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國慶期間,小區正門處的栅欄上插着整整齊齊的國旗,隔幾步路的路燈上也挂着紅燈籠,總是坐在樹下談天說地的大爺大媽們都回家吃午飯去了。

裴濟叫了輛車,“去天聞大廈。”

舒易洪在辦公室等他。

天聞旗下的一款休閑游戲已經基本搭建完成,進入測試和分析階段,舒易洪準備讓他進團隊練練手。當然也并非要他真做出點什麽,只是多個機會多點認識。

交代好事項之後舒易洪從辦公椅上站起來,走到裴濟面前,側着頭望着他眼睛旁邊的淤青,問道:“跟人打架了?”

“沒有。”裴濟說。

舒易洪也沒追問,畢竟裴濟再比同齡人穩重,也只是十幾歲的孩子,跟誰起個摩擦動動手很正常,他也信裴濟有分寸,留他自己解決就行。

“走吧,一起回家吃飯。”

回到家,原本就很熱鬧的院子裏玫瑰似乎更多了些,各式各樣,燦爛得如同萬物生發的春日。進了門後,裴濟被滿廳的玫瑰花枝和氣球以及一個巨大的熊熊玩偶給炫到了。

“今天……是什麽日子?”他問了一句。

舒易洪對這氣氛一點也不意外,“我和你媽的二十周年結婚紀念日,本來是兩個人一起過的,因為你第一年回家,就一起吃個飯。”

在廚房跟阿姨一起忙活的林雪端了個水果盤出來,望見兩人後笑眯眯地說:“快去洗手,一會兒吃飯呢。”

舒易洪的臉上露出柔和的笑來,“知道了。”然後對裴濟說了一句,“你媽親自下廚的機會難得,好好珍惜。”

林雪見兩人說悄悄話的姿态,問道:“你又說我什麽壞話呢?”

“不敢不敢。”舒易洪忙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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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哎”了一聲,望向裴濟,“你的臉怎麽了?”

她趕緊放下手頭的盤子走過來,看着裴濟臉上半青半紫的印子,“怎麽弄的?我去打個電話給胡醫生。”

胡曉是舒家的家庭醫生,為舒家工作了二十多年,大大小小的身體問題都會找他。

“不用了媽。”裴濟說道,“已經冷敷過了,明天再熱敷一下就差不多了,還是先吃飯吧。”

舒易洪說道:“家裏不是有備用藥箱嗎?問問老胡能吃點什麽藥,沒必要跑一趟,年輕人體質好,過兩天就消了。”

林雪遲疑地說:“好吧。”

菜都端上桌後,林雪還顯得憂心忡忡,“你是不是在外面跟人打架了?”

被問了三次這個問題,裴濟依然耐心回了:“沒打架,就是被撞了一下。”

“撞哪了能撞成這樣?要小心點啊。”林雪擔憂地說道。

裴濟點頭。

舒易洪端起面前的高腳杯輕輕碰了下林雪面前的杯子,安慰道:“這個年紀多多少少都會有磕碰,你別擔心,磕不壞的。嘗嘗這個酒。”

“嗯。”林雪碰了碰杯,抿了一口,“……苦。”

“嗯?苦?”舒易洪又喝了一口,“不苦啊,明明挺甜的。”

“孩子都撞成這樣了,你還知道甜。”

“……”舒易洪無奈,“裴濟,你也嘗嘗這個酒。”

“哎,等等。”林雪突然喊道,喊完又想起什麽似的,沒說話。

“怎麽了?”

問話的是舒易洪,裴濟已經端過酒杯,被這一聲喊的沒動。

“沒事兒沒事兒,就是想起來,寧寧對一些酒過敏,想……”

聽到這個名字,裴濟下意識擡眼,掃過面前的兩人。舒易洪跟着沉默,已經不再像之前一樣,一聽林雪提起舒寧就生氣,臉色雖然看起來還是不怎麽好,卻也明顯軟化了。

大概他們誰也沒想到,舒寧會走得這麽徹底。

胖貓叮當在院子裏曬太陽,有時候會回頭,透過玻璃望着心思各異的一家三口。

“不然,把寧寧接回來吧。”沉默持續了一會之後,林雪開口。

舒易洪依舊沒說話。

林雪繼續勸:“小李說看見寧寧回來過,他也舍不得咱們的,不就因為你那句話才沒進門嗎?這麽久了,你還忍心把孩子抛在外面?”

前幾天林雪回來,門禁處熱情的保安小李積極湊過來,問為什麽你家孩子回來了卻不進門?

從舒寧搬走之後,林雪給他打過很多電話,勸他認錯,勸他低頭,勸他哄哄舒易洪,可每一次舒寧都拒絕,還說自己過得挺好,讓她不用擔心。

她怎麽能不擔心呢?舒寧雖然不嬌慣,可從沒獨自在外生活過。

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生病了沒?受委屈了沒?哪一點不讓人擔心?

想到此,林雪嘆了口氣。

像她這樣從小被寵着長大的,一直都被照顧得很好,到這個年紀也沒有什麽愁緒,幾乎沒嘆過氣,這一聲就很讓人憐惜。

“……只要他認錯,我又不是不讓他回來。”舒易洪雖在氣中,卻依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慰,“舒寧年紀也不小了,能照顧自己,你別操這麽多心,吃飯吧。”

林雪:“你說的輕松,要是寧寧在外面出了什麽事,我可不會原諒你。”

“是是是——”舒易洪給她夾了菜,“他的卡每個月賬單跟之前差不多,日子滋潤着呢,說不定沒了你天天管他,比以前還自在逍遙。”

被這樣安慰,林雪放心了許多。

一直默默吃飯的裴濟放下了筷子,站了起來,“爸,媽,我吃飽了,先去忙了,你們慢慢吃。”

林雪擡頭:“只吃這麽一點嗎?再多吃點呀。”

裴濟微笑:“不用了媽,我早上吃的多,還不怎麽餓。”

看着裴濟的背影,林雪的臉上又浮起一絲愁緒,“我對裴濟這孩子是不是不夠好?”

“怎麽了?”舒易洪吃着菜,問道。

“總覺得這孩子好像不喜歡我。”

“哪裏?他不是挺孝順的?也有能力,他那樣的家庭,能靠自己長成這樣,比大多數人都優秀得多,是個好孩子。”

林雪湊近舒易洪耳邊,即使只有兩個人,也很小聲,“你不覺得這孩子很難親近嗎?總是很禮貌。”

“有禮貌不好嗎?”

“唔——”林雪微微蹙眉,“不是不好,我總覺得看不透這孩子,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不像寧寧那樣愛笑,還會跟我撒嬌。”

舒易洪不甚在意,“他們倆性子本來就不同,裴濟穩重,沒有小孩子心性,舒寧被你寵壞了。”

“什麽叫被我寵壞了?你沒寵?”林雪睇了一眼舒易洪。

“是是是,咱倆一起寵的。”

林雪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望着一桌子菜,問:“我的廚藝沒退步吧?”

“沒有退步,林大廚。”舒易洪說,“以後要是勤勞的話,可以多做幾頓給我嘗嘗。”

“不做,油煙會讓皮膚變差,你讓寧寧回來給你做。”

“咳咳。”

“你別裝蒜,我不信寧寧不認錯你就不讓他回來了?這麽久了我也想過很多,這事……也不是寧寧的錯,都什麽年代了,你還要當那種什麽新意識都不理的老古董?”

“我怎麽就成老古董了?”舒易洪不滿,但也沒真生氣。

這種事理解是理解,可發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就不一樣了。

“你不是老古董你在鬧什麽別扭?”

“說不過你,吃飯,下午還有個會,等忙過這兩個月,我去看看舒寧。”舒易洪說。

脾氣也鬧過,吵也吵過,舒易洪一直沒有松過口,現在算是退了一步了。

下午,林雪在院子裏打理玫瑰花枝,胖貓叮當在她腳邊蹭來蹭去。

“叮當,去一邊玩兒,別把花給踩爛了。”

胖貓好像能聽懂她的話似的,溜圓的眼睛懶懶地望了一會,掉過頭往二樓露臺走,慢悠悠地一階一階跳了上去。

陽光已經西斜,露臺上只有靠近卧室的落地窗邊淌着一地溶溶日光,胖貓漫步到日光裏,眯着眼望了望卧室裏面。

灰藍色的眼睛像傍晚的海水一樣沉靜,映不清人影。

房間內的裴濟從書桌間擡起頭,與貓對視。

隔着一層玻璃,貓沒有像平常一樣跑走,只是一看見他的臉,就懶洋洋地躺了下去。

裴濟很清楚,自己不受這只胖貓喜愛。當然,他也不需要誰的喜愛。

這麽些年,他一直是自己一個人走過來的,從未有人向他伸出手。

不對,好像有那麽一個人。

高一時,養父去世養母住院,家裏的積蓄全搭了進去,急需用錢,那時候他的計算機副業剛起步,還沒多少收入,周末時他會去餐廳兼職服務生。

因為外形條件不錯,被經理分配到各個包廂服務。

高檔餐廳,客人大都是上流。

他給某個包廂送餐時,一推門,裏面的動靜吵得他耳朵發麻。

一群年紀跟他差不多的人玩成一團,上蹿下跳,拼命往一個戴着生日帽的男生身上抹蛋糕。

他喊了幾聲都沒人應,準備直接上菜的時候,一個玩鬧的男生不知被誰推了一把,一下撞在他手裏的餐盤上,冒着熱氣的魚湯摔在地上,一小半灑在他的手上。

那個男生皺着眉頭回過身來:“什麽東西撞我?”看到他之後就開始罵,“你長沒長眼睛啊?沒看到我在這?會不會端盤子?不會就滾蛋。”

一人罵他之後,其他幾個人也湊過來,跟着罵罵咧咧。

“誰給推薦的地方?服務這麽垃圾。”

“怎麽回事兒?這湯不是招牌嗎?這麽随便就摔了?得賠不少錢吧?啧啧,付不付得起喲?”

“你還同情人家?眼瞎是病,得治。”

……

包廂裏因為生日宴挂上了彩燈,錯亂地映在他眼前幾個人的臉上,如出一轍的趾高氣昂與對他的鄙夷不屑。

手上被熱湯浸過的地方開始泛起火辣辣的疼,這種情況,他只能認栽,餐廳不可能為了他去得罪一群無法無天的纨绔子弟。

見他沉默,那個起頭的男生推了他一把,“說話呢你?不僅瞎你還聾?”

“哎哎哎,幹嘛呢馮林其?你還想打人?”人群外一個男生說道,聲音圓潤爽朗,在這令人不适的密閉包廂裏,像湧進了一陣風。

男生走過來,撥開幾個圍着他的人,說道:“脾氣都收收,今天展斐生日,你們鬧什麽鬧?還過不過了?”

“喂,舒寧,這人撞我哎,說不定我後背都撞青了,你跟他兄弟還是跟我兄弟?”

叫舒寧的男生指了指後面一個人,“商周你別躲了,不是你推馮林其那一下也不至于撞到人。”

“哎呦,我又不是故意的嘛!”

“說白了人家也是受害人,你道個歉這事就算了。”

那個被抹了一臉一身蛋糕的男生走了過來,說道:“寧兒,你怎麽總是對外人仁慈對兄弟嚴格?”

“別廢話,今天你生日,給你攢點福氣你要不要?”

最後那個被指出來的男生給馮林其道了歉,也給他道了歉,然後圍着他的人就散了。

唯有那個叫舒寧的男生回過頭,對他說道:“抱歉,是我們的錯,這份湯不需要賠償,打碎的餐具也由我們負責,我會跟經理講一下,你放心吧。”

說話時視線往下,落在他的手上,然後蹙起了眉。包廂裏唯一一盞暖黃的燈光就照在他的臉上,神情好像很擔憂似的,“你被燙到了?燙到了怎麽不說呢?”

說完這句就拉着他出了包廂,在走廊上找到經理,問:“有沒有燙傷藥膏?”

他并不想因為自己引起什麽問題,于是說道:“沒事,過一會就好了。”

身形清瘦的男生回頭看他,抓着他手腕的手很用力,掌心皮膚溫暖,眼中盛着星子一樣的明亮,語調肯定:“別瞎說,我也被燙過,疼得很。”

手背上被燙到的地方起了一層細小的水泡,發紅發癢,确實是疼的。不過他對疼這個知覺已經很麻木,在他可以忍受的範圍。

只是頭一次有人對他說疼,那種感覺……很特別。

休息間裏,這個初見的少年幫他用冷水沖洗過傷口後又消了毒,然後塗上藥膏,用紗布包紮好。

做這些的時候很專注,跳脫的氣質都被壓在認真的神色下。

做完之後又說道:“這個樣子最起碼要休息一周,你請假吧,損失我賠給你,雖然這個處理方法是家裏醫生教我的,但我做的不一定好,你可以去醫院看看,醫藥費我也補給你。”

那時候他覺得,他好像碰到了一團純粹無暇的光。

在這個冷漠污濁的世界裏,如此的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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