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十二月過後, 期末月接踵而至。

整個高三年級都如同一張拉滿弦的弓,鉚足了勁,想要驗收這半年的勞動成果。

幫扶小組是教研組臨時想出來的點子, 歷經幾次月考, 事實證明行之有效,由此保留。

司遙和簡尋的關系停留在每晚短暫的同桌交往, 司遙內斂, 簡尋克制, 私底下能聊起來的話題卻越來越多。

簡尋之後再沒有去琴房,周末幫扶戛然而止。

彼此都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可司遙滿足現狀。

期末考定在最後一周的周四、周五, 仍舊按照高考規模進行,過完周末, 周一下午返校領成績單, 各班安排人員大掃除,随後是短暫寒假。

簡尋踏進門的時候, 教室裏稀稀拉拉沒坐滿人。

有部分同學已忙不疊投入了寒假補習,領成績單這樣的小事便托朋友代勞。還有人趕着難得的假期,跟家裏人擠出時間去旅游放松心情,比如司遙和周慕臣。

兩家人見孩子期末月憋得太緊, 早已在日常聚餐時商量好, 考過期末帶他們去趟泰國找個海島玩幾天。

到了領成績單的周一, 司遙早在熱帶島嶼喝膩了冰震椰青和冬陰功湯。

簡尋瞥了眼空蕩蕩的後排, 司遙的水杯和一個可愛的鎖扣擺件還挂在書架上,可位置空空如也。

他稍斂眸, 稍稍回憶,沒從司遙的朋友圈發現蛛絲馬跡。

期末考後那天周五, 她只在朋友圈發了張餐廳照片。不知道跟哪些人在聚餐,但畫面裏都是昂貴而精致的食材,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而司遙的重點卻是:“化壓力為食欲,高三上圓滿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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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朋友圈收獲了無數贊評,可見她人緣極好。

他默默坐在位置上,兀自陷入沉思。

學生逐一前去辦公室聽李天銘分析,再回來教室喊下一個人的名字。

簡尋沒等多久,張承宜的幫扶搭檔葉家豪捏着成績單走進門,張望幾眼,聲音不高不低:“簡尋,到你了。”

葉家豪露出善意的笑,習慣性扶了扶眼鏡,跟他錯身而過。

辦公室裏開着暖氣,烘得各位老師的臉紅撲撲。

李天銘照例泡了杯茶,見得意門生進來,樂呵呵喊他上前。

先是簡單說了幾句,又誇他英語進步明顯,分差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年級第一的地位自然無可撼動。

李天銘這回叫簡尋談話,主要還是商量寒假前去北京一事。

學校的競賽名額已初步拟定,每位同學領一份申請表,回家找監護人簽字遞交資料。而鑒于簡尋家庭特殊,他可以委托班主任和年級長共同簽名确認,由學校作保前去北京參加冬令營。

現在比較複雜的是生活費,李天銘向來愛才,想過自掏腰包,可被學校攔下,說免得日後有糾紛隐患,最好還是以集團獎學金的名義資助。

但這樣一來,對其他同去參加競賽的同學并不公平。

當然,這些學生未必需要這筆錢,集團也并非無法額外提供這筆援助,只是事情要落地執行總比想象複雜。

李天銘問簡尋的想法,年級組商量的對策是公開募捐,如此是自發自願行為,可能存在的糾紛隐患最小。

簡尋臉色稍白,劍眉只輕輕蹙了蹙,很快止息,整個人恢複了原本的冷淡。

李天銘勸:“你不要有心理負擔,其實這很正常,現在的境況不代表一生。要說真的,我想以募捐的名義,自己出錢算了,還搞得那麽複雜……”

他笑得很和藹,神态裏有旁的學生從來沒見過的慈愛。

簡尋下颌繃緊,緩慢地垂下眼,黑色帆布鞋倏地落進眼簾。

他眼眸一刺,舌尖在齒間施力,最後擠出一句話:“李老師,我不打算去冬令營,申請表不用簽名了。”

李天銘錯愕,嘴邊的笑不及收攏,不可置信地望着簡尋:“你說什麽?這可是幾乎保送的機會,多少水平不錯的學生想要去冬令營都被刷了。”

簡尋無所謂地聳聳肩,“老師,你也知道我的情況,寒假我不打算去北京,所以也不必麻煩大家募捐,謝謝領導的好意。”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望着李天銘,“而且,我不靠競賽升學也能考京大。”

李天銘有些意外,他反複确認,還讓簡尋回去再考慮清楚。離截止申請還有幾天時間,不要腦袋一熱做決定。

他隐約猜到募捐的形式刺激了簡尋,他為人師,自然也懂這個年紀的孩子盛烈的自尊心。

簡尋沒再解釋,拿了漂亮的成績單走回班裏。

今天不上課,大掃除由自願抽簽決定,同學們姿态閑适,前後聚在一塊兒說閑話,聊補習,聊寒假,聊過年,吱吱喳喳,好不開心。

有一些拿到成績單的同學已打電話跟家人分享成果,想來考出了滿意的名次,甚至開始暢想幾個月後的志願。

簡尋捏着那張單薄的紙,心底彌留一聲冷笑,他從來沒有可以分享的人。

無論于外人看來多高不可攀,憑借着傲人的成績和出挑的模樣,被捧得猶如雲巅之上,可他心知肚明,他只是一個被人唾棄,卑微的拖油瓶。

如今簡烨偉一死,那所謂的牽挂霎時崩斷,風筝的這頭遙遙看不清,他淩空升起,飄飄擺擺,無處可栖身。

他慢慢走回座位,見葉家豪拿了張試卷坐在一旁,那裏本是司遙每晚寫題的位置。

他稍蹙眉,走上前沒動,居高臨下望着葉家豪。

眼鏡男嘿嘿笑:“大神,數學最後那題我連思路都沒有,能問問你麽?”

在學習話題上,簡尋一向不拒絕同學的求助。

表面上看,他對全班一視同仁,所以,司遙跟他私底下的來往外人無跡可尋,大家都以為彼此關系對等,其實暗流洶湧。

這種隐秘的,獨屬于兩個人之間的聯系,偶爾會令他失神。或許像南禺那些辍學的混混鐘愛的尼古丁,把煙猛然咽進喉腔,擠壓到胸膛,悶出一絲異樣的疼,再任由煙霧消散,人類在茫然間迷戀那奇妙的化學反應。

他拿了紙筆,洋洋灑灑寫下思路和公式,毫無保留地剖析他輕而易舉取得的功績。

葉家豪聽得認真,時不時發出恍然大悟的感嘆,啧啧不休。

末了,簡尋擱筆,兀自整理稍顯冗雜的桌面。

葉家豪獨自複盤了一遍,總算有了新領悟,他将試卷和稿紙折好,又說了幾聲感謝,換來簡尋一句不客氣。

平心而論,簡尋禮貌大方,慷慨耐心,實在不讨人厭,甚至因這張好皮囊和寡言少語的性格,輕易吸引同學投來好感。

而論到跟異性的來往,除了每晚跟司遙做同桌,分攤到其他女同學身上的機會很平均。

可是送給他的情書一直沒斷過,大課間和體育課前來偷看的女生也不少。微信的好友申請沒停歇,只是除了四班能名字對上臉的同學,他沒加過任何陌生人。

就好比剛剛,有位文科班女生站在後門盯了他許久,沒換來簡尋回頭看一眼,最後依依不舍被同伴喊走。

葉家豪不免好奇,學習擱一旁,開始八卦:“大神,這麽多美女,你……”

他話沒說完,簡尋撩了眼皮觑他:“叫我名字就好。”

葉家豪從善如流地猛點頭,繼續說:“你就沒一個動心的?現在高三不能分心我懂,但你可以先接觸嘛,三個月後高考完不就自由了?”

簡尋:“沒興趣。”

葉家豪笑嘻嘻:“是沒興趣,還是已經有目标了?”

簡尋連眼神也懶得給他,徐徐将寒假作業收好,不經意轉眸,瞥見張承宜風風火火地跑進了教室。

她遲到了很久,今天沒穿校服,一身針織長裙,披了件厚厚的外套禦寒,臉上有明顯的妝容,馬尾披散,俨然有了女大學生的氣質。

她手忙腳亂地收拾桌面的試卷,自己的整理好,又替司遙收納,顯然打算一并帶走。

簡尋長睫微閃,猜想司遙今天不會露面。

他的目光停留得太久,葉家豪注意到張承宜的動靜,下意識八卦:“周慕臣和司遙去了香港,我看到他朋友圈了,定位的餐廳人均五位數,吃黃金啊……”

簡尋的視線剎那間回落到他臉上。

“我跟他們也有六年同學情分了,周慕臣那種成績好家裏又有錢的命,生下來就有大世界,這輩子也不用跟我們內卷。”

“羨慕不來啊,我們這種普通家庭,只能靠自我奮鬥過上稍微好一點的生活,學人家吃黃金當不了日常,但以後努努力,也能去那種地方開眼界。”

葉家豪輕嘆,又見張承宜已收拾好了所有作業,統統塞進那個奢侈品敞口袋裏,再度匆匆離去。

“我們只有努力讀書一條出路,特別是你啊大神……”他頓了頓,忙改口,“簡尋,按你的能力,日後一定心想事成!”

簡尋難得開口,他目光熠亮,語氣篤定而帶了絲傲慢:“我喜歡這個詞,心想事成。”

葉家豪訝然地望着他,一時失言,剎那間竟從他眸色裏讀到了幾分陌生的野心,還有隐匿的欲.望。

高三上半程在春節前一周結束,揚城今年又是暖冬。

兩天後,司遙的朋友圈總算有了動靜。

【今晚開始收心!】

附圖是九張精選的度假照,其中有幾張他拍,她穿着清涼的小背心,極具異域風情的亮色長裙,長發編成一股麻花辮蓄在胸前,捧着椰子對鏡頭笑,俨然浸泡在愛意裏無憂無慮的公主。

其中并沒有周慕臣的身影,簡尋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很久,久到面前的那碗青菜雞蛋面熱氣消散。

-

司遙回到家,洗去一身假期的餘韻,這才發了朋友圈。

她這次出行來得突然,家長們私下做的決定,或許周慕臣從中參與,可她一直被蒙在鼓裏。

周五晚兩家聚餐,她還沒徹底從期末考的高壓下緩過神來,忽然被周慕臣塞了張機票,明天去香港,晚上的航班,落地簽直飛泰國。

她問都來不及問,回家馬不停蹄收拾行李,這回度假只有兩家媽媽随行,走得悠閑又自在,司遙倒真放松了不少。

周一領成績,她委托張承宜代勞,順便一起拿寒假作業。

她想過要不要找簡尋聊天,可總覺得沒有恰當的理由,尤其,他也沒有主動找過她。

在他從南禺回來之後,兩人之間的關系變得有些奇妙。

表面上看仍是一對一的幫扶小組,一雙克制而友好的同學。

而他們私底下的閑聊愈加頻繁,偶爾也開始記得幫對方打熱水。司遙平時投喂的小零食沒有中斷,簡尋照例會收下,偶爾向她表達喜好,更多是無所謂好壞的态度,他不挑食。

他們聊肖邦,聊電影,聊文學,聊科技,有些話題司遙不懂,卻聽得聚精會神,感嘆天文和科技的深奧。

甚至發展到夜裏會聊電話,偶爾有過一兩次,起因是司遙遇着難題,簡尋三言兩語說不清,一個電話撥來,兩人居然聊了大半夜,最後都以司遙困得無意識睡去告終。

有過兩次短暫升溫,司遙對簡尋的心态變得有些別扭,她說不清道不明,更不敢對外流露半分。

她有時會看着他發呆,最後被冷不防敲腦門,回過神來,聽他冷冰冰地叫她的名字,也沒有其他責備。

有時見哪個漂亮小學妹大膽上重點班要微信,或許遇着他心情好,會親自出門說上幾句,最後小學妹俏臉暈紅地離開,也不知有沒有加好友,司遙沒立場過問,心底滑過一絲酸澀。

兩人都克制着保持禮貌的距離,可司遙知曉平靜之下的驚濤駭浪,總有一日,這艘船會被風浪吞噬。

少女的心思彎彎繞繞,憋着在社交媒體失蹤幾日,好似故意賭氣,看誰先低頭。

最後小心翼翼地試探,在幽靜的湖面輕輕投入石子,企圖在激蕩的漣漪尋找蛛絲馬跡。

朋友圈很快收獲了無數贊評,張承宜在打趣。

【我們的周大公子居然不配露臉,可憐~】

吳迪配合發了個心碎的表情,周慕臣在四人群組不依不饒,倒似真介意那般要求重發。

司遙敷衍了幾句,看着安安靜靜的置頂對話框,有些負氣地嘆了聲。

不過,有時候勇氣來得很突然。

年級群組彈出了新消息,冬令營名單正式公布。

她想起簡尋将要去參加數學競賽,好似總算有了合适的話題,她慢悠悠地點開文檔,本打算截圖說聲恭喜。

誰知她囫囵掃了一眼,下意識“咦”了聲,以為屏幕滑動太快她沒看清。

再仔細核對了好幾遍,她才最終确認,簡尋的名字并不在文檔之中。

司遙再管不得什麽兒女情長,察覺到事情不太順利,直接退出微信。

嘟嘟——兩聲提示音,簡尋沉緩的聲線從聽筒擴散。

“司遙,怎麽了?”

她有些急:“他們把你的名字給漏了,你快跟李老師說!”

簡尋默了幾秒,終于拿起了筷子,忽然有了饑餓的知覺。

他慢條斯理地卷起面條,細嚼慢咽,低聲說:“是我不打算去冬令營,這件事我跟老師确認過。”

司遙怔然,捏着手機不知該從何問起。

到最後,只能小聲說:“那你假期有什麽打算?”

她聽出來他似乎在吞咽,下意識看了眼時間,不免又暗怨他生物鐘不健康。

簡尋說:“你還願意幫我補習麽?”

他瞥了眼似乎已沒有多少提升空間的英語試卷,眸色沉靜深邃。

司遙肯定的答案脫口而出,面對簡尋,她好像很少有拒絕的想法。

何況,他們彼此幫助合情合理,不是麽?

她這樣自我勸慰。

班裏不少人得知簡尋退出了競賽,紛紛猜測原因,也有人腦回路清奇,想法跟簡尋不謀而合,說什麽大神就是大神,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也能第一個穩穩沖線。

周慕臣消息比任何人都靈通,彼時,他不屑地在群組分享關于簡尋的貧窮,更貶低他不可一世的傲氣。

司遙之前本就隐有猜測,直到從周慕臣口中确認此事,不由心情複雜。

假期結束回歸正軌,司遙忙得不可開交。

上午練琴,下午到周慕臣家參加額外補習,晚上約好跟簡尋在琴房碰面。

一整天下來連軸轉,幾乎沒有消停放松的時刻,這才兩天循環就已累得她叫苦不疊。

簡尋按密碼進琴房,見司遙叩在鋼琴上閉目養神,他蹙眉垂眸,獨自走到休息室看書,任她繼續休息。

司遙不久後醒來,怨他為什麽不喊醒她,哈欠連天地拿了紙筆到書桌前跟他做作業。

簡尋瞥了眼那張自印的試卷,知曉這是周慕臣請來的大牛編寫的模拟卷。他沒說話,繼續寫題。

“好難啊……”司遙雙手捧着腦袋,本就因疲憊無法集中注意力,看着滿眼的公式像在打架。

“前年高考倒數第三大題跟你這題是同一個原理,公式通用。期末前我跟你講過,不記得了?”他只瞟了一眼,語氣平淡。

司遙杏眼微瞪,不免有些心虛,“老師講題進度太快,我沒跟上。”

她吐了吐舌頭,忙輕拍着臉頰打起精神,努力睜大眼,認真投入到試題中。

簡尋擱下筆,将她手底的試卷往面前拉,“哪裏不太清楚?我跟你講。”

他坐近了稍稍,兩個人挨得很緊,司遙眨眨眼,瞳孔微微擴展,伴随着那陣清淡的薄荷香,她呼吸綿長滞緩,心底卻分外愉悅,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

這晚簡尋照例送她回家。

兩人輕車熟路去了地鐵站,琴房跟學校挨得近,仍是同站出發。

臨近過年,揚城變得空曠而安靜,這座幾十年來包容萬千的大都市,是許多外來打工者的不二之選。街道行人渺渺,連路面行車也随着游子歸家的渴望急速銳減。

司遙沒開口說要打車,密閉的空間,還有司機這樣一個陌生人,再親密都有距離。

而地鐵不同,兩個學生仔挨在一起,沒人會在意他們在說什麽,也沒人會在意他們在做什麽。

空蕩蕩的車廂,每個人都擁有私密而獨立的空間,沉浸在各自的世界互不打擾。

簡尋的便服款式不多,連日都穿着簡單的深色衛衣,搭配休閑舒适的運動褲,于學生來說,這樣的裝扮百搭而實用。

司遙倒有認真打扮,穿小裙子,又或剪裁妥帖的牛仔褲,平日束起的馬尾披散在背,溫柔袅娜,少女美好的身材勾勒出青春年少時最獨特的美。

在地鐵上,他們分享同一對耳機。

有時連着司遙的鋼琴大師曲目,有時連着簡尋的科技電臺,彼此聽得津津有味,不斷碰撞交融,好奇地探索着對方的世界,企圖有朝一日成為對方領地的永久居民。

轉線後兩站到了目的地。

簡尋拎着書袋徐步往前,司遙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後,高大的身影将她整個人攏住。

他把她送到小區大門外,氣派而寬敞的圍欄裝點一新,大拱門張燈結彩,早有了濃郁的廣府年味。

保安披着制服大衣,對每一位進出小區的業主微笑說聲新年好。

司遙沖他彎眸笑,“你快回家吧,今天好冷!”

簡尋點頭,又在轉身的間隙迎來那輛熟悉的黑色奔馳。

“簡尋同學,新年好。”田悅的腦袋探出車窗,笑意盈盈地沖着兩人打招呼。

“媽媽。”“阿姨新年好。”

“要上樓喝杯水麽?放假了還這麽認真學習,給司遙帶了個好頭。”

“謝謝阿姨,我先回去了。”簡尋禮貌地婉拒,随後又跟司遙作別,背着書袋步入冷風。

司遙坐上車,小聲嘟囔:“媽媽你就不能換個說辭?每次都問人家要不要上樓喝水……”

“我看你不也挺想他來家裏做客?”田悅半真半假地開玩笑,惹來司遙一陣倒呼。

車子駛入地庫,田悅又說:“每天上午練琴,下午還要上課,晚上又麻煩人家給你答疑,你能忙得過來?”

停車熄火,田悅攬着女兒進電梯,“我讓你爸去跟老周說個情,反正都是同學,讓簡尋也一起上課,晚上你還有時間能放松,沒必要把自己逼這麽緊。”

司遙意外地望着老媽,忽而覺着這倒也是個好辦法,就怕周慕臣有異議……自從上回在微信群因簡尋家事的問題鬧了些不愉快,他倆這幾天都沒怎麽好好說過話,現在田悅說要做個人情喊上簡尋一起補□□歸有些古怪。

她沒發表意見,只說看看周家那邊是否方便,進了房間洗澡。

這件事她也沒提前跟簡尋透露,一來怕希望落空,二來怕簡尋拒絕。

只不過事情比她想象中還要順利。

司嘉年隔天打了通電話給周父,對方家大業大,又是世交好友開口,自然輕松答應。

司遙忐忑地問簡尋的想法,沒料到他輕飄飄地說了句好,頗為直接地詢問補習地址,把她驚得半晌沒說話。

最後,司遙跟他約定每天在小區門口碰面,兩人打車去周慕臣家。

兩地離得并不遠,司遙家在臨江大道邊上,往前面一點就到周慕臣家所在區域。而那座島上并沒有通地鐵,那裏居住着這座城市最頂尖的財富收割者。

簡尋跟随司遙站在恢弘氣派的別墅外,眼眸稍斂,那扇漆黑的閘門撲進他眼瞳裏,吞沒了那一點隐約的刺痛。

閘門驅動朝兩側延展,寬敞的前院停了兩輛車,都是班級男生傳閱的汽車雜志裏足令人嘆服的車标。

右側是門閘緊閉的地庫入口,底下停放着周父收藏的一衆名車,非必要鮮少露相。

周慕臣兜着拖鞋,穿了一身光鮮的名牌,站在門廊朝司遙露出笑臉,最後視線落在簡尋身上,笑意漸淡,沖他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們進門。

學習區設在地下一層,安靜隔音,乘電梯往下,入眼是碩大的三圍沙發,滿牆的紅酒,大理石茶幾上擱了幾根雪茄,玻璃杯中殘留化開的冰。

周慕臣掃了眼,也不知在跟誰解釋:“我爸跟顧總談了些事情,兩人剛走,好像打高爾夫去了。”

司遙默默點頭,并沒應聲。長廊那邊是扇半阖的隔音門,周慕臣領着他們拐進書房。

電腦投影,講臺桌椅,一應俱全,俨然是個微縮版的教室。

吳迪被爸媽臨時抓去走親戚,今天缺堂。下午是數學和物理輔導,物理老師先上課,留好作業,還給每個人十五分鐘的答疑時間。

他們休整了十分鐘,有個幫傭阿姨模樣的女人給他們端來水果和飲料。

周慕臣拎起碩大的車厘子咬了口,問司遙:“我點奶茶,你照舊?”

他今天對她的态度格外熱絡,不再像前兩天,憋着股氣那般總是欲言又止。

司遙正在埋頭演算,模糊地應了一聲,又轉頭問簡尋:“你要喝什麽?”

簡尋倚在靠背,緩緩搖頭:“不用,我喝水。”

“那我也不要了。”司遙回正視線,繼續解題。

周慕臣沉着臉,嘬了下舌頭,只覺得沒勁透了。

數學老師提前進門,如同李天銘一樣,他對簡尋的天賦感到意外,随後很快便估摸出他的能力,不由也生起了愛才之心。

他得知簡尋沒參加競賽,智者寡言,并不點破困局。既有緣做一場師徒,他也會傾囊相授,更何況他在南方名聲不俗,資質水平絕不比冬令營的指導老師遜色。

每天的輔導從一點開始,四點結束,主要側重物理和數學。

他們結束今日的課程,送別了數學老師,正好逢上周母回家。

司機從後備箱拎出大包小包購物戰利品,一水兒黃澄澄的紙盒,腳步匆匆地跟幫傭一起拎進儲藏間。

周母保養得看不出年紀,對司遙十分熱情,剛打算招呼大家到客廳坐一會兒。

簡尋冷淡地拒絕:“謝謝阿姨,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家。”

氣氛驟然一僵,周母笑:“同學留下一起吃晚飯吧?”

她對這位忽然出現的陌生面孔并不了解,也無甚興趣。她的言談舉止克制而有禮貌,可這只是教養使然,簡尋能清晰地察覺到,這位貴婦人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與司遙媽媽對他的态度截然不同。

“不用了。”他已站起身,将面前的熱茶一飲而盡,擱了杯子朝衆人稍頓首,轉身朝外走。

司遙一怔,下意識跟着他站了起來。

“阿姨,我也先回去了,老師今天安排了好多作業,我怕時間不夠。明天見!”她朝長輩笑了笑,拎着書袋追上簡尋的腳步。

“阿遙,我讓司機送你們。”周母在後好意。

司遙正在彎腰穿鞋,轉頭笑着擺手:“不用麻煩了,我跟簡尋一起坐車也方便,阿姨拜拜!”

周母沒勉強,輕笑她今天有些毛躁,攏了攏優雅的盤發,轉身上樓清點今日購物的戰利品。

周慕臣負氣地靠在沙發裏,舉着屏幕靜黑的手機出神,眉心深深皺緊。

兩人穿過院子,站在路邊等車。

簡尋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像是早有猜測:“你走這麽急做什麽?”

司遙略帶心虛地壓低聲音:“你跟周慕臣數學都比我好,老師總是不自覺地忽略我……他雖然會問大家聽懂了沒有,可是你跟周慕臣都不說話,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自顧自繼續講,其實我有好多沒聽懂。”

她哭喪着一張臉,俏靥微暈,有些不好意思地作了個鬼臉。

簡尋聽見她軟綿綿的語調,連埋怨也毫無脾氣,一時失笑:“那你想怎麽樣?”

司遙水盈盈的眸子滴溜溜地轉,俏皮地歪過腦袋觑他一眼,低聲問:“你可不可以給我補個課?”

簡尋唇邊隐笑,靜黑的眸子望着她,目光在她臉上流連,“可以,走吧。”

司遙忽而擡手拽了他一把,他垂眸,她細白的手指霎時松脫,有些小心地收回胳膊,又睜大了眼睛看着他,眸光潋滟袅娜。

“藝術中心放年假,琴房進不去了。”她抿了抿唇,嗓音綿軟,“去你家可以麽?”

簡尋臉色一滞。

午後微風吹拂而過,震得樹梢上無精打采的葉子簌簌發抖,今日暖陽高懸,冬日氣候令人舒适而倦怠,猶如這座一年中難得進入休眠的城市,懶洋洋地打盹,忽然被小貓撓了撓手背,刺刺麻麻,像悸動的音符。

他眼如點漆,沉默良久,嗓音略顯得幹乏:“我轉學過來,住的不是你以為的那種高檔小區。”

司遙緩慢地眨眨眼,“噢我忘了,你跟親戚一起住……那是不是不太方便?”

她本想說,如果他不介意,不如就去她家,反正離得也近。之前簡尋跟媽媽打過幾次照面,她提前說一聲,家長有個心理準備也不會大驚小怪。

簡尋打斷她:“我沒有親戚,自己租房子住,在荔港那邊。”

他對司遙毫無保留地剖白,目光熠亮,金燦燦的陽光落在他皙白的臉上,竟抿出了一絲冬日的冷意。

司遙張了張嘴,腦子忽然短路了一般:“那,那就是方便?”

簡尋唇縫裏擠出一聲短促的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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