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樹蔭
樹蔭
這片街區道路的基礎規劃于幾十年前，當時規劃的工程師應該沒有想到幾十年過去原本荒蕪的郊區建起了一座座學校不久後又拆遷建起了一棟棟高樓和商場。
翻新過幾次的街區讓這原本就不算寬敞的道路變得愈發擁擠，現在剛好到了寫字樓午間休息的時間，密密麻麻的人擠在路邊像是海裏洄游的沙丁魚。
季星遠盯着發白的日光穿過人潮擁擠的斑馬線，綠色的通行等在跳躍了三下後轉成紅色，他卻突兀的停下了腳步。
不遠處的商鋪門口，濃綠的樹蔭下站着兩道人影，高大的男人西裝革履低頭看着白色長裙的纖細女孩。
一高一矮，在樹蔭的陰影裏，出色的外表還有男人紅透了的耳朵和後脖頸自帶旖旎的氛圍，遠遠看去像是在拍青春偶像劇裏男女主角的重逢場景，路過的人群都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
季星遠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皮膚在發燙發紅，就像是站在陸元面前的那個男的一樣。
但他勾了勾唇角不無嘲諷的心想，那個西裝男是因為激動害羞，他只能算是捉奸的憤怒。
滴的一聲長鳴。
是路口等待的時機不耐煩的鳴笛，季星遠視線沉沉的從不遠處樹下的兩個人身上收回，漫不經心的視線對上了周邊一圈好奇的眼神。
“可以嗎？吳學長？”陸元眼眸亮晶晶的，有了這筆錢她就不用這麽捉襟見肘的生活了，這筆錢可以先用來還給舒窕……
“噢噢噢……可以！”吳旭成像是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的接過陸元的手機，看到手機相冊裏保存的畫。
“這些都是我大學期間的作品，你看什麽風格的合适我回去準備，最晚一個月就可以交稿了！”陸元雀躍的看着他。
吳旭成翻閱着圖片，在看到這些畫作的一剎那心間顫了顫，“這……這些都是你畫的？”
他的表情帶着懵，手指停留在最後一張照片，“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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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陸元睜大眼，心髒也停了一瞬間。
“你也太厲害了吧！！”
“我看到這副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你這兩年是不是過的很辛苦……你的線條筆觸還是這麽幹淨利落，我怎麽這輩子都想不到這種顏色的碰撞呢……”
吳旭成一下激動了起來，一只手忍不住興奮的握住她的肩膀，臉漲得通紅，但這次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亢奮。
陸元這才松了口氣，不是看不上就行。
這時候她才留意到吳學長握着她手機的手指都在顫動，摁着她肩膀的手力道摁得她有些痛，“學長，我……”
下一秒鼻息間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薄荷的微涼香氣，她感覺到自己身後有人在靠近，還沒來得及轉頭，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就輕巧的拂開了吳旭成摁在她肩上的手。
這只手輕輕落到她的肩膀上，拉着她向他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不好意思，麻煩不要靠她這麽近。”
樹蔭容納了第三個人，他俊逸年輕的臉上有斑駁的樹影，但擡起的眼卻像黑曜石，輪廓深刻，臉上帶着笑但彌漫着的低氣壓讓人想忽略都難。
“季星遠！”陸元驚呼一聲，臉孔朝向他下意識想後退一步，卻又被面前不動神色的男人牽住手腕動彈不得。
忽然出現的陰鸷男人，一上來就姿态不善地牽住了陸元的手腕，吳旭成理所當然的蹙眉生氣道，“你是誰？你快放開她！”
吳旭成身高超過一米八，而他看這個不速之客甚至還需要擡起腦袋。
這個人他不認識，但是本能告訴他這個對他的惡意非常濃重，但他自然是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喜歡的女孩被他拉走的。
于是硬着頭皮扯住了陸元的另一邊手腕，沒注意下一瞬季星遠身上越發冷厲的低壓，“她是跟我一起的，你快放開她！”
陸元在看到季星遠的第一眼就看出了這個人現在的心情非常不好，比她剛回國時在酒店發現她時還要生氣。
“不是……”夾在兩個人中間陸元掙了掙，“你誤會了！”
她的臉是看着他的，但季星遠的臉色依然黑得像夏天忽然的雷暴雲一樣，握着她手腕的力度都讓她感到痛了。
外表出色的兩男一女站在路邊，還是以這樣一種別扭又難受的互相争搶的姿态，很容易就讓過路的人腦補出一出狗血抓馬的你争我搶小言劇情來。
陸元的餘光甚至還看到了對面那家面館的老板娘，手上的魚殺了一半拎着血淋淋的半條魚骨興致勃勃的站在門口盯着他們看。
周邊駐足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她甚至還看到有人掏出了手機。
“你們先放開好嗎！”陸元臉上的表情也有些不好，她實在是不想被人當猴一樣圍觀。
吳旭成聽見她的話下意識放手，季星遠順勢一拉，陸元就一個踉跄擠進了他的懷裏。
“……你！”吳旭成再好的脾氣看到這一幕火氣也上來了，季星遠眉峰輕挑，滿眼都寫着你能拿我怎樣。
一副惡心的正宮宣示主權樣。
陸元掙了掙，将自己的手腕從他手裏掙脫出來，忍住心底的煩躁勉強笑着開口對吳旭成道，“吳學長，我現在還有點事，我先加你的微信吧？具體的細節可以晚上再聊……”
被捏的發紅的手腕在發燙，她伸手揉了揉，話還沒說完手腕就被一雙溫涼的手握住，他在夏日裏也像冷血動物般的體溫貼在她發熱的地方。
吳旭成眼裏帶着火，皺着眉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了轉，“學妹，你真的認識他嗎？”
這态度不難猜出這是學妹男朋友，一副得瑟又拽的讨人厭模樣，學妹肯定會被他欺負，光長得好看有什麽用。
吳旭成心底湧出一股陌生的憤怒幾乎壓過了他一向與人為善的本能。
季星遠的下颌線緊繃，喉結在線條流暢的側臉宛如湧動的水波。
黑而亮的眼輕佻的看吳旭成一眼，又長久的凝視着陸元，“不跟學長介紹一下我嗎？”
陸元夾在兩個人之間，感受着這兩個人之間的硝煙。
他們在吵什麽？
他們又不認識又什麽好吵的。
陸元不爽，為什麽這兩個人一見面就跟公雞一樣互相擠兌反而把她當作中間可以搶來搶去的洋娃娃一樣。
她幹脆就學着之前在小玫托班老師那看來的辦法，像隔開兩個學齡前兒童一樣把季星遠往後扯。
雙手用力握着他的手背讓他面對着烏泱泱的人群和一雙雙好奇的眼睛。
剛才還硬邦邦挺着脊梁的男人現在像是被抽走了骨頭，順從地順着她的力道轉過臉。
轉過頭笑容甜美的對吳學長揮揮手，“學長，我們先走了，下次見！”
吳旭成欲言又止滿臉都寫了不贊同，但還是勉強對着她笑了笑，快步跟上來往她手裏塞了片名片，“這上面有我的電話號碼，晚上聊！”
說完三兩步退開，笑容燦爛溫吞地對她也揮了揮手，“再見！”
季星遠對聚焦在他臉上的目光不以為意，不滿的拉長聲音，“他走了沒有啊……”
腦袋倒是沒有轉過來。
陸元今天穿的裙子沒有兜，只好把名片捏在手裏，周邊看熱鬧的人還沒散開，她扯着他的手腕把人拉到邊上沒人的過道裏。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黑色的西裝單調但很好的襯托出了他清俊的身形，天熱他直接扯開了西裝外套的扣子，腿長得像他旁邊那棵樹的影子。
“你為什麽在這裏？”
陸元直截了當的開口。
她着急想快點解決完面前的這個麻煩，迫不及待的想要确認即将到手的買畫單子，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現在露出了裝了很多天乖下的不耐煩。
“那你又為什麽會在這裏呢？”季星遠兀的笑了，眉眼一彎笑得漂亮但不善良。
“我……”陸元差點下意識把今天來看房子的事說出口了，目光閃了閃臉上的笑又柔弱了起來，“我今天約好了和沈清漪吃飯的呀。”
“那沈清漪呢？”
“她晚上還有事先回去了，我路上碰見以前一個畫室的學長在這開畫廊，就順便來參觀一下。”掐頭去尾，但她說的都是真的，此時真摯的眼神也是真的，在他打量的眼神下一點也不心虛。
“你們剛才在聊什麽？”a市的八月末的天氣熱得像沙漠，不被陽光照射到的地方還有一點涼意，季星遠的眼睛陰沉沉的像籠罩了一片烏雲。
陸元腳尖輕點着石磚，“買畫。”
這段路太擠，季星遠的車停在對面的商場的地下車庫裏，天太熱，西裝沉重的布料包裹着他的身體得他心煩氣燥。
他大步走在前面，陸元慢吞吞的跟在他背後，看到他脖子被曬得發紅，心裏忽然浮起一個不好的猜想，他到底是什麽時候來的？
“你怎麽來了？”她又問了一遍，緊張的時候手指總是忍不住的亂動，掐着自己的虎口的按捏着。
季星遠沒回答她的問題，卻按了下商場的直梯，對她偏頭示意，“去車上說。”
電梯裏依然很多人，陸元擠在邊角默不作聲往角落靠了靠，季星遠身高腿長在電梯的人堆裏也比別人高出一截，挺直的背擋在她面前，像是一堵将她與人堆隔開的牆。
悶熱的環境裏，她仰起頭看到了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額角微微出汗，他對紫外線過敏，臉頰和鼻尖也是微微發紅的。
讓他此時的面無表情的冷峻都有了一種讓人憐惜的反差感。
走出電梯的時候陸元還在分神，下次畫那種傲嬌冷臉角色的時候可以這樣畫，挺可愛的。
坐到車上的時候咔噠一聲車落鎖的聲音讓陸元忽然回神，“嗯？”怎麽不走。
季星遠大半張臉籠在陰影裏，黑曜石般的眼睛在黑暗裏更黑得有壓迫感，下半張臉卻在白熾燈下白得發光。
他似笑非笑，神情裏有一種終于逮到你了的虎視眈眈，“我們這回該好好聊聊了吧？”
陸元嘴唇張了張，就聽見他冷聲問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再扔下我們倆呢？”
陸元整個人僵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