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連續幾日的高強度工作和社交，令林恩男爵倍感疲憊，保守派的擁趸最近又開始在稅收和選區問題上做文章，亨利大公同那些暴·亂分子的鬥争策略越來越激進，似乎想要用軍功複制十幾年前的那位獨·裁者的政治道路。
“真是異想天開，也不想想那位的結局，啧！”
林恩男爵揉了揉眉頭，有些不屑的想着。他看了看時間，靠在椅背上放松了片刻，剛剛松開衣領舒了一口氣，門外的艾倫管家就通知他，男爵夫人、林恩小姐和客人們都已經到達小會客廳了。
想到過一會兒要簽署的文件，男爵眯了眯眼，他不後悔算計了親生女兒，只要一想到在這場政治博弈中，狡猾的敵人被他逼迫到絕路，從而痛苦萬分的樣子，男爵就覺得一切犧牲都值得了。
男爵應了一聲，起身對着鏡子整理衣領，鏡中的男人有着一張輪廓深邃的面龐，歲月還算優待他，和同齡人想比，稱得上是保養得宜了。在過去的歲月，這張面孔也有過風流溫柔的神情，而如今呈現在鏡中的形象，卻再也尋不到一絲輕佻和驕縱。
腳步聲漸近，林恩男爵出現在衆人面前，仍舊是一絲不茍的裝扮，臉上帶着精明和野心勃勃。男爵的目光掃過小會客廳內的衆人，男爵夫人和詹姆斯·埃裏克坐在相鄰的座位上，林恩家族的財産經理人哈代先生，則坐在詹姆斯·埃裏克的對面。
蘇瑾站在窗前，脊背挺直，神情卻十分放松，她率先和男爵點頭致意。
“父親，埃裏克先生和哈代先生都在這裏了，您還有什麽建議要叮囑我嗎？”
女兒的依賴讓男爵緊繃的面容稍微緩和，他在主位上坐下，招手讓蘇瑾坐在他的近側。
“瑪格麗特，應該囑咐你的話我都已經說過了，這是你成年後第一次的獨立判斷，我相信你會做出令人滿意的決定。當然，無論我還是你母親，我們都不願意傷害你，所以你只要遵從內心的意願，就可以了，不必害怕。”
林恩男爵一邊說着話，一邊朝着哈代先生的方向點了點頭。
男爵夫人也對蘇瑾露出一個少見的笑容，她并沒有改變往日裏的冷漠神色，所以這時流露出的一絲溫情，就顯得格外的可貴。
“瑪格麗特，我還記得你剛剛出生的時候，那麽小，那麽脆弱，我把你抱在懷裏，小心翼翼的，就怕弄疼你。晃眼間，你就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男爵夫人看着女兒發出感慨，她的目光落在蘇瑾的面容上，忍耐着沒有移開視線。
“自你出生後，我的身體就不太好，這些年我在外休養，陪你的時間很少，這讓我常常感到遺憾。每次見到你，發現你又長大了一點點，我都非常高興以及，嗯，不知所措！我想和你多說說話，可是我們相處的時間太少了，我想了解你的所思所想，又不知從何下手。”
說到這裏，男爵夫人輕輕蹙了蹙柳眉，她漂亮的眼睛裏不再盛着疏離和冷淡，而是包含着激動和慶幸。
“我這次回來，感到最幸運的事情，就是把我忠誠的朋友——詹姆斯·埃裏克先生，介紹給你認識！他有許多美好的品質，‘耐心’和‘包容’總是讓他獲得其他人的喜愛，所以，當我注意到你倆相談甚歡時，當埃裏克和我稱贊你時，我是多麽開心！”
“我不擅長表達，又想和你多多交流，埃裏克就像你我之間的橋梁，他和我說了許多關于你的事情，你的聰慧，你的善良，從埃裏克那裏了解的越多，我就越為你感到驕傲。”
蘇瑾仔細地品了品男爵夫人的一番真情流露，帶着幾分調侃地想着，哎呀，這可真難得，男爵夫人能夠對我說了這麽長的一段話，其中竟然沒有一句指責和訓導！
她擡頭觀察了一圈屋內幾人的表情，哦，林恩男爵和哈代先生面無表情，詹姆斯埃裏克先生面帶柔情。蘇瑾甜甜一笑，仿佛惡作劇似的，她理所當然的點頭，完全贊同男爵夫人：
“當然，我的母親，我的聰慧，我的善良，上帝把它們藏在我的靈魂裏，不過藏得不太深，許多人都和埃裏克先生一樣，發現了這些美好的品質。我相信，您今後會為我感到更加驕傲的！”
蘇瑾轉頭：“父親，您以後也會為我的聰慧與善良感到驕傲的！”
“……”
室內的氣氛靜了靜，男爵夫人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再發出聲音，她帶着幾分不可思議看着蘇瑾，蘇瑾又回了她一個微笑。
林恩男爵反應最快，他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懷疑地看了蘇瑾一眼，拉下眼簾高聲吩咐管家艾倫。
“艾倫，既然人員都已經到齊，你把相關文件拿來分發給各位，不要再耽誤時間了。”
艾倫躬身應是，正要轉身離開之際，小會客室的大門外響起男仆的通報：“男爵大人，約翰·理查德主教，格林牧師以及修·格蘭特先生來訪。”
男仆傳達的信息讓內德林恩男爵心生疑惑，不明白這位主教大人怎麽會在沒有提前預約的情況下，突然拜訪林恩莊園，還是趕在這個時候？但是，教區主教地位崇高，不容忽視，既然來訪林恩莊園，男爵就不能怠慢。
“快請，我親自去迎接。”男爵看了一眼男爵夫人，兩人默契地起身，會客室內的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來，準備跟着男爵夫婦一起去迎接主教。
蘇瑾悠悠地跟着衆人後面，穿過挂滿家族人物肖像的西走廊，詹姆斯·埃裏克有些疑惑的回頭看了一眼，總覺得今天會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
“尊敬的理查德主教，日安！歡迎光臨林恩莊園，願主庇佑！”
“願主庇佑！林恩男爵，冒昧來訪，還請見諒。”
約翰·理查德主教身材瘦高，鷹鈎鼻子，他長相嚴厲，目光卻十分平和，讓人覺得肅穆端正，心生敬服。
“您的來訪讓林恩莊園蓬荜生輝，怎能說是‘冒昧’。”男爵壓下心中疑惑，熱情的和理查德主教寒暄，“快請進。”
衆人移步到一樓的正廳，不等雙方人員互相介紹，理查德主教就擡手止住了男爵的話語，幹脆利落的闡明了他的來意。
“林恩男爵，我此次冒昧來訪，主要是為了令千金的事情。林恩小姐一向是我主的忠實信徒，這些年來，她一直懷着謙卑的心，力所能及地幫助教區內的老弱婦孺，傳播我主的福音。”
說着，理查德主教向着蘇瑾的方向微微致意。
“所以，當我偶然得知，林恩小姐正在因為選擇財産委托人的事情而煩惱時，我便義不容辭的趕來了。”
理查德主教的話讓一些人面色驟變，林恩男爵的嗓子有些發緊，他迅速的嚴厲地瞪了蘇瑾一眼，不可置信的反問：“財産委托人？”
“是的。”理查德主教沉穩點頭，贊嘆的說到：“林恩小姐有一顆善良的心，她總是想要盡最大的努力，幫助那些可憐的羔羊。所以當她有能力支配一筆財産時，聰慧的她首先就想到，可否給予教會更多的幫助！”
“她把自己的想法說給格林牧師，想要把每年的收益取出一部分，捐贈給教會。但是她又擔心，這樣處理財産後，會給将來的財産委托人增加工作量；又或者，那個財産委托人無法完全領會她想幫助窮人的意願，辜負了她的心意。所以，她感到十分煩惱。”
理查德主教的話說到這裏，在場的聰明人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林恩男爵顧及名聲和教會的力量，即便內心憤怒也表情平靜，他甚至還想做出感動欣慰的表情，但是他抽了抽嘴角，暫時放棄了。
男爵夫人沒有那麽深的城府，她狠狠的瞪了蘇瑾一眼，聲音尖刻的質問：“瑪格麗特·林恩，你到底做了什麽？”
“哦，這個還是由老格林我來說。”面色紅潤的格林牧師不着痕跡的挪動步伐，擋住了男爵夫人瞪視蘇瑾的銳利目光。
“我在和主教大人的通信中，講述了林恩小姐的煩惱。主教大人當然很關心他的教民，就提議，肯特教區可以為林恩小姐提供信得過的財産委托人，詢問林恩小姐是否有這個意願。”
處在話題中心的蘇瑾，十分感謝格林牧師的維護，但她還是拍了拍老格林的手臂，越過他重新站在林恩男爵夫婦面前。
“父親，母親，你們剛剛還誇獎我既善良又聰慧，我怎麽能辜負這樣的期待呢？所以當我了解到，如果我選擇了一位為教區服務的財産委托人的話，不僅可以将財産的部分收益充分用作慈善，就連經營的産業本身，也會本着濟貧理念和人道精神發展和壯大。我還有什麽理由說不呢？”
蘇瑾歪了歪頭，笑得一臉的天真和坦然，聲音裏帶着自豪和歡欣：“我寫信邀請理查德主教前來林恩莊園，想要聘請教區的財産經理人作為我的委托人。仁慈的理查德主教答應了我的要求，他不嫌棄我産業簡薄，年少無知，反而車馬勞頓的趕過來幫助我，我真是太激動了！”
“我知道你們為了我應該選擇哪位財産委托人，一直都沒有統一意見，我就想着，一定要給你們一個驚喜！怎麽樣，父親母親，你們驚不驚喜，高不高興？”
無視男爵夫婦的臉色，格林牧師哈哈大笑，他朝着蘇瑾贊賞的點頭：“肯定驚喜，肯定高興呀！子女的心意總是彌足珍貴的，是不是呀，林恩男爵？要我說，這些年我再也沒見過比林恩小姐更善良更聰慧的孩子啦！”
林恩男爵剛剛緩過來的神經，就被一連串的‘驚喜’、‘高興’、‘善良’、‘聰慧’打擊得再次緊繃，他咬了咬牙，硬生生咽下一句髒話。
男爵夫人則面色鐵青，剛想開口說什麽，就被身邊的詹姆斯·埃裏克悄悄的攔了下來，她回頭看見埃裏克眼中的嚴肅，猛地意識到，此時此刻，她不能發火！不僅不能發火，她還應該感到自豪和感動，畢竟林恩小姐是這樣虔誠而善良的貴族少女。
“呸！該死的善良！”男爵夫人內心詛咒，罕見的和林恩男爵有了相同的感受。
“是呀，瑪格麗特一直是個好孩子。”男爵夫人幹巴巴的附和，“那麽，諸位，今天也是來簽署文件的，不如我們到小會客廳去，那裏本來就是為今天準備的。”
理查德主教點頭同意，似乎并沒有感受到林恩莊園內衆人的微妙，他昂首闊步的走在前面，情緒調整過來的林恩男爵陪在他的身側，為他簡略的介紹走廊內的一些裝飾品和藝術品。
“請原諒我剛剛的失禮，因為實在是太過于震驚了，之前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貴族子弟将財産的經營權委托給教會，哈哈，真是出人意料，瑪格麗特這個孩子，從小就是一個有主意的。”
“是啊，林恩小姐為教會開拓了一個新思路。”理查德主教鄭重的說道：“之前有信徒會在臨終前将財産贈送給教會，用來幫助那些仍留在人世間受苦的同胞們，但是需要幫助的窮苦教民實在是太多了，杯水車薪啊！”
林恩男爵笑了笑沒有說話，貴族和教會的關系複雜多變，千絲萬縷。
蘇瑾今天的舉動，看似完全出于年輕人的天真和憐憫，但是對于身處權力漩渦中的林恩男爵來說，後續還有一堆的麻煩等着他。無論是新黨內部的競争派系，還是黨外那些虎視眈眈的敵人，都能拿這件事情做文章。
對于男爵來說，處理這件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秘而不宣。但是理查德主教肯定不會同意，這位主教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這樣的功績，絕對是他更進一步的籌碼。
跟在後面的詹姆斯·埃裏克走到蘇瑾的身邊，探究的看向身邊的女孩：“瑪格麗特，你的慷慨真是出人意料呀，不知你準備把每年收益的多少，捐贈給教會呢？”
“大概百分之四十。”蘇瑾毫不猶豫的回答。
注意到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轉到她這裏，蘇瑾不甚在意的接着說：“而且這個贈與不單單指婚前的，婚後同樣有效。我的財産會指明捐贈對象，例如本教區的濟貧院、孤兒院和教會學校這樣的地方，被捐贈的機構需要為我提供詳細的花費清單，如果有模糊不清或者不實的地方，我同樣要追責或是更改捐贈對象。”
“這真是……”落後一步的哈代先生終于不再保持沉默，“令人驚訝！林恩小姐，有些經濟往來可不是簡單的書面記錄，我猜您一定接受過賬目管理這方面的教育，但是淑女的課程深度，是無法讓您在紳士的世界裏暢行無阻的。”
“哈代先生，您無需擔心這個！去年夏天，瑪格麗特就在教會學校裏揪出了兩個管理層的蛀蟲。那兩人把瑪格麗特的捐贈中飽私囊，并指使幾名教員監視和控制學生，企圖蒙騙瑪格麗特！但是最終，那些拙劣的伎倆還是被瑪格麗特識破了。”
格林牧師連忙解釋，就像那些急着證明自家孩子最聰明的家長，聲音裏充滿了驕傲。
哈代先生驚訝的挑了挑眉，前面的林恩男爵也回頭詢問：“前段時間的維斯卡爾教會學校貪污事件？是瑪格麗特發現他們的劣跡的，天啊，之前怎麽沒有人和我彙報一下，我從來不知道我的女兒這樣厲害。”
蘇瑾滿不在乎的搖了搖頭，并不想多說什麽，反正今日一過，事情就成為定局，她并不在乎這些人對她的評價。她只需男爵夫婦認識到：瑪格麗特·林恩并不是一枚好擺布的棋子，若想算計她，就做好被反咬一口的準備。
當然，到目前為止，蘇瑾猜測，男爵夫人并沒有意識到之後要面臨的麻煩，僅僅為失去一筆橫財而氣憤罷了。但是對于男爵來說，他那政治嗅覺靈敏的鼻子，一定嗅到了麻煩的氣味。
等他回到書房，和屬下，和同侪，和威廉·斯特林伯爵聯系完，就會更加清晰地認識到蘇瑾的手段和勢力。中立情報組織Spider，蹤跡難尋又似乎無所不在，首領S更是雲遮霧罩，真假變幻。這樣的人物，竟然和他養在莊園裏的女兒有所牽連，怎能不讓林恩男爵重視？
小會客廳內，衆人落座，理查德主教将一直跟着他身後的年輕人，修·格蘭特介紹給衆人。
“這位是修·格蘭特先生，去年剛剛從帝都大學取得博士學位，現在為肯特教區服務，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年輕人。他是我和林恩小姐共同選定的財産委托人。”
修·格蘭特身姿挺拔，外表英俊，他的氣質冷峻嚴肅，被介紹時，幹淨利落地躬身向屋內衆人致意，簡短說了一句：“諸位好。”
略帶德意志口音的英語讓男爵皺了皺眉頭，似乎想到了什麽，他側頭看了一眼管家艾倫，得到老管家心照不宣的點頭默認。男爵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修·格蘭特？和我之前為瑪格麗特聘請的德語老師，修·格蘭特同名同姓呢，真是讓人驚訝的巧合，嗯？”林恩男爵聲音冰冷，目光尖銳，這樣的巧合，讓人不得不多想。
修·格蘭特的态度卻非常從容，可以說從一開始，這位一直沉默着，存在感卻絲毫不弱的青年，就是這副處事不驚的樣子。他将手中的文件分發給相關的人士，側頭回望咄咄逼人的林恩男爵。
“四年前，有幸擔任林恩小姐的德語老師，卻從未與您碰面，真是萬分遺憾！”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更新，我這麽一個聰慧又善良的人兒~ 求評論求收藏啦啦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