學樓,每層教室都留着燈,她仰頭,下意識地斷定簡尋并沒有回到班裏。
她抿了抿唇,提着裙擺慢慢走上階梯,直奔天臺。
那道門虛掩着,浮游的微光從狹窄的門縫漏出來,光點裏漂浮着細密的飛塵。
她輕手推門,冷風拍在她面頰上,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尖。
圍欄邊的人已轉過身,夜風掠過他的眉梢,鑽下領子,又展起寬大的校服外套。
“你在這幹什麽呀?”她主動開口問。
簡尋眼如點漆,眸色熠亮專注,他惬意地把胳膊搭在圍欄上,今晚格外懶散:“夠安靜。”
他這是嫌校慶吵?
司遙抿抿唇,已走到他身旁,風吹過,她又本能般地搓了搓胳膊,輕呼出一啖清氣。
簡尋觑她,單薄得不像樣子,卻已隐約開始展露少女到女人過渡間的優美線條,平時被校服遮擋下的身體越發玲珑有致。
他回正視線,單手下拽,校服外套很快被松脫。
司遙忽而察覺肩上一沉,随後溫熱的暖意團團圍攏了她。
幹淨清爽的薄荷味,不像學校某些已有花花腸子的男生偷偷用的香水,追逐明星效應買同款,略顯誇張而成熟的氣味。
簡尋身上仍是鮮明而青春的味道。
司遙呼吸滞緩,低斂着下巴:“謝謝……”
他沒說話,繼續看着遠處的城市夜景。
今夜璀璨依舊,揚城的夜晚更趨近于人們對一線都市的幻想。
高樓林立,聳入雲霄的光點,像綴在黑夜裏奕奕生光的無數鑽石,空氣中彌漫着紙醉金迷的欲.望。
遠離魚龍混雜的城中村,遠離老區略顯陳舊的街道,遠離煙火氣氤氲的油煙、香煙和酒精蔓延的複雜氣味。
在算得上居高臨下的角度,這一瞬,的确足夠安靜。
司遙靜靜地陪他遠眺。
簡尋忽然說:“這首「雨滴」是一部電影的配樂。”
司遙怔了怔,“你之前在朋友圈分享過的那部?”
簡尋點頭,“那首雪萊的詩,也出自同一部電影。”
她了然,又忽而為這莫名其妙關聯的緣分暗喜。冥冥中,她跟簡尋原來也有這樣多的相關性,真好。
司遙輕笑:“多謝你的推薦,我周末回家也找來看。”
簡尋難得發出一聲短促的笑。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他問:“期中考能應付麽?”
司遙猜想他在關心她的數學,畢竟校慶表演橫插一腳,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正正經經幫扶答疑過。
她想了想,低聲說:“之前我說周末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一起答疑做習題,你覺得呢?”
簡尋沉默半晌,“周末學校不開放。”
司遙吞吐着說出早有設想的答案:“我在學校附近有一間小琴房,裏面有個休息室,有時候練琴和學習安排錯不開,為了節省時間,我就會在那裏做習題。”
簡尋意味深長地反問:“琴房?”
司遙紅着臉,慶幸夜色夠濃無人察覺,“嗯,以前爸爸打算過讓我學藝術,為了專心練琴,就替我安排了一間琴房。”
她無意在簡尋面前顯擺,語氣顯得格外克制,輕描淡寫,把許多不必要的細節盡數抛棄。
簡尋沒說什麽,平淡地說了句嗯。
司遙內心雀躍,語氣也變得飛揚:“是電子鎖,密碼是我的生日……”
說着聲音漸弱,忽而踮起腳,湊近簡尋。
幹澀的風裏忽而卷起淡淡的甜香,循着皮膚的縫隙鑽進鼻腔,他神思稍恍,聽她綿綿的嗓音:“0321,噓……不能告訴別人。”
她的幾縷長發被卷進風裏,最後勾在他臉側,酥麻悶癢,他下意識喉結輕滾,稍稍別過臉,緩慢地眨了眨眼。
心底殘存的理智卻又因司遙這幼稚天真的舉動感到好笑。
“你的生日翻檔案就能知道,我要是小偷,試一試常規的密碼邏輯,三次以內一定破門。”
“……小偷不會偷鋼琴的、吧。”
語氣裏有明晃晃的自我懷疑,可還是忍不住反駁。
她忽然察覺,簡尋好像放下了某些隐形的負擔、警惕,頭一回跟她袒露真實的一面,姿态輕松閑适,再沒有原先的距離感。
“缺錢的時候偷什麽的都有。”他嗤笑,定定地望着遠方天幕。
司遙沒說話,眼眸滴溜溜地轉,長睫輕閃,剎那間想到了什麽,嘴上卻很嚴密。
晚修下課鈴聲驟然響起,校慶表演過半。
司遙的手機在震,她接通電話,輕輕喂了聲。
簡尋悄然瞥了眼,不必問,周慕臣略顯激動的詢問已透過手機聽筒擴散。
“後臺怎麽不見你?我還特地買了花。”
司遙低聲支吾:“噢,我回了趟教室。”
“怎麽了?”
“沒……你找我幹嘛?”
她稍稍垂着腦袋,察覺到簡尋正松弛地倚着圍欄,背對燈火,視線投向天臺某個未知的角落。
周慕臣被噎了一下,只得說:“想慶賀你演出順利而已,你還在教學樓麽?我來找你。”
司遙語氣有些亂:“不用了,我換件衣服就回去。”
她又說了兩句,匆忙收了線。
周慕臣舉着通話中止的手機,目光冷然地瞥着後臺更衣室的桌面上,寫了司遙名字的紙袋。
裏頭安靜地躺着她用以替換的便服,還有一個保溫杯。
他稍稍蹙眉,不明白司遙刻意隐瞞的原因。
而在天臺,迎着夜風吹拂,簡尋朝司遙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你回去吧。”
她下意識問:“你呢?”
“我本來就對校慶沒什麽興趣。”他冷淡地瞥着腳下,帆布鞋輕輕搓地。
司遙欲言又止,簡尋已戴上了耳機,反身趴在圍欄上,高大的身子稍稍蜷縮起,只留給司遙一道孤零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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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之後就是畢業班期中考。
這次期中評測,她的數學成績雖沒再進一步,可分數尚算穩定下來,而簡尋的英語依然毫無起色。
從分數上看的确提高了幾分,但對于進步明顯的司遙,這點微小的變化就略顯蒼白。
她百思不得其解,簡尋這麽天才的腦袋,她也努力調整了方向,可成績怎麽會一點變化也沒有?
司遙覺着周末幫扶勢在必行,不能再局限于紙上談兵階段。
她自認是她這當老師的不稱職,遂暗下決心,更向自己的私教老師咨詢過教學思路,決定從頭開始查漏補缺。
十一月尾聲,期中考後的第一個周末,簡尋按着司遙分享的地址,找到了那間規模頗大的藝術中心。
臨街的那面對外裝着碩大的落地玻璃,一間間琴房依次鋪展,在外面,行人能清晰瞧見年齡各異的學生在公共琴房穿梭,年輕幹練的老師在旁悉心指導,這一排風景線無疑是藝術中心的好招牌。
在轉角的位置,有扇厚重的防盜門格外紮眼,落地玻璃變成了結實的牆體,只留一扇正常規格的窗戶,此刻也被拉下了簾子。
嚴格意義上來說,簡尋是這間琴房第一位客人。
周慕臣和張承宜是知心好友,好似不需要她特地發出虔誠的邀請,他們會出現這裏是自然而然的尋常事。
而簡尋的到訪,似乎蘊藏着某種無法言明的少女心事。
他站在門外,看着那扇格格不入的防盜門,面色平靜地推開識別窗,小心而迅速地鍵下密碼。
大門傳來動靜,裏頭的琴聲戛然而止,司遙早已經到了。
他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緊湊的開間,右側靠牆擺了架鋼琴,門口擺着雙毛茸茸的拖鞋,還有司遙換下的小皮靴。
她今天沒穿校服,淺黛色馬海毛上衣,底下是面料舒适的灰藍色牛仔褲,裁剪寬松的版型把她的細腿藏了起來。
她轉頭瞧見簡尋,忙站了起來,“今天有點涼,快進來!”
她趿着鞋,笑盈盈地幾步走近,順手把門推上。
簡尋從外頭進門,身上披了層薄薄的冷意,她靠近,将這份冰冷驅散。
他穿着最普通的黑色衛衣,運動褲,還是那雙幹淨而略顯陳舊的帆布鞋,肩上勾着書袋。
司遙引他往裏走,掀開小紗簾,簡尋發覺這裏別有洞天。
裏頭被隔出來不大不小的休息空間,有一張書桌,臺燈,桌上甚至擺了臺電腦,此刻顯示正在待機。
書桌另一頭是張單人小床,素色床具,點綴淺藍的淡雅紋路,瞧着幹淨溫暖。
司遙引他在書桌前坐好,随後大方地坐在了床沿,撐着下巴笑望向他。
“這裏一點也不吵,因為要練琴所以特地做了隔音層,很适合靜心學習。”她介紹着,又指了指他身後的電腦,“要查資料也方便,牆角有臺打印機,需要做題的話随時可以印資料。”
簡尋目光掠過,環顧一圈,視線最後在鋼琴上停留幾秒,眸色稍沉。
他對這裏所下的定義可不是琴房二字,不過,心底的腹诽并不會讓司遙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