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餘爽心跳有點亂,因為對方看自己的時間好像有點長。
不過他也沒有時間多想,因為下一個客人買了一大車的東西,傳送帶上都放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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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的時候,瑪貝拉和愛麗絲來了,分別接手了餘爽和勞瑞的收銀臺。
餘爽知道時間不充裕,三步并作兩步跑回員工休息區,從冰箱裏拿出飯盒在微波爐裏加熱。
站着等待的時候,餘爽覺得自己的雙腿和雙腳似乎都麻木了,他從來沒有一次性在原地站這麽長時間。
摸摸肚子,的确很餓了,距離他那半個小面包,一杯牛奶的簡單早飯已經過去了6個多小時。
一陣狼吞虎咽。
因為時刻要與顧客對話,餘爽飯後還用自己帶的小瓶漱口水清潔了口腔。
跑回到收銀臺的時候剛好15分鐘。
這頓飯吃的很急,餘爽胃裏不是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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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中,餘爽與這些同事也熟悉起來。
勞瑞大媽今年66歲,喪偶獨居,唯一的兒子住在德克薩斯州,很少回來看她。
瑪貝拉是斯蒂文森高中的高二學生,有亞美尼亞血統,平時喜歡音樂,尤其是搖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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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剛剛高三畢業,考上了伊利諾伊大學位于香槟的分校,看樣子是個學習很好的乖乖女。
兩個年輕女孩兒動作利索,所有的蔬果代碼早已滾瓜爛熟,效率比新來的餘爽和年老的勞瑞大媽高出很多。
凱特的工作時間很固定,每天早八點到下午一點,五個小時,中途休息一次,周六和周日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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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離開前,又新來了兩個男打包員。一個叫尼克,戴着眼鏡,有點斜眼;另一個叫喬丹,又高又壯,是個不太黑的黑人。
喬丹走到了餘爽的傳送帶後方,筆直地站在那裏,害羞的氣質和他的身材完全不搭。
餘爽向他打招呼,他慢慢地擡頭、微笑,看着餘爽,不說話。
雖然這個比喻并不合适,但喬丹就是讓餘爽想到了《瘋狂動物城》裏動作緩慢的樹懶。
喬丹是一位自閉症患者,今年有29歲了。他從小被一對白人父母收養。中學的時候就開始在馬裏諾打工。幾年前,他們搬到了另外的區,距離這裏有一小時的車程,但是因為喬丹的病症,他無法适應在新的環境中工作,所以養母每天會專門開車送喬丹來到這家他所熟悉的馬裏諾。一送一接,兩來兩回,四個小時花在路上,風雨無阻。
喬丹就像一臺機器,兩條腿和一雙腳緊緊并攏,就好像腳下有一個限制他的隐形格子,寸步不動。他守着挂塑料袋的架子,緩慢并機械地往袋子裏裝東西,顧客或者同事跟他說話或者打招呼,他就那樣有點傻傻地看着對方,露出微笑,但是從來不出聲。
與喬丹完全相反,尼克一出現,嘴裏就在不停地說話,說他的飛機模型,重複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往袋子裏裝東西的力度,要比喬丹和凱特粗暴得多,有些顧客還因此産生了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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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爽看看表,兩點鐘終于到了。
他朝服務前臺看了看,安娜不在,他不知道是不是就可以這樣關上自己收銀通道的指示燈直接走人。
猶豫着,又有新的顧客過來,他也就繼續為他們結賬。
大概兩點十五分的樣子,安娜走過來,讓餘爽關燈下班。
第一天的工作結束,餘爽坐在車裏,感覺腰酸背痛,眼冒金星。
收銀員,原來這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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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他攤在床上動彈不得,手指尖傳來陣陣疼痛,餘爽看了看,拇指、食指和中指都磨破皮了。
這雙手大概是對于連續地抓拿,打包這些工作還不适應。
淺淺地睡了一會兒,餘爽起身、下樓,要開始準備晚飯了。
他看到丁翰中午吃的殘羹以及餐具都還在餐桌上攤着,走過去收拾。
晚飯還是老樣子,兩個人都很沉默。
九點鐘,餘爽疲憊地靠在床上,看樣子,今天早睡的計劃又要泡湯了。
依然是隔壁的鄰居,傑夫和克裏斯蒂夫婦,兩個人在後院邊喝酒邊大聲地聊着天。
因為他們住的是聯排別墅,不是獨棟,和隔壁僅一牆之隔,後院更是連為一體,鄰居在室外的聊天聲,餘爽在二樓聽得清清楚楚。
傑夫是二婚,他與前妻有兩個女兒和一個患有唐氏綜合症的兒子。
兩個女兒都已成家立業,兒子現在跟着他和克裏斯蒂一起住。
傑夫平時很勤快,在後院種花、種西紅柿,時不時還為他們的後院刷油漆、或者鋪設新的碎木塊。
相比之下,餘爽和丁翰的後院又簡單又破敗。
克裏斯蒂很漂亮,比傑夫年輕很多,平時比較宅,只有夏天的傍晚,偶爾會在後院見到她和傑夫一起喝酒乘涼、聊天談笑。
他們結婚也有10年了。
餘爽想,都老夫老妻了,竟然還有那麽多的話題可以聊,真令人羨慕。
沒辦法,無法入睡的餘爽拿出手機開始随意浏覽。
他搜索了一本跟自閉症相關的電子書,閱讀了幾章,初步判斷尼克應該是一名阿斯伯格綜合征患者。
書上說,這類患者具備完整、有條理的語言技能,詞彙、語法和句法的運用都沒有問題。他們的社會溝通損傷主要表現在薄弱的談話技能上,對別人的希望、需要和信念的洞察力較弱。他們可能對一些很奇怪的話題異常強烈地着迷,如電風扇或交通标志,而且堅持和別人讨論這些話題,卻沒有意識到別人根本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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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丁翰就和餘爽分房睡了,聲稱這樣睡眠質量更高。
十點半左右,餘爽聽到丁翰進了他自己的卧室。
丁翰的生活很有規律,向來睡得很早。
雖然很疲憊,餘爽這個時候卻有點睡不着了,因為他的腳跟生疼,腿也感覺不是自己的。
哎,這麽嬌氣的麽?餘爽心裏想,剛剛站了一天就已經這樣了,以後怎麽辦?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難受得無法入睡。
沒辦法,他又爬起來,打開手機搜索如何應對這種情況。
網上有人說睡覺時把腿墊高,有人建議白天站立時穿那種防靜脈曲張專用的加壓襪。
餘爽找了個硬一點的枕頭,墊在了小腿下。
這一夜有點難熬,他不知道自己是幾點睡着的,只知道很快,鬧鈴就響了。
重複前一天的操作,洗漱、穿衣、拿飯盒、給丁翰留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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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的前臺管理換了人,是一個金黃頭發的中年女人,名叫黛安。
黛安很瘦很瘦,細胳膊細腿的,好像輕輕一折就會斷掉。
餘爽是一級收銀員,黛安是二級。
這裏的二級收銀員,除了可以監督一級收銀員的工作,他們還對因種種原因而鎖定的收銀機具有解鎖權限。
此外,他們也要在服務臺處理一些工作,比如接電話、處理退貨、協調投訴等等。
每天早上五點半,店裏的會計員會在服務前臺後方的小辦公室核對前一天的帳目,然後把固定數額的鈔票和硬幣裝到各個收銀盒中,再由每日的前臺管理人員進行分發。
說起硬幣,餘爽前一天着實費了一番功夫去識別。
因為在美國的這幾年,基本都是使用信用卡消費,他幾乎沒怎麽見過硬幣。
而由于美國特有的兩毛五、也就是四分之一美元硬幣的存在,在收錢和找錢時,有時還要花點時間轉換思維做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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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仍然沒什麽客人,餘爽百無聊賴,盯着正在不遠處擺貨的迪恩。
嗯,真的是很養眼呢,餘爽想,不過應該是個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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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系着圍裙,帶着馬裏諾黑色帽子的黑人大姐過來買了一包口香糖,胸牌上寫着“艾米”。
“剛一來就被排了早班兒啊?”黑人大姐調侃,“我是烘焙部的。”
“嗯,你好。”餘爽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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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是昨天那個韓國男人過來買貝果面包,還有那個健身男人過來買加了蛋白粉的果蔬汁。
很多人,也是這樣過着一成不變、按部就班的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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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一個操着英式口音的媽媽推着孩子來買菜,小寶寶最多也就是兩歲的樣子,超級可愛,光着腳坐在推車上,流着哈喇子在啃一根胡蘿蔔,就是那種貨架上直接拿下來的胡蘿蔔,沒洗過。
餘爽汗顏,嗯,這邊的很多父母,還真是不講究。
那個媽媽笑着說:“這根胡蘿蔔被他啃了,我又拿了一根差不多的,你用這根稱一下重量我來付錢,稱完重我再把它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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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點半左右,餘爽又看到了昨天那個相貌出脫的高個男子,他依舊排在自己這邊的隊伍中,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按理說,這樣的凝視并不太适合發生在兩個陌生人之間。但餘爽覺得,這眼神似乎并沒有什麽圖謀不軌,更多的,好像是一種欣賞。
可是,自己有什麽好被欣賞的?餘爽覺得心裏有點異樣,但絕對不是不舒服。
排到男人的時候,剛好黛安走過來,對餘爽說:“你到了兩點直接打卡下班就可以了。”
“哦,好的。”餘爽說。
男人仍然買了一個三明治和一瓶礦泉水。這次,餘爽仔細看了一下,是烤牛肉三明治。
今天這麽晚才吃午飯嗎?餘爽在心裏想。
男人有種特殊的強大氣場,餘爽似乎無法做到像對待其他顧客一樣輕松,想說點什麽,又憋了回去。
今天男人用了現金,餘爽不敢跟他對視,在收銀機裏數了零錢,找給他。
“謝謝您的惠顧。”餘爽抿了抿嘴。
男人看了一眼手中的錢,把三明治放下,抽出一張一塊的:“你找多了。”
“啊...不好意思。”餘爽忙接過錢,發現确實是兩張一塊的紙幣沒有撚開,臉上發熱,覺得有點丢臉。
随後他竟然開始擔心對方會不會覺得自己很笨。
“沒關系。”男人笑了笑,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