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是不是每個人到快死了,就很容易懷念從前?
就像我現在吃着小馄饨,還能想起高中我和程景明頂着被班主任發現的壓力翻牆出來吃小馄饨的那些時光。
“裴清川你快點!再不快點就要被老班發現了!”
“程景明你喊什麽!要是一會把門衛喊過來了還沒等班主任駕到我們就完了!”
“哈哈哈哈,知道了,你快點兒。”
“哎呀來了來了,別催了!”
我吹了吹勺子上滾燙的小馄饨,然後等它不那麽燙了就一口吞下去。
很好吃,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味道,可是現在的我卻難以咽下。
我看着碗中幾乎剩了一大半的小馄饨,怔愣了許久才去向老板要了個打包袋。
“是不好吃嗎?”老板看我就吃了幾口就要打包,有些疑惑的問。
我搖了搖頭笑着說,“沒有,老板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我剛吃了些小吃。”
老板看上去松了一口氣,伸手遞給我打包袋說:“我還以為是我的手藝不到家,吓我一跳。”
“沒有。”我搖搖頭,“老板的手藝很好。”
“你是不知道啊,媽媽去世後我接手了她的店,生怕自己做不好,砸了媽媽的招牌。”老板絮絮叨叨的說着。
原來煮馄饨的那個老奶奶已經過世了啊,怪不得這次沒有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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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總是這麽快,有的時候你甚至還什麽都沒抓住,就都不見了。
*
當我帶着打包的馄饨回到家後,程景明還是沒有回家。
我把剩下的馄饨放進冰箱,倒了點水把藥喝完,就趕緊把藥藏起來。
我根本不敢讓程景明知道我生病的事。
我和程景明相愛十一年,這世上我最愛的人就是他了。
我根本舍不得讓他為我難過。
膝蓋傳來隐隐的痛感,我扶着牆慢吞吞的坐在餐桌旁有些出神的想着。
大概是十一點多,程景明終于從醫院回來了,他看到我坐在餐桌旁還吓了一跳,問我怎麽不回卧室。
我說最近睡眠質量不太好,有些睡不着就起來坐坐。
他可能覺得我是因為最近在準備比賽的事所以壓力太大了,他說:“我給你按按吧。”
我輕聲答應,然後由着他走到身後給我按摩肩膀。
感受着肩膀上的力道,我聽見他說:“清清,我過幾天要去A國做一個學術交流。”
我愣了一下,問他:“什麽時候走?”
“明天就走,大概一個月左右就回來了。”他說着,然後按摩的手頓了一下,“我媽說今年讓我們去她那裏過年。”
“好。”
我聽見自己這麽說。
程女士一直不同意我和程景明在一起,在程女士眼裏我們這樣是有違人倫,是心理疾病,畢竟在老一輩眼裏,兩個男人怎麽能在一起?
甚至在一開始程景明出櫃的時候直接把程景明打了出去,歇斯底裏的說要是他不和我分開就當沒有這個兒子。
我知道對于程景明來說,獨自把他撫養成人的媽媽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存在,可是他也從不認為我們是他媽媽口中的神經病,所以我們在一起的這些年他總是獨自去看望他媽媽,兩個人的關系也一直維持着不冷不熱的情況。
直到去年他媽媽才算是勉強接納了我們的關系。
他媽媽終于松口的那天,程景明抱着我哭的像個孩子。
之後我們就時不時會一起去程女士家吃飯,然後聊聊彼此最近的生活,我能感覺的到程景明的媽媽一直在很努力的接受我們之間的關系,也看得出很努力的為當初剛得知我們在一起時候口不擇言說出的話感到抱歉。
程景明有個很好的媽媽,就像我媽媽曾經一樣。
思緒回歸,我突然感到有些困乏,我起身示意程景明不用再按了。然後親親他,說:“我今天畫了一天的畫,有些困想休息了。”
程景明回吻了我一下,然後說:“那你先睡吧,我還有個論文,可能要稍微晚一些睡。”
我點點頭就起身去浴室。
洗漱完後我把挑好的領帶夾放在程景明的床頭櫃上後就很快躺在床上陷入了夢鄉。
不知道是不是藥物的作用,這次程景明什麽時候躺下的我完全不知道,再次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
程景明依舊在餐廳準備好了早餐,他留下的便利貼上說他已經出發了,還說他媽媽從家裏帶了一點特産,下午會過來。
收好便利貼,還是沒有什麽胃口。
強忍着吃光了所有的早餐我又到廁所吐了個幹幹淨淨。
看着鏡子裏略顯消瘦,因為嘔吐和疼痛臉色蒼白的自己,我抿了抿嘴唇,決定多吃些。
不然再瘦下去遲早會被程景明發現吧。
外面下着小雨,加上膝蓋處傳來的陣陣疼痛,我不是很想出門。
喝完藥後把玄關的門半打開,我就窩在沙發裏發着呆。
自從開始喝藥後,我幹什麽都有點提不起興致,程景明在家我還能裝一裝,他不在家我甚至裝都不想裝。
坐在沙發上,我卻覺得膝蓋處的疼痛越來越清晰,甚至我整個人都疼得有些微微發抖。
我慌忙想要起身拿放在桌上的止疼片,可是光坐直身體就幾乎讓我力竭,我甚至感覺到渾身都泛起陣陣痛意,我費力地喘着氣,視野裏的東西也逐漸模糊起來。
無力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麽東西,卻只能看着視野暗了下去。
糟了,程景明的媽媽今天會來,我的藥瓶還沒收起來。
最後意識裏的聲音是陶瓷打碎在地上的聲音,和自己無力癱倒在地的悶響。
*
好白。
這是我恢複意識的第一感覺。
我慢慢的眨了眨眼睛,坐起身來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是在醫院。
“你醒了?”
門口傳來女人溫婉的聲音,我瞪大了雙眼看着走進來的女人,聲音都有些磕巴:“程,程阿姨。”
來人是程景明的媽媽,我都沒去細想我是怎麽被程景明的媽媽送到醫院來的,我腦海裏只有一句話:完了。
她是不是發現了?她是不是看到了桌子上的藥?
我有些緊張的看着程阿姨坐在了我床邊的空床上,然後問我:“景明知道嗎?”
她知道了。
仿佛被宣判的死刑犯,我垂下頭,說:“他不知道。抱歉.......程阿姨。”
我聽到程阿姨深深的嘆了口氣,然後我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抱住了。
“你這孩子,生這麽大病怎麽不跟景明說?怎麽說他也是醫生,總能想到辦法的。”
程阿姨這樣說着,然後松開了手用不贊同的目光看着我。
我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聲音艱澀的說道:“沒有辦法的,負責我的醫生就是這方面的專家。”
程阿姨看上去也愣了一下,再開口聲音有些幹澀:“那你,打算告訴景明嗎?”
我說我不知道,我說我怕景明承受不了。
程阿姨也沒有再說話。
我們就這樣沉默了好久,程阿姨才開口打破了一室沉默:“小裴,阿姨要對你說聲對不起,這些話阿姨一直在想怎麽告訴你,當初你和景明在一起阿姨說過的那些話現在想來真的太過傷人,無論當時我是出于什麽出發點說出的那些話,是為了你們不受別人的議論,抑或是怕你們只是圖一時新鮮,這都不是我為自己開脫的借口。”
程阿姨看着我,那雙和程景明如出一轍的眼睛裏滿是歉意。
“錯了就是錯了。”她這樣說着,“看着你們從剛告訴我那會兒到現在也已經十年了,阿姨看着你們一路抗過了所有的流言蜚語和困難走到了現在,也去研究了同性之間的心理學,真的明白了兩個人相愛也許真的是不分性別的,你們讓我看到了對彼此最純粹的愛,所以阿姨也要鄭重的向你道個歉。”
“程阿姨......”
看着面前這個眼角早已爬上細紋的女人,我的聲音有些哽咽。
程阿姨打斷了我,她說:“叫媽吧。你是景明最愛的人,以後也是我的孩子了。”
我怔愣的看着她,眼中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傾瀉而出。
“媽......”
随着這個稱呼的喚出,她輕輕抱住我,我也在她的懷中泣不成聲。
我曾經多想得到程景明媽媽的認可啊。
過了好一會我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不好意思的松開了程景明媽媽。
她有些好笑的看着我說:“你的事我不會告訴景明,但是以我對他的了解,你也不一定能瞞得了多久,景明這孩子......”程阿姨說着又嘆了口氣,又說:“如果可以的話,新年和景明一起來家裏吃餃子吧。”
我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程景明媽媽在病房坐了一會就打算回去了,我婉拒了她問我要不要一起回家的話,畢竟都來醫院了,加上景明也不在家我剛好可以做做檢查和化療。
目送程景明媽媽離開之後我發了好一會呆。
30歲這年,我終于獲得了程媽媽的理解,可我卻沒有多少時間能為之感到喜悅。
之後的小半個月裏,我辦理了住院一直在醫院進行着化療,病情發展的很迅速,我的身體情況急轉直下,我開始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頭發也因為化療大把大把的掉,整個人也迅速消瘦下去。
有時候看着鏡子裏那個消瘦的像鬼一樣的人,我都懷疑那是不是我。
期間程景明也經常會打電話給我,我也是笑着像以前一樣和他聊天貧嘴。加上時差問題,我們雖然沒有打過視頻電話,但他或許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程媽媽也經常會來看我,變着花樣帶着自己做的吃食,很好吃,可是我還是吃了就吐,根本沒有一次完整的吃過飯。
*
住院的這段時間我拜托徐銷把我的畫具帶了過來,不化療的時候就繼續畫我的那副畫,化療之後拿不起畫筆的時候我就發呆,想很多東西,想程景明,想爸爸媽媽,想自己,想和程景明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想了很多很多,明明只有短短的半個月,我卻感覺到之前從未感受到的漫長。
一開始我想,我到死也要瞞着程景明不讓他知道一分一毫,這樣就算我走了,他也可以當我不辭而別,也許很快就能找到新的喜歡的人。
後來我想,我得和程景明告別,不能我走了他又找一個喜歡的人共度餘生,想到他會有除我以外的愛人,我就覺得不甘心。
是啊,真的好不甘心。
我那麽愛他,可是我們又只能走到這裏了。
我還要大度的讓他忘記我?讓他把那些溫柔和愛都給一個我根本見都沒見過的人,這種可能我想一想就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在化療的那些日子裏,痛的要死的那些日子裏,我都是思念着程景明扛下來的。
我想啊,我不能死,我要死了程景明要怎麽辦呢?
我要是死了,那麽好,那麽溫柔的程景明該怎麽辦呢?
我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還在糾結要不要告訴他的時候,我又一次病發了。
疼的失去神智的時候,我想:果然還是很不甘心就這樣一個人走啊。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看到胡子拉碴的程景明頹廢的坐在我的床邊,雙手握着我沒有輸液的手。
輕微的動作驚動了發着呆的程景明,他驚慌的擡起頭看着我,我沖他慢慢的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程景明扶我坐起來,然後摸了摸我的臉,苦笑着說,“瘦了。”
說完他在我光光的腦袋上落下了一個輕柔的吻。
感受到頭上溫暖的觸覺,我突然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伸手抱住程景在他懷中泣不成聲。
我舍不得他,我不想他去愛別人,我怕我真的死了,他會忘了我。
我痛恨自己的自私,可又做不到真的對死亡和遺忘無所畏懼。
收拾好心情後,我才疑惑為什麽他提前回來了,不是說好要交流一個月嗎。
程景明告訴我他學術交流提前結束了,想給我一個驚喜就沒告訴我什麽時候回來,等他到家只看到摔碎的陶瓷果盤,他以為我有急事出門就想先把陶瓷碎片收拾好,然後在茶幾下發現了我的抗癌藥,打電話給程女士之後才知道我在這裏住院。
原來是滾在地上的藥啊。
明明一直不想告訴他我的病情,可是當他真的知道了我反而松了一口氣。
程景明摸了摸我光溜溜的腦袋,說:“會有辦法的。”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就那樣看着我。
我很愛這雙眼睛,裏面曾藏滿了所有的星辰大海,也藏滿了所有的愛意,仿佛所有的星光都彙聚于此,可現在那雙我最愛的琥珀色眼眸中如今盛滿了化不開的悲傷,
我扯出一個笑容,說:“抱歉啊。”
抱歉啊,一直瞞着你。
抱歉啊,我快要離開你了。