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第六章

第六章

方令越不常來酒吧。他不喝酒,但是煙瘾很大。

他從包裏拿出一只煙,點燃後倚在沙發裏。燈光灰暗,煙霧缭繞連人都看得不大貼切。他半曲着腰,整張臉都掩藏在昏黃的斑駁之中,顯得無比頹廢。

剛當上記者時,他還會主動到這些地方找新聞。現在,不過是消遣罷了。

他寧願把自己掩藏在陌生人之中,也不願意去參加沈珈瑜的聚會。

方令越沒待多久就起身,走到吧臺時,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俯身對正在喝悶酒的徐志宇說:“下次別帶她來這兒。”

徐志宇喝得有些多,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方令越很少關心誰,按照他從前的話,就是良心發現。

出了酒吧,迎面吹來的風夾雜着些微涼意。發絲被風撩起,他緊了緊皮外套。

夜晚的城市比白天還要喧嚣,耳邊充斥着各種聲音,眼眸裏映照出斑斓的色彩。

模模糊糊中,他仿佛又聽到那個小女孩的笑聲。

※※

宿醉很難受。

衛魚雖然按時起床了,卻頭疼難忍。喉嚨口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既幹澀又惡心。

她拖着無力的身體洗漱,換上稍微厚一些的外套,起身去奶站工作。

老板在看到她蒼白的臉時,擔心的問她是否需要休息。她咬咬牙,把鮮奶放進自行車後座的大箱子裏。

她沒有時間了,如果不努力工作,真的會流落街頭喝西北風。

衛魚只需要負責一個小區,那個小區離奶站不遠。

送奶的過程還算順利,只是日漸強烈的北風刮得臉生疼。

等到了小區,天還蒙蒙亮。她拿出小本子,一家一家的走。

等到了訂奶的客戶門口,她小心翼翼地将鮮奶放進奶箱裏。下樓時,也盡量的放輕步子。

做完這些,她騎着自行車返程。結算工資後,又乘坐地鐵趕去電視臺。

在地鐵上,衛魚拿着今天賺到的第一筆錢,眼睛彎成了月牙狀。

她是個樂觀主義者,即使這筆錢微不足道,她也選擇相信,一天更比一天好。

宿醉再加上吹了一路涼風,等到了電視臺,衛魚只覺得全身酸軟,連鼻息都熱得灼人。

徐志宇來的晚一些,剛到不久就接到上級通知召開臨時學習大會。

他們這批實習生一共有五個,另三個分別被分到其他欄目。

上課的是老趙。

老趙這個人說話風趣,為人處事也很讨後輩們的喜歡。和方令越剛好相反,老趙的人緣很好。

偌大的一間屋子裏就只有零零散散的五六個人。

衛魚和徐志宇坐在一起。

房間不通風,衛魚越來越難受。鼻孔出不了氣,她就微微張着嘴呼吸。

徐志宇見她臉頰異常的紅,低聲詢問。

衛魚笑笑,假裝沒事。

老趙講得很吸引人,也很有意思。衛魚盡量地認真聽課,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身上的乏力感卻越發的強烈。

其實這節課本來是由方令越上,後來幾番協調後,他答應最後講十分鐘。

老趙講完前五十分鐘,方令越踩着時間點打開門。

實習生裏有四個都是女生,在看到方令越時,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只有如此,才能不錯過他的任何一個動作。

徐志宇悄悄地扯了扯衛魚的袖子:“小魚兒,你要緊不?”

此時,衛魚雙唇幹裂,臉頰上突兀的兩坨紅色,眼睛半眯半張。

她搖搖頭。

徐志宇不放心地将手掌貼在她的額頭上。

“這麽燙!”他刻意地壓低了嗓子,還是引起了一番騷動。

方令越視線就落在徐志宇和衛魚身上,徐志宇的手掌還貼在衛魚的額頭上。

“徐志宇,衛魚。”

被點名的兩個人立即站起。

方令越低低的聲音又響起。

“出去。”

“方主任,衛魚她!”

徐志宇還想說什麽,卻被方令越打斷。

“出去。”

衛魚抱歉地鞠躬。然後挪動步子。徐志宇擔心地注視着她。

其他三個實習生剛才還一臉的花癡狀,現在也端端地坐着,半點不敢開玩笑。

衛魚沒走幾步,腳下就跟踩在棉花裏一樣。

徐志宇趕緊上去扶住她。

“徐志宇,抱歉啊!”害他也被處罰了。

徐志宇松開衛魚的手,讓她扶住邊上的門,他去推門。

他剛把手放開,衛魚順勢摔在了地上。咚的一聲,額頭重重地砸在門上。

方令越至始至終都注視着他們倆。

模模糊糊中,衛魚聽到有好幾個不同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後來,她身體一輕,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還有意識,但卻如何也睜不開眼。

那個抱着她的雙手有力而寬闊,她下意識的将全身的力道都交給了他。

※※

衛魚做了一個夢,她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還見到了自己一直都在尋找的人。

他背着她站着,穿一身黑色。從始至終都不說話。

她睜開眼睛,發現四周一片雪白。像夢裏一樣。所不同的是,這片雪白的空間裏始終漂浮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她試着動動脖子。

偏到一邊時,看到了一個通體黑色的人。她集中注意力去判斷這個人是誰。可是他背過身,像夢裏那個人一樣。

于是,她試探地叫:“徐志宇?”

喊完,腦子裏想了想今天徐志宇穿的是什麽顏色的衣服。

方令越聽到衛魚的聲音轉過頭,掐斷手裏的煙。他頭低着,說:“他不在。”

衛魚于是問:“同志,那你是誰?”

方令越心裏突然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覺,然而這感覺又很快被壓制了下去。

“我是方令越。”

他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被問同樣的問題,也驚訝自己的耐心越來越強。

衛魚自知自己犯錯,于是轉過頭,不敢再注視他。

她應該猜得到的,當時在場的男性只有方老師和徐志宇。

護士剛好來替衛魚換輸液瓶,看到方令越拿在手裏的煙頭,皺眉道:“先生,病房裏不允許抽煙。”

衛魚笑着替方令越解圍:“他沒有抽煙,那是地上的。”

護士又看了看方令越手中那只煙頭,沒再說話。

方令越将煙頭揉了揉放進包裏。

剛才,真的好像。

等護士走了,方令越問衛魚:“想起什麽沒有?”

他想,她只是臉盲不會記憶缺失。然而,他又是為什麽如此急切地希望她想起來呢?

衛魚疑惑地搖搖頭。

方令越從包裏抽出一支煙,沒有點燃,揉得不成樣子。

衛魚不知方令越的意思,只是想,既然徐志宇不在就應該是方老師送她來醫院的。

于情于理,應該道謝的。

“方老師,你的懷抱很溫暖。謝謝你。”

那個時候,讓她想起一個人。那個在夢裏不願轉身的人,身上也帶着一種溫暖的味道。

方令越眼神深邃地注視着病床上的衛魚。

如果不是因為深知她的話完全出于字面意思,他真的會覺得這個小姑娘也跟那些風月場裏的女人一樣。

只是,她難道真的不知道一個女人對一個心智成熟的男人說這句話意味着什麽嗎?

他眼眸暗了暗。

是啊,她父母雙亡,沒有人教她如何待人接物。而且,她還只是個22歲的小姑娘,算什麽女人。

方令越收回視線,注視着別處。

“不是我。”

“恩?”

“送你來的不是我。”

恰好此時徐志宇辦好出院手續,回到病房。

“小魚兒,你醒了啊!”

方令越太陽穴突突地跳了一下。

“恩。”

徐志宇看看方令越,又看看衛魚。

“你們怎麽了?”

衛魚連忙說:“沒什麽,我以為是方老師送我來的。原來是你啊!”

徐志宇替衛魚墊高枕頭,笑着回答:“當然是我了!”

方令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衛魚悄悄地看了方令越一眼,又對徐志宇說:“徐志宇,你真是好人!”

徐志宇:“······”

方令越把揉得不成樣子的煙扔進垃圾桶,不說一句地向門口走去。

衛魚趕緊喊住方令越:“方老師!”

“恩?”

“您慢走。”

方令越停頓了幾秒,沒回答。

徐志宇看着方令越潇灑地背影,問衛魚:“你剛才對方主任說啥了?”剛才方令越經過他身邊時,眼神不對。臉上明顯帶着笑。

千年難得。

“說了很多。”真的,衛魚不知道徐志宇要問的是哪句。

徐志宇若有所思地點頭。

難怪了。

“你要問哪句?”

徐志宇從來沒見過像衛魚這樣單純得有些傻氣的姑娘。從來沒有姑娘會主動提這種問題的。

徐志宇說:“那就我進來前的最後一句話。”

衛魚想了想,說:“謝謝你。”

徐志宇:“就這樣?”

衛魚點頭,恩了一聲。

徐志宇于是又陷入困境。難道方主任是因為從來沒有人這麽感謝他才如此高興麽?

不對,一定另有原因。

衛魚望着空蕩蕩的門口。

她想,方老師的懷抱一定比徐志宇的更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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