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只在影視劇中出現的棺材,此刻突兀地擺在卧室正中央。
難道許先生他……
沈亭州瞳仁震顫,眼眶發燙,心中悲傷的不能自己。
許先生年紀輕輕怎麽會……從棺材坐起來!!!
沈亭州眼睜睜看着一道人影從棺材裏緩緩起身,然後轉頭看過來。
棺材裏的人長着一張大殺四方的臉,高眉弓,薄嘴唇,一雙漂亮的瑞鳳眼在昏暗的燈光下卻有些陰郁。
沈亭州後退半步,心髒第二次驟停,半晌才從喉嚨擠出一個字,“你……”
許殉問,“這身衣服可以嗎?”
沈亭州腦子卡了兩三秒,“挺,挺帥的。”
就是顏色太單一了,哪有人穿黑西裝系黑領帶的?
又不是要參加葬禮。
沈亭州剛吐槽完,就聽許殉說,“那就訂這身做壽服了。”
沈亭州:???
卧室房門被人推開,一個頭發半白的老人走進來,“晚飯準備好了。”
許殉抽掉系得板正的領帶,随意挂到棺材上,淡淡道:“晚飯在這兒吃。”
老人對棺材視而不見,對棺材裏面的人也是。
他對沈亭州說,“我讓他們配了三味安眠湯的料,沈醫生你走的時候拿幾包回去喝,省得看見髒東西晚上睡不好。”
髒東西?
沈亭州聽到這話,不自覺看向那口黑漆漆的棺材。
這玩意兒不能說它髒,但确實挺吓人的。
許殉沒什麽情緒地瞥了一眼管家。
管家沒理許殉,“沈醫生下去吃飯吧,粥一會兒就涼了。”
沈亭州有些猶豫,“許先生的腿……”
管家輕笑,“不用管他,腿還沒斷,能從棺材裏爬出來。”
沈亭州:……您是有點子毒舌在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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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殉跟管家之間有種微妙的硝煙氣息,沈亭州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不好多說什麽,畢竟他是外人。
想了想,還是乖乖跟着管家下了樓。
餐廳的燈偏暖色系,長形的白色大理石餐桌,上面擺着幾道家常菜,描金的瓷碗裏是熬得軟爛綿糯的小米粥。
主人還沒來,沈亭州本來不好意思坐,但管家已經給他拉開餐椅,他只能硬着頭皮坐下來。
片刻後,餐廳外傳來腳步聲。
穿着黑襯衫跟西褲的許殉走了進來。
沈亭州下意識去看他的腿,從他走路的姿勢沒看出問題,沈亭州放心了一些。
管家冷淡地走上前,拿雞毛撣子一樣的東西,從頭到腳在許殉身上掃了一遍。
掃完前面,又繞到許殉身後繼續掃,好像他身上有什麽晦氣的髒東西。
許殉同樣面無表情,漠然站在原地,任對方施為。
沈亭州:嘤!
好像進了什麽了不得的修羅場,沈亭州抱住無助弱小的自己。
管家放下手裏的東西,替許殉拉開了餐椅。
許殉什麽都沒說,坐了上去。
菜很清淡,再加上餐廳氛圍不對勁,沈亭州以為自己會沒有胃口。
動了筷子後,他才發現低估了自己的食欲。
桌上的菜看着很家常,做法一點都不家常,菜心是用棒骨跟雞吊出來的高湯炖的。
苦瓜不知道怎麽處理過,可能是挖了瓤,只有一點點苦味,色澤翠綠油亮。青筍炒的也清口,還保留了一點脆感。
沈亭州矜持地吃着,同時還留意着四周的動靜。
今天的雇主跟今天的管家都很不對勁。
當然他家的畫風一直挺奇怪。
沈亭州偷看了一眼把頭發梳到腦後,戴着白手套,身穿燕尾服的管家。
嗯,怎麽說呢?
挺黑執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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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亭州來這裏自然不是為了吃飯,晚餐後他開始檢查許殉的腿。
三年前的冬天,高速公路上發生了一場慘烈的連環撞車事故,六人當場死亡,受傷數十人。
許殉的父母就死于這場車禍,當時許殉也在車內,雙腿受了很重的傷。
他在醫院躺了大半年,又經歷了一年的複健,這半年才重新站了起來,但每到陰雨天腿還是會疼。
沈亭州先是熱敷,然後開始按摩,動作很是熟練。
沈亭州常年穿襯衫,扣子扣得規整,透着一股清倨不群的書卷氣質。
但此刻他垂着頭,長睫被壁燈染得昏黃,側臉線條都柔和起來。
這種長久的沉默讓沈亭州忍不住擡頭,對上一雙黑黢黢的眼眸。
沈亭州微微一愣,“不舒服?”
許殉視線不避不閃,看着沈亭州沒什麽表情地“嗯”了一聲。
沈亭州猶豫一下,“……那按摩完我再給你熱敷一會兒。”
許殉又嗯了一聲。
沈亭州低頭繼續幹活,有細微的熱氣拂過後頸,像許殉吐出的呼吸,讓他渾身不自在。
忍受了幾分鐘,沈亭州再次擡頭。
許殉還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并沒有靠他太近,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那雙眼宛如一泓窺不見底的深潭,清晰地倒映着沈亭州。
沈亭州心裏動了動,不免想到那口瘆人的棺材,他放輕聲音,用一種閑聊的口吻道:“許先生,最近是有什麽不順嗎?”
許殉說,“ 外面好多人想我死算不順嗎?”
沈亭州動作一頓。
倒也不必如此掏心窩。
許殉父母意外雙亡,許家其他人恨不得生吞了繼承大筆遺産的許殉。
但畢竟是人家的家事,沈亭州不好随便發表意見。
“其實吧……所有人最終的歸宿都是那個小盒。”
瞥了一眼旁邊的棺材,沈亭州微妙的停頓了幾秒。
似乎看出沈亭州在想什麽,許殉說,“不是給我一個人買的。”
沈亭州眼睛睜大了一點。
這……
這是要來一個組團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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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亭州洗過手,拉過外套要離開時,管家遞過來一提兜安神藥包。
沈亭州道謝,很自然地把東西接過來。
這不是管家第一次送東西給他,相反他每次從這裏離開對方都不會讓他空手。
還挺不好意思的。
管家把沈亭州送到門口,突然開口問,“沈醫生喜不喜歡貓?”
沈亭州雙肩一僵,懷疑對方看見他吸附近的流浪貓了,那畫面多少是有點……
不雅觀。
因此沈亭州沒敢輕易搭腔。
管家繼續說,“前段時間我救了一只流浪貓,從那兒以後它每隔幾天就會送一些東西過來。”
哇!
看着管家發白的雙鬓,和善又兼具威信的臉,沈亭州立刻就相信了這段感人的故事。
神秘管家與仙品貓。
上天讓他們相遇,十有八九就會讓他們互相救贖!
然後沈亭州聽見管家道:“……前幾天我打了它一頓。”
喵喵喵?
沈亭州驚詫地看着管家,又聽他說,“它一直往這兒叼死老鼠。”
咳。
沈亭州合上嘴巴,好吧。
管家:“它叼第一只過來的時候,我摸了摸它的腦袋,還喂了一根貓條,這可能給了它錯誤的信號,所以它才一只只往這裏送老鼠。”
故事還是感人的。
只是感人中帶了一絲血腥,也帶了一些不衛生。
但那可是貓貓!
它就算坐在老鼠堆成的屍山上,沈亭州也只會高喊一聲,為民除害的貓将軍!
沈亭州禮貌問,“那只貓呢?”
管家:“放寵物醫院割了。”
沈亭州瞳孔地震:“割,割了?”
管家微微一笑,“割了蛋蛋。”
沈亭州:您是懂大喘氣的。
管家慢慢收斂了笑容,“有時候太過溫和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錯誤的事上給了正确反饋。”
他看向沈亭州,“你說對嗎,沈醫生?”
那雙望過來的眼睛似乎閱盡千帆,睿智又沉穩。
沈亭州只覺得管家說了一段他沒聽明白,但又很有哲理的話。
對方沒強求他明白,笑笑說,“很晚了,沈醫生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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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沈亭州,管家上了二樓。
許殉躺在棺材裏,聽到房門打開的動靜,冷淡道:“你今天的話太多了。”
管家走過去,棺材裏的人合着眼,長睫覆下,在高而挺的鼻側打下一點陰影,像一枚小小的痣,讓那張俊美的臉更具古典之相。
但他攏着眉,唇色淺淡,又穿着一身黑,不自覺就顯出幾分陰翳。
管家看了幾秒,說,“你這樣會吓到他的。”
“不用你管。”許殉翻了一個身,擡手把棺材蓋拉上。
這話說得陰沉,動作卻有幾分過去的孩子氣。
管家笑了笑,把棺材蓋重新推開。
一線光落在狹長精致的眉眼,許殉睜開眼,面無表情仰頭看棺材旁的人。
管家:“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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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亭州停在紅綠燈道口。
前方紅燈從90秒倒數89、88、87……
在倒數57秒時,沈亭州驀然想到那只叼着老鼠的貓,以及許殉房間那口漆黑的棺材。
這兩者分明是沒有關系的,但一直在沈亭州腦袋裏交織。
幾秒鐘後,他拿出手機斟酌着給許殉發了一條消息。
發完消息,正好紅燈變綠燈,沈亭州開車穿過十字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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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要喝藥,許殉又把眼睛閉上。
僵持了數十秒,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了。
管家拿起手機,點開了那條消息。
“是沈醫生發過來的。”見許殉睜開了眼睛,管家朗讀短信內容,“沈醫生讓你乖乖把藥喝了。”
許殉眉梢向下摁了一些,明顯不信管家的話,他伸手拿過手機一看——
【許先生我想了想,那口棺材不适合你,還是留給許至銘先生吧,他是長輩,應該更早用得上。】
許至銘是許殉的親叔叔,曾在媒體面前放過要争家産的狠話。
許殉父母車禍去世後,整個許家最他跳腳的厲害。
許殉目光落在手機屏上,垂着眸看不出在想什麽。
管家瞧了他一眼,轉身出去叫人上樓把棺材擡走。
再回到卧室,許殉已經躺到了自己的床上,管家嘴角松了松。
還得是沈醫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