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願叫爸爸19

不願叫爸爸19

兩人露天待了一個晚上,因為生着火堆,倒也不冷,依偎着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早,崔景澄帶寶寶回到古堡時,竟發現随身行李箱內的警.報儀閃爍紅光,這是他在荒山埋回匣子時留在附近土裏的檢測儀,只要有人動那片土,他手裏的警.報儀就會閃爍紅光。

那個組織果然沒出他所料,派人去取匣子了,這是個千載良機。

崔景澄斂眉跟寶寶說:“你和梅姨在家待一天,爸爸回來前哪都別去,做得到嗎?”

寶寶以為爸爸要去忙出差的工作事宜,不敢影響他,連連點頭:“爸爸放心,沒有你的指示,我絕不會走出這個院子。”

崔景澄摸了摸他的頭,從古堡鎖着的櫃子裏拿出一把狙擊槍,裝進包裏出門開車,一路上他腦子裏都在回顧當時自己選擇的絕佳的狙擊位置,能俯瞰整個山頭,還能将自己掩藏得完好。

他不是打算要那人的命,但他需要制服他,好順藤摸瓜。

這個組織對他的事情了解過多,相當危險,與其受制于人,不如反過來将他們一網打盡。

崔景澄忘了去想,為什麽緊急情況下,他能不假思索地從櫃子裏取槍,好像不曾失憶一樣,甚至一手就摸到了槍的位置,這把槍,他那麽熟悉。

院子裏,梅姨在陽光下縫一個皮毛袋子,謝茗沒事做,搬個凳子坐在旁邊,看她忙活,好奇地問:“這是要做什麽?圍巾,還是帽子?”

梅姨笑,摸着溫暖的皮毛,是早上小少爺帶回來的,已經處理幹淨的獵物的皮。

“我在給小少爺做熱水袋。”

“小少爺小的時候特別瘦,冬天怕冷,家裏的爐火燒得熱騰騰,他睡覺還是手腳冰涼,縮成一團。後來我就想到這個法子,在他睡覺前,将熱水袋塞進被窩,把床焐暖,後來小少爺睡覺,再也不用蜷着身子了。”

梅姨手上動作熟練,帶着慈愛的神情,娓娓訴說:

“少爺長大了,可能已經不需要這個了,可我還是想為他做點什麽。少爺吃過太多的苦,但我不中用啊,除了為他做做飯洗洗衣服,什麽也幫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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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茗想起昨夜崔景澄跟他說的故事,想起他失憶後種種奇怪之處,忽然忍不住好奇他的從前。

梅姨既然自小帶他,一定對他的事情很了解。

謝茗試探地問:“梅姨,你照顧過他很多年嗎?”

梅姨将兩塊皮毛縫出綿密漂亮的針腳:

“我年輕時,是小少爺外祖父的傭人,這裏一直只住着我們兩個人,直到小少爺三歲那年被送過來,從那時起,我一并照顧小少爺的生活起居,好多好多年了,我是看着他長大的。”

“三歲?”謝茗喉頭一緊,擰眉問,“為什麽他三歲被送到這邊?他爸爸媽媽呢?”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梅姨輕輕嘆氣:“小少爺的命真的很苦。他爸爸原本是他外公的學徒,學畫畫,後來跟小姐産生了感情,他外公不同意。兩個人就私奔了。”

“畫畫是一條很難走的路,何況他還沒到學有所成的程度,無法謀生,更養不活妻兒。”

“小少爺三歲以前,跟着父母四處漂泊,流浪,沒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最落魄的時候,他們甚至要沿街乞讨。”

梅姨紅了眼圈,謝茗也是。

他以為崔景澄這樣的人必定生來富貴,所以不知人間疾苦,卻原來他小的時候竟過得那麽凄慘。

梅姨抹了把淚:“後來他母親病逝,他父親實在無力再養他,只能将他送過來,由外公撫養。”

“我至今記得那一天,天下着好大的雨,小少爺扒拉着他爸爸的腿不讓他走,說要跟他一起走。”

“他哭得撕心裂肺,眼睛都睜不開了,就那樣跟他爸爸一起淋雨。”

“後來他爸爸只能騙他,說是要去給他買他一直想要的搖搖馬,讓他在這裏等着,很快就會回來接他。”

“搖搖馬?”謝茗一下子哽住,他終于知道為什麽崔景澄跟他說,寶寶是三歲弄丢的,寶寶一直想要一個搖搖馬,卻始終沒如願。

“他是不是沒有等到搖搖馬?”有什麽滾燙的東西自眼眶落下,謝茗的聲音哽咽得像是在哭,梅姨也在哭,手中的活兒早已經放到一邊。

“當然不會等到,”她拿粗糙的手背揩眼淚,好半天才說下去,“他爸爸把他安頓好以後,當天夜裏就在火車站卧軌自殺了。”

“三歲那年,他沒等到搖搖馬,也沒有爸爸了。”

謝茗用手心捂着眼睛,可潮濕灼熱的東西還是不斷從指縫裏大顆滑下來。

“那他的外公對他好嗎?”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問,不顧一臉狼狽的淚水,急切地望向梅姨,希望聽到一些能讓他好受的話。

“他的外公,不允許我帶他睡覺,不允許我在起居之外對他有任何關心。”

“那麽小的孩子,晚上一個人怎麽睡得着覺,每次打雷下雨,他都會想起他的爸爸,想他爸爸為什麽還不來接他。他會縮在床頭,整夜整夜邊哭邊發抖。”

梅姨的眼睛腫了,謝茗的臉頰也火辣辣到刺痛,兩個人都不好受,像在承受什麽永遠沒勇氣面對的痛苦畫面。

“後來,我用做工的錢,偷偷給他買了一個小錄音機,放在枕頭邊,教會他使用。”

“這樣,他睡覺的時候,就可以聽兒歌,一首一首的兒歌,像其他有父母哄睡的小孩一樣,他終于能睡得好覺了。”

謝茗不知不覺已經蹲下,抱着自己的肩縮成一團。

所有的一切,他終于懂了。

為什麽要給他唱兒歌哄他睡覺,為什麽要給他定制像搖搖馬一樣的機車,央求他收下遲來的禮物。

為什麽在下雨的夜裏,即便爬梯子也堅持要跟他同一個房間,抱着他睡覺。

……

那個可憐的寶寶,從來不是心理醫生推測的不存在的投射,那個寶寶,原來是崔景澄自己!

梅姨難過地閉上眼睛,二十幾年前的畫面在腦海裏記憶猶新。

那些個晚上,二樓的小閣樓裏,三歲的孩子獨自蜷縮在小床上,床頭是那個小小的錄音機,他最常聽這首歌——

“天上的雪,悄悄地下。路邊有一個布娃娃。布娃娃,布娃娃,你為什麽不回家不回家?”

“是不是你也沒有家,沒有爸爸和媽媽?”

那時候,自己也睡不着覺,整晚坐在院子的矮牆上,透過小小的窗戶看他。

那麽小的孩子,過早地懂了事,在月光下靠聽歌把自己哄睡,可聽着聽着,總是被淚水打濕滿臉……

那麽小一個身影,緊緊蜷縮在被子裏,望着是那麽孤單。

梅姨擦着淚,從屋裏找出小音箱,将歌曲放給謝茗聽。

謝茗早已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心裏有個聲音一遍遍在說:

“崔景澄,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該在你給我唱兒歌哄我睡覺的時候嘲笑你,冷臉對你。”

“對不起,我不該在你給我送搖搖馬機車的時候,斥責你是在耍猴。”

“我不該在雨天你要哄我睡覺的時候,任性地反鎖次卧的門,害你淋着雨爬梯子,才能見到我。”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一直對不起你,我該怎麽辦?我太任性了,跟你發過很多脾氣,都是我的錯。”

“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了,我再也不傷害你,再也不任性了。原諒我,好不好……”

-

天黑時分,崔景澄驅車返回。

他低估了組織的人性,狙擊槍瞄準的時候,他看到的不是任何一個組織成員,而是一個被迫綁着定時炸.彈的人質,人質跪在地上,一邊發抖一邊把木匣子挖了出來,再将土壤恢複原狀。

組織派了飛機将人質和木匣子帶走,無法追蹤,就那樣眼睜睜讓他們逃了。

比想象中更狡猾冷酷,一如既往踐踏別人的生命。

崔景澄只能暫時擱淺調查,等待下一次機會。

回到古堡的時候,不知是不是寶寶在家等他的緣故,停車的時候都有些迫不及待。

他邁着興奮的腳步走進院門,第一次感覺這個古堡不如先前感受到的那麽令人厭惡了。

“寶寶,人呢?”他放下随身包,在廳裏轉悠,剛喊了一聲,廚房裏箭一樣飛出來一個人,是他的寶寶,跟小孩子似的将他緊緊抱着,臉在他心口上蹭。

崔景澄疑惑地看他紅腫的眼睛,托着他下巴心疼地問:“怎麽哭了?跟梅姨吵架了?”

“爸爸早跟你說過,你的小脾氣得改一改,不能随便沖人發火,也不是每個人都像爸爸一樣寵着你讓着你。”

“爸爸——”謝茗失控地再次哭出來,聲音發顫,“爸爸我沒有吵架,我就是…我想你了,我特別想你,想了整整一天,”他将眼淚糊在崔景澄挺闊的大衣領口,“你怎麽才回來啊?”

梅姨穿着圍裙,從廚房走出來,隔了一段距離看他,看他倆緊緊抱着,用一種慈愛的笑。

崔景澄更詫異了:“怎麽你倆都哭了,這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謝茗搶着說話,怕爸爸知道自己跟梅姨打聽他,會不高興:

“我跟梅姨白天在追劇,那個電視劇太感人了,我們都哭了。怕你笑話,剛才沒說。”

梅姨跟着附和,她不想小少爺想起從前那些痛苦的事。

“什麽劇啊這麽感人?”崔景澄無奈地将寶寶扒拉開,結果扒不動,纏他纏得像一個八爪章魚。

謝茗将臉埋在他頸窩說話,聲音被衣料阻隔,聽着嗡嗡的:“《爸爸再愛我一次》。”

他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劇,就是腦子一熱脫口而出了。

崔景澄笑,捏了捏他的臉:“爸爸一直都愛你,下回不許看這種劇了,眼睛都要哭壞了。”

他沖着梅姨叮囑,語氣比初遇時親切許多:“梅姨,下次我不在家,你不要給他看那些傷心的劇,你們可以看看喜劇,紀錄片什麽的。”

“哎,好。”梅姨連連應着,問,“小小少爺,你不是要學打鹵面,要做給小少爺吃嗎?你還學不?”

謝茗一下子想起來,總算主動從崔景澄身上離開,特別乖順地說:“爸爸你坐着休息一會,你喜歡的打鹵面,馬上就能享用。”

崔景澄難以置信,以他對寶寶的了解,等會端上來面還能不能認出是面,都是個問題。

崔景澄頭疼地坐到沙發上:“行吧,寶寶開心就好。”

難得被寶寶讨好一回,管它什麽黑暗料理,硬着頭皮吃就是。

半個鐘頭後,三個人坐在餐桌前,崔景澄挑眉看着桌上香氣四溢,白綠相間清爽的面條,第一回感到了震驚:

“這是你做的?”他問。

寶寶揚唇一笑,笑得像個得了誇獎的小孩子:“學了一天,梅姨說做得很好了,爸爸快嘗嘗。”

崔景澄低頭吃了一口,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欣慰:

“爸爸總算能被寶寶照顧一回了,可喜可賀,給你獎勵。”

“什麽獎勵?”

崔景澄摸了摸他的臉:“明天帶你去旅行,帶你去看真正的冰湖,經年不散的冰川,一望無際。”

“太好了!”謝茗高興得要跳起來,“謝謝爸爸。”

“我愛爸爸。”他如是說,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虔誠。

崔景澄只是淡淡地望着他笑,像以往相處時最常見的樣子,謝茗卻在想,這個人,他一生都不會再錯過,只想永遠待在他身邊。

嘗你嘗過的苦,陪你走以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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